重生之官路商途 - 第2章

更俗

  就是這種熟悉的頭疼,讓張恪懷疑自己再次發高熱,而不是出車禍。

  「唐市長的話,你琢磨琢磨……」那人又說了一句,接着就聽見有人推門走了出去,沒有再走進來,門讓人在外面給關上了。

  聽到這人再一次提起「唐市長」這個稱呼,張恪心裡想:這個唐市長是誰,自己只認得唐學謙這一個姓唐的市長,但是唐學謙九四年被人誣告受賄入獄,到九九年改判無罪釋放,那時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休養了好幾年,都無法重新回到領導崗位上去,現在只是一個糟老頭子,還有哪個是姓唐的市長?

  想起唐學謙,就不能不想起爸爸這十幾年來隨唐學謙浮沉的坎坷命運。

  爸爸八十年代初研究生畢業後就回到海州師範學院工作,後來,海州師範學院院長唐學謙調去市里擔任副市長,爸爸隨他去了市里,在市政府辦秘書二處當副主任。在市里一呆就是五六年,唐學謙擔上常務副市長,爸爸也逐漸爬到市政府副秘書長的位置。到九四年,唐學謙因為主持新豐集團的改制工作,被檢查涉嫌受賄,省里派下檢查組來調查。在唐學謙接受隔離審查時,讓人帶話給爸爸,讓他到外面避一避。爸爸借給叔爺爺辦喪事的機會離開海州,過了不久,省檢查組就取得唐學謙受賄的關鍵證據,相關奇怪的是,在這個時候,外面都在傳言是爸爸提供線索才讓檢查組查到唐學謙的把柄。

  唐學謙入獄之後,爸爸給解除公職,回到海州大學任教。此時的海州師範學院,已經是與其他幾所院校合併成為海州大學。

  到九九年,海州市委書記丁向山受賄被捕,法院才改叛唐學謙無罪。人們這時才知道九四年唐學謙受賄入獄是丁向山誣陷的。至於為什麼市委書記要誣陷職位比他低的副市長?法院給的判判詞含糊其辭,就給了人們很多想象的空間,有說丁向山與唐學謙爭奪一個叫許思的女人,有說唐學謙早就掌握丁向山受賄的證據,想藉機扳倒丁向山,卻讓丁向山先下了手。至於真相是什麼,好象也沒有得出什麼定論,但是唐學謙出獄後,精神很差,記不得當年曾找人給爸爸帶過話。人們重新回想起當年的情形與流言,爸爸當年在唐學謙接受調查時離開海州,在他們看來,除了背叛之外,還有與丁向山共同陷害唐學謙的嫌疑。

  法院沒有給爸爸明確的說法,爸爸在海州大學也沒有了立足之地,在昔日同事的幫忙下,調到海州棋院當個門衛糊弄人生。爸爸一世的聰明,卻誤在帶話人的身上,一輩子翻不了身,心裡郁苦,五十歲不到,就一頭白髮。

  隨着爸爸的沉浮,一家人的命運也頗為波折,媽媽在爸爸離開市里之後,也很快給調出市信訪局,調去的企業效益也不好,九八年就下了崗。一家人一度在經濟上也十分困難,直到張恪大學畢業在海州隆裕集團當上部門主管繼而當上分公司的經理之後,家裡的經濟狀況才有所改觀。

  今天是幾時了?張恪記得自己出車禍時是4月28日,2008年的4月28日,出小區大門前往公交站台的路上,被突然闖出來的一輛小車撞飛,人在空中就喪失了意識,感覺昏迷了很久,三四天大概有的,或許已經過了五一假期。

  雖然劇烈的頭疼揮之不去,張恪心想能活着就好,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

  「燒還沒有退……」一隻冰涼的手按在自己的額頭上,張恪睜開眼,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說熟悉是這張臉看了三十年了,說陌生是因為這張臉絕不可能這麼年輕,差不多是十多年前的樣子,那時爸爸張知行還是市政府副秘書長,作為市信訪局一名普通幹部的媽媽梁格珍即使眼角有魚尾紋,看上去也要比同齡婦女年輕得多。

  張恪疑惑的再看了一眼,即使前額的皺紋消失了,眼角紋變淺了,皮膚注水似的恢復彈性,眼前的人的確是媽媽梁格珍無疑,但是……為什麼媽媽變年輕了?

  ……張恪看着年輕了十多歲的媽媽,忽然想起自己十四年前的夏天不正躺在家裡因為發高熱就算昏睡過去頭也痛得快要裂開來嗎?

  在做夢吧!

  張恪眼睛一閉,任楔入後腦勺的劇烈頭痛吞噬自己的意識,哪怕醒過來斷胳臂斷腿,總比醒不過來強。

  又不知道昏迷多久,張恪再次醒來時,一睜眼看見媽媽坐在床前,一臉的關切;左手臂纏着輸液用的硅膠管,劇烈的頭痛有所消退,伸了伸手腳,有些虛弱無力,沒感覺有斷胳臂缺腿……

  還是在做夢,重複十四年前的情景而已……

  梁格珍見兒子張恪醒了過來,臉上的擔憂淡了一分,伸手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又貼到自己的額頭,感覺了一下體溫的差異:「燒退了,知行,小恪的燒退了……」

  張恪心裡充滿疑惑,被媽媽微涼的手掌壓在額頭的感覺卻實實在在的是活着的感覺,爸爸從外屋推門進來,穿着洗得雪白的立領短袖襯衫,眼窩子深陷進去,頭髮凌亂,鬍子有幾天沒有颳了,正是十四年前省里因為唐學謙受賄問題派檢查組下來時,爸爸的形象。

  還是在夢中吧?

  張恪此時想起剛醒來時聽到的那個人聲,那人是唐學謙被雙規前的專職秘書葉新明。如果這齣夢是重複十四年前的情景,葉新明應該是假借唐學謙的名義,騙爸爸離開海州。

  夢境重複十四年前的經歷,想想真夠可悲的。爸爸離開海州,唐學謙受賄入獄,謠言四起,爸爸成為陷害唐學謙入獄的背叛者,一家人的命運就要發生驚人逆轉。周圍的世界就要一下變得冰冷殘酷,張恪在經歷人生第一次挫折帶來的痛苦之後,變得玩世不恭。而十六歲之前的張恪,拿他自己的話來說,是一個連雙手都沒有性經驗的純情少年。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隨爸爸走進來,張恪只記得這人姓陸。陸醫生伸手摸了摸張恪的額頭,肯定的說:「燒是退了,藥按時服用,明天我再來一趟,沒有問題,就沒有問題了……」

  張恪目光落在雙手與被單下的身體上,的確不同於三十歲的自己的雙手,身體也是少年時的削瘦樣子。

  既然是夢,為什麼這麼真實?或許是回到十四年前也說不定。

  張恪看着爸媽站在自己面前,實在不曉得說什麼好,病人總有不說話的理由。

  迷迷糊糊的睡下,即使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張恪寧可相信這是一場夢,十四年前的那場冤獄對唐學謙、對張恪一家人來說都是一場噩夢,誰會希望再來一回?

第2章

註定發生的車禍

  再醒過來時,飢腸轆轆,既然有飢餓的感覺,表明身體已經開始恢復了。

  床頭櫃擺着一碗稀飯,上面擱着荷包蛋與肉沫醬,飄着誘人的香氣,感覺不到外屋有人,大概都出去了。

  張恪躺着不動,終抵擋不住如此真實的飢餓感與食物香味的誘惑,掙扎着坐起來,心想便是做夢,也沒有讓自己挨餓的道理。將稀飯、蛋與肉沫統統倒進肚子裡,又躺了一會兒,手腳才漸漸生出力氣。

  張恪推門走到衛生間,盯着鏡子裡的自己,臉色蒼白,滿是病容,下巴尖尖的,眼睛裡沒有神采,嘴唇單薄,唇上有些茸須,正是十六歲時的自己,要不是從鏡子裡看見,僅僅是回想,是想象不出這麼真切的面容。

  究竟怎麼回事?張恪扇了一下臉,沒敢用力,有些痛。夢境是模擬不出身體的痛覺的,但是誰又能肯定呢,難道時光倒流是合乎情理的?既無法證明身在夢中,更無法相信身處真實的世界,張恪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出了故障,讓自己處在這樣的狀態。

  走過客廳,目光掃過玻璃台几上的日曆——1994年7月18日——啊,7月18日!

  退燒不是7月16日嗎?張恪之所以清楚的記得高熱退燒的日期,是因為在他十六歲那年發過高熱之後的第三日,也就是7月18日,就在機關宿舍後面的北街發生了一起五死三傷的惡性交通事故。

  張恪拿起T恤套頭上,從門邊立柜上的陶罐里抓出一把零錢,一把鑰匙用一根彩繩穿過——與記憶里的細節完全一致,張恪十六歲會將鑰匙掛脖子上——將鑰匙與零錢一起塞進褲兜里,下了樓。

  買了一份當天的晨報,確實是7月18日,張恪抬頭看了看掛在西側高樓角上的太陽,轉過拐角,往北街走去。

  此時的北街看不出一絲異常,沉悶的空氣,讓人昏昏欲睡,臨近街角是一家建材店,隔壁是家五金店,再過去是家便利店,熱氣蒸騰,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就是這裡,除了自己,沒有一個人,偶爾有一輛汽車絕塵而過。張恪在街邊站了一會兒,看起來不像是出過車禍的樣子,也看不出要出車禍的異狀。高熱剛退,虛弱的身體經不住炎熱,額頭汗水直流,張恪埋頭鑽進便利店,站在呼呼刮響的吊扇下面。

  帘子給人從外面掀起,一名青年將帘子舉過頭頂,讓他身後的少婦牽着小女孩的手先走進來。張恪掃了一眼,少婦面容嬌美,腰肢纖細,穿着素色長裙,腰收得窄窄的,胸部看上去愈發高聳。少婦背着光走過大門,張恪幾乎能透過稀薄的裙布看見少婦豐腴修長的大腿的形狀與膩白。

  待少婦走進來,就沒有透光效果,張恪暗感可惜,只覺得這麼美麗的少婦,海州也極為少見,心想少婦有男伴在場,也不敢太放肆,只見她眼睛流露出夏季午後常見的困頓;而牽在少婦手裡的小女孩也相當的漂亮,三四歲左右,正噘着嘴抹額頭的汗,眼睛裡有着深邃的黑色。

  張恪有些妒忌門口的青年,有這麼漂亮的老婆與女兒,大概人一生所能遇到的好事都發生到他的頭上了。

  青年站在門口,面朝里,外面的光線很強,看不真切他的臉,少婦回過頭與青年說話,是北邊一帶的方言,張恪聽不清楚,心想站在店裡也等不來車禍,見少婦牽着小女孩往裡走,小女孩指着張恪頭頂的電扇,興奮的喊:「媽媽,有風,有風……」

  張恪往外走,從青年的身邊錯過門去,青年適巧側過看牆角里的東西,張恪依舊沒能看清他的臉。建材店裡走出一名中年胖子,手裡提着兩隻馬夾凳,一個瘦子跟在他的後面,手裡拿着一副牌和一疊零錢,嘴裡喊:「老四,彪子,磨蹭什麼……」

  「來了,你他媽的叫喪,這麼粗嗓門!」一名光着膀子的青年端起一張小方桌,從五金店裡走出來,支在臨街的樹蔭下,後面的青年拿着兩張小矮凳……

  張恪瞬間回憶起十四年前關於那起車禍的報道:「西城區北街發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輛渣土車從東勝街拐入北街,司機酒後駕車失控,沖向路邊的人行道,當時在人行道樹蔭下打牌的四名青年避讓不及……」張恪諤然回頭看向便利店裡的那對夫婦與小女孩。當時這篇報道讓張恪印象深刻,除了車禍發生在北街之外,報紙上還貼出小女孩的照片,讓人尤覺得惋惜。

  血一股一股的往頭頂上涌,震驚讓張恪全身麻痹,無法動彈!

  「田叔的車快到了,我在外面看着……」便利店裡的青年對少婦說了聲,從門帘子裡鑽出來,門外只有建材店前的楊樹蔭最涼快,青年看了木然站在便利店門口的張恪一眼,往樹蔭下走去,站在那裡看那四人打牌。

  能聽見遠處有重型車軋過柏油路的聲音,接近街角,似乎沒有減速,死亡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晰……

  「爸爸,媽媽給你吃雪糕……」

  小女孩舉着一支雪糕,幾乎是從門裡蹦出來,土黃色的渣土車剛從街角露出半個頭,沒有轉彎的跡象。

  小女孩錯過張恪的身邊,張恪幾乎感覺到短褲下的小腿給小女孩的連衣裙下擺掃了一下;渣土車駛過街心,沒有轉彎的跡象……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出五金店,腳下給絆了一下,身體磕在地上,雪糕砸到地上……那邊的渣土車司機似乎突然意識到錯過路口,猛打方向盤,車胎磨擦柏油路面發出刺耳的尖嘯。正要過來攙女兒的青年諤然回頭,看見在街心猛然掉頭的渣土車沖這裡撞來……

  「啊!」便利店門口少婦大聲的尖叫。

  張恪腦子裡想着車禍後小女孩貼出的照片,看着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就趴在自己前面不到五步的距離,想到這么小女孩的身體就要給這輛發了瘋似的渣土車碾過去,張恪的身體裡湧起一股力氣,猛的竄了出去,伸手抄起小女孩的身體就往後跑。

  渣土車猛的撞到人腰粗細的楊樹上,喀嚓一聲,楊樹攔腰斷成兩截,半截樹狠狠的從中年胖子的小肚子裡扎進去。渣土車頓了一下,又猛然一竄——車子沒有熄火,司機又誤踩油門——另三個打牌的男人與男青年都嚇呆了,身體僵在那裡,忘記要躲開,直到讓渣土車連着撞飛。

  渣土車又朝張恪撞來。

  張恪也嚇蒙了,挾着小女孩的身體,不曉得人要往旁邊躲閃,抱着小女孩僵硬的身體,拼命往後退,直到身體給牆壁抵住,動彈不得,只是緊緊的將小女孩摟在懷裡,看着渣土車擦着鼻子猛拐過去,心臟差點就停止了……

  渣土車猛的拐出人行道,往街心竄,一輛捷達車自西駛來,一頭卡進渣土車的肚子下……

  張恪覺得臉上濕濕的,一抹臉,一手的血,「哇……」張恪頓時大哭起來,又驚又怕,跪到地上,將小女孩抱在懷裡,四處亂摸,「沒有撞到啊,沒有撞到啊……」

  嘴角有些腥鹼,張恪抹了一下,白花花的,腦漿?肚子一陣蠕動,來不及轉頭,肚子裡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濺了小女孩一身……

  張恪記得自己出車禍時,只感覺到身體給狠狠的拋出去,人在空中就喪失了意識,也來不及去感覺死亡的恐懼?看着血淋淋的場面,這時才體會到車禍的恐懼與人的脆弱,張恪抱着小女孩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車禍後,人群仿佛從海綿里滲出的水,一下子圍滿街口。

  一輛黑色轎車靠過來,從車裡下來兩名中年人,大聲喊,張恪的腦子,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聽不真切,看見一個中年人走過來攙起癱倒在地上的少婦,一個中年人走過來要接過小女孩。張恪將小女孩遞過去:「不曉得有沒有撞着,不知道有沒有撞着……」

  「女娃沒事,這少伙子要得,是他衝過去救了女娃,看看,這麼深的車胎印……」有人在旁邊說,「小伙子也嚇得夠嗆,應該沒撞着,就差那麼一點。我就離這裡十米遠,看得仔細,腿肚子現在還在抖,就這小伙子敢衝過去救這女娃……」

  救護車隨後趕到,響亮的救護鈴聲讓張恪混亂的腦子稍稍安靜了一下。

  張恪不敢去看被撞飛的人,誰換成張恪都不敢再去受這刺激,他抹了一把臉,血跡幹了,一會兒的功夫就結成疤子。手腳發軟,掙扎站起來,渾渾噩噩往人群外走,一名護士跑過來攙他:「你不能隨便走動……」「沒撞到我,血是濺的,你去管他們……」護士愣了愣,沒有多想就往回走,也沒想到留下張恪或者留下張恪的聯繫方式。

  張恪回頭找開車的司機,司機趴在第二棵給他撞倒的楊樹根下,臉色蒼白,酒應該早就醒了。張恪總覺得要安慰他一兩句,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咧嘴苦笑了一下。過東勝橋,才看見兩輛交通巡察車往北街開去。

  張恪這才想起來,九四年7月18日這一天,西城區幾乎所有的交巡警都被抽到鐘樓廣場一帶維持軼序去了。因為在這一天,新光造紙廠近百名職工到鐘樓廣場集結鬧事。新光造紙廠的老廠位於城南疏港河畔,技術落後,污染嚴重,城南區下決心將新光造紙廠遷出主城區,在南郊工業園區籌建了一座新廠,但是建新廠、購買設備將銀行貸款用盡,沒有流動資金,進不了原料,一直沒有開動起來,加上職工又嫌新廠遠離市區,不願意關停老廠,隔三差五的到市政府前聚集鬧事。

第3章

命運的逆轉

  張恪回到家還驚魂未定,將沾了血跡的T恤、短褲換下來,塞到洗衣機里,老式的小天鵝雙桶洗衣機,轉動起來,有着咔嚓咔嚓的響聲。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處在真實的世界裡是勿庸置疑的,從時間上來說,自己回到十四年前,也就是九四年的夏天。

  張恪想起自己那時才十六歲。

  張恪身體蜷在沙發里,對十六歲時的記憶有些模糊,心想自己在發高燒之前,應該拿到中考成績,成績還不賴,94年度西城區中考第三名。中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天,正趕到省檢查組下來調查唐學謙的問題,所以家裡幾考乎感覺不到中考成績帶來的喜悅。

  張恪心裡一團亂,都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即將發生的事情。

  天色漸漸暗了,爸媽都沒有回來。

  高熱的症狀都退了,只是肚子裡餓得發慌,卻沒有吃東西的念頭,張恪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牆壁上方懸掛的石英鐘,快到晚間新聞的時間,打開電視,正播放張蔓玉的力士洗髮水廣告。到2008年,力士已經淪喪了,很多人甚至已經遺忘了這個品牌,但在張恪的記憶里,力士洗髮水的廣告除了張蔓玉版,還有劉嘉玲版、鍾楚紅版、MAGGIE版、李若彤版。張恪最喜歡MAGGIE版的力士洗髮水廣告,廣告中MAGGIE萬分嫵媚,宛如幽蘭,顯示出一種東西方交融的氣質,連女人都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據說這則廣告播出之後,力士的銷量激增3倍,超市里許多女人拿着有MAGGIE圖片包裝的力士,顯得異常高興,好像用她,就能和她一樣美麗,當然,這是十分美好的願望。

  張恪屈指叩了叩太陽穴,想起陳寧當初就是看了MAGGIE的廣告,才改用力士洗髮水的。想起陳寧,張恪心裡有些刺痛,心想此時的陳寧還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直到四年後,才可能在另一座城市相遇。

  在現在,與陳寧之間的回憶,應屬於還未發生的往事。

  張恪嘴唇微微翹起,卻沒有笑,思維一時還糾正不過來。

  在張恪回想還未發生的往事時,海州晚間新聞開始了,內容是一些沒有給張恪沒留下什麼印象的會議、視察;像鐘樓廣場事件、省檢查組調查唐學謙之類的事情,晚間新聞里完全沒有提及,張恪倒不在乎這些,他只想看社會新聞里如何報道在北街發生的車禍。

  「……下午4點15分左右,西城區北街路戴家橋公交站東側發生一起特大車禍,已經死亡4人,另有3人受傷,其中2人傷勢較重。事發現場位於西城區北街戴家橋車站,一輛牌為海A48854渣土車從東勝路掉頭入北街路時,突然失控,沖向路邊的人行道,將路邊碗口粗的楊樹撞斷,將在人行道樹蔭下打牌的四名男子撞倒,當時還有一名青年在旁邊觀看,也被渣土車撞倒;據路人回憶,那名青年的女兒也正跌倒在渣土車的正前方,讓一名少年勇敢的衝過來救走,據路人回憶,渣土車幾乎貼着救人少年的身體拐出人行道,與一輛沿北街路從東往西開來的捷達車相撞,經證實,渣土車司機是酒後駕車,從北關進入市區,一直超速行駛,目前已給警方依法拘留……」

  從北關進城到北街,要經過好幾個重要路口,司機酒後駕駛、超速行駛,換作平時一定會給交警攔下來,但是這一天,由於新光造紙廠的近百名職工在鐘樓廣場鬧事,西城區大半交巡警都給抽調過去維持次序,這也是造成這齣車禍的一個因素吧。

  畫面上顯示車禍後的慘狀:撞斷的楊樹,車頂幾乎給掀掉的捷達車,給肢解的小方桌、一地的撲克牌、凝固的血跡……相對於張恪對十四年前從新聞里看到的那場車禍,除了小女孩從車輪下逃生之外,其他別無二樣。

  新聞里沒有播出小女孩的照片,張恪回想起小女孩精緻的臉蛋,心想這麼漂亮的小女孩子若真死於車禍,會讓人不甚惋惜的。

  世界並沒有簡單的重複中,車禍發生了,但是小女孩卻從車輪下逃生了。這麼想着,張恪的心裡多少好受一些,自己既然能從車輪下救下小女孩,也就能逆轉整個家庭接下來的命運。

  張恪越想越興奮,自己回到十六歲時的身體裡,頭腦卻有着其他人都還沒有經歷到的經驗,還知道現在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唐學謙案的真相,就是唐學謙案改變自己一家以後的命運。

  車禍所帶來的衝擊因此減弱了不少,張恪就覺肚子餓得發慌,沒有力氣考慮更複雜的事情,廚房沒有現成能吃的東西,煮了一鍋清水,等水開後下了半袋麵條。

  張恪用碗盛起麵條,坐回客廳的沙發正準備填飽肚子時,爸媽從外面開門進來。

  梁格珍看見兒子張恪捧着一碗麵條坐在沙發,一時間忘卻外面的苦惱,欣喜的問:「發燒好了?」

  重新面對年輕了十多歲的爸爸、媽媽,心裡多少感覺有些彆扭,張恪一邊吞咽麵條,一邊含混的回答:「好了,餓。」

  「知道餓就好……」張知行言語了一聲,將公文包丟沙發上,眉宇間還是一籌莫展,人沉沉的坐到沙發上,瘦削的身體陷在沙發里,幾乎可以看出他的眼睛裡充滿着絕望的情緒。

  「唐伯伯的事怎麼樣了?」張恪試探的問了一句。

  「哦……」張知行就這麼應了一聲,沒有說話,也沒有側過頭來看一眼。

  張恪知道自己在爸爸的眼裡還是那個十六歲的無知少年,還不是能討論問題的對象。張恪將碗擱玻璃几上,站起來說:「不知道你們幾點回來,沒有給你們下麵條,我這就給你下麵條去……」

  「還是我來吧……」梁格珍搓搓手,要去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