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謀 - 第2章

面北眉南



任瑤期在心中喃喃念道,這一世,你們定都要長命百歲才好。

第2章

貓膩

正當這時,外頭又響起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接着帘子被掀開了。

一個身穿深綠色緞面襖,石青色棉裙的清秀丫鬟走了進來匆匆行了一禮便急急道:「朱嬤嬤,三太太的馬車已經到了大門口,大太太正安排了人去二門迎接,姨娘讓您趕緊的安排人將紫薇院的正房和大小姐的東廂給收拾出來,地龍都給燒熱了。另外看看那被褥墊子有沒有受潮,若是不能用就趕早的換下來。」

朱嬤嬤原本是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在聽到這年輕丫鬟說話的時候早已經慌張的跳了起來,連那張小杌子也被她的動作給帶到了,發出一聲悶響:「什麼?怎麼會這麼快?不是說要傍晚才到的嗎?這才晌午剛過。」

「哎呀,您現在還問這些做什麼?橫豎人已經快到了,您就趕緊的吧。」說完就又轉身匆匆跑走了。

朱嬤嬤急的在屋子裡亂轉了兩圈,終於還是跺了跺腳轉頭對任瑤期交待了一句:「奴婢先下去安排去了。」

朱嬤嬤掀帘子走了,屋子裡瞬間便安靜下來。

任瑤期偏頭看着窗外,眸子清亮若水。

可能是因為下雪的關係,隔着厚厚的玻璃紙只看到外頭灰濛濛的一片,雖說是午時剛過,卻像是天剛亮的時候。

任瑤期靜靜坐在炕頭,等着外頭的動靜,母親回來定會先去老太太的院子問安,然後才能回紫薇院。

之前被朱嬤嬤遣走的那兩個小丫鬟這時候回來了。

「雪梨,你看見沒有?燕北王府的那些侍衛大哥真是個頂個兒的高大勇猛,比咱們外院的那幾個護衛大哥都要威風,可惜一個個的都板着臉,連四小姐身邊的寒露走到他們面前都沒能讓他們抬一下眼。」

「呀,我去的時候燕北王府的人已經走了。那你有沒有見到老王妃啊?聽說她是先皇的女兒,是個公主。」

「王妃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進咱們府里來?她只是派人將三太太和三小姐送進府里罷了。不過這女人啊身份再高貴不會生兒子也什麼都白搭,就算是公主也得給別的女人讓路。」

「這皇帝的女兒總會不同吧?」

「有什麼不同的?現任燕北王可不是從這位公主肚子裡爬出來的,是那位雲太夫人的兒子。公主生不出兒子,就跟老天爺不下雨,當家的不說理一樣,能有什麼法子?」

「也有些道理。我們還是別議論這些了,否則讓朱嬤嬤進來看到又要責罵了。」

「放心吧,我之前瞧見朱嬤嬤正領着人打掃正房呢,哪裡有空來管我們?再說了,朱嬤嬤也不過是訓斥一番罷了,若是犯到三太太身邊的那位周嬤嬤手裡,那才是真的完了。」

「呀,那現在三太太回來了,這紫薇院不還是得周嬤嬤拿主意?那我們」

「不會吧?我們又不是三太太的人,我們和朱嬤嬤都是方姨娘給五小姐的。」

「可是」

「噓——有人來了。」

外頭突然安靜了下來,原本安靜的園子裡突然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任瑤期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子外面有人影走過,似是往正房方向去了。

「三太太和三小姐去了老太太那裡,不出半個時辰就要回紫薇院來了,你們動作麻溜兒些,看看哪些東西缺了的立即去回了大太太。」

可是任瑤期等了半日,也沒有人回來,倒是外頭來來往往回話,搬東西的聲響依舊嘈雜,任瑤期之前用的藥里有安神的藥物,等到後來竟支撐不住睡着了,只是心中依舊還是有惦記,掌燈時分便又醒了來。

她感覺到自己床邊坐了一個人,便立即睜開了眼。

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已經點起了一對燭台,燒了大約一寸的樣子,甫一睜眼那昏黃的光線刺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她不由得偏了偏頭。

「瑤期你醒了?」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讓任瑤期一愣。

那人似是注意到她的不適,起身去將燭台移到了西面的矮几上,才又走了回來。

「現在好些了麼?」

任瑤期點了點頭,對眼前的女子道:「姨娘是什麼時候來的?」

雖然有些背光,她還是清楚了旁邊的女子,她穿着一件淺紫色繡蘭草緞面的狐皮襖子,白色的挑線裙,烏黑的頭髮挽了一個墮馬髻,只插了一對式樣別致的金簪。

珍珠耳墜在她耳下輕輕晃動,在瑩白的側臉上投下了小小一條陰影,瞧着有一種別樣的婉約細膩。

這是方姨娘,江南女子。她的言行舉止總是優雅溫柔,似是古畫上走出來的仕女。

任府上下都說她不僅人長得美,還有一副菩薩心腸。

紫薇院裡曾有幾個半大的丫鬟暗地裡學方姨娘說話走路,被三姐任瑤華撞見了,三姐便命周嬤嬤找人用竹篾片將她們狠狠的抽了一頓,抽的小腿和腳背血肉模糊後關進了柴房。

因正當盛夏,關了三日後幾個丫鬟膝蓋以下都長了蛆。

在母親和任瑤華去莊子上的這一年,老太太將紫薇院連同她一起交給了方姨娘照料。

在前一世的印象里,這位方姨娘似乎對她百依百順,極為照顧,甚至連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九妹妹任瑤英也因此而嫉恨於她。

「剛來不久,我瞧着你出了一身的汗,很熱麼?」微涼的手掌放在了她的額頭上。

任瑤期沒有動:「嗯。」

方姨娘輕嘆:「熱你怎麼不說?你剛病那會兒一直喊冷,蓋了三層被子還冷得直打顫,我才讓人將你移到炕上的。現在你不怕冷了,應當是病快好了。等會兒我讓人將床收拾好了,今晚還是睡到床上去吧,也寬敞些。」

任瑤期點了點頭。

方姨娘看了她一會兒,斟酌着道:「瑤期,你母親和三姐回來了,以後這院子裡的事情姨娘怕是再插不上手了,你以後就多順着你三姐一些。她氣性高,又討長輩們歡心,你若還是處處與她擰着干,吃虧的還是你。至於夫人那裡…其實也不能怨夫人,你知道你出生那會兒…總之,夫人她不是不看重你的,畢竟你也是她的女兒,只是三小姐是長女,夫人難免會仰仗她多一些。」

方姨娘柔聲細語的勸着,她的聲音緩緩的,雖然說的是北方話,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一些南邊的口音,軟糯悅耳。

任瑤期努力想象若是依着自己幼時的脾氣,聽着這番話會是如何的反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方姨娘見她不說話,伸手替她整了整被子,又道:「等過幾日身子好些了就去看看太太和三小姐吧。我剛探着你額頭還燙着,夫人和三小姐那邊車馬勞頓才將將安頓,今日你就先歇着。我去吩咐人來給你換床鋪?」

母親和三姐已經回了院子?任瑤期點了點頭。

方姨娘便起身出去了,帘子外頭傳來了她低柔的吩咐聲。

過了一會兒,兩個丫鬟便抱着被褥進來了,走到北面的那張架子床旁開始鋪床。

那架子床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睡過人了,原本是有些潮的,好在屋子裡燒了地龍,新換上的被褥也是乾爽的。雖是如此,可是比起那熱炕來,還是要冰冷不少。

身體先熱而發汗,乍然又遇冷收汗,其實是極容易着涼的,不知道方姨娘知不知曉。

任瑤期讓那個叫青梅的小丫鬟去弄了幾個小手爐來,放進了被窩裡捂着,又讓她們去拿一套干盡的貼身衣裳,先去熏爐上烘熱了。

青梅與另一個丫鬟雪梨小聲嘀咕:「先是嫌熱,這會兒又怕冷,五小姐與三小姐果真是親姐妹,都慣會折騰人。」

「噓——以後這話可千萬別說了,東廂的回來了」

任瑤期沒有聽到丫鬟們的抱怨,等床上捂熱乎了,她讓丫鬟伺候她換了貼身的衣裳,扶着去睡了床。

被小爐子捂了這許久,床上的熱度與炕上的溫度相差無幾。

才躺下不久,就有人端着藥碗進來了。

「五小姐,該喝藥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小聲喚道。

任瑤期睜眼,便看到了之前來找朱嬤嬤的那個身穿深綠色緞面襖,石青色棉裙的清秀女子,她是方姨娘身邊的一個叫金桔的大丫鬟。

「不是說要換方子嗎?」任瑤期被金桔扶着坐在了床頭,看了那藥碗一眼。

金桔臉上帶着笑:「吃了這一劑再換。姨娘原本請了大夫來,半路被周嬤嬤攔下去看三夫人和三小姐了。大夫去老太太那裡回了話後卻被管事給送走了。姨娘說明日再去給您請大夫來。」

「母親她生病了?」

金桔聞言看了任瑤期一眼,笑道:「三夫人與三小姐趕了一日的路,外頭又是冰天雪地的,想是擔心受風寒吧。五小姐,藥要涼了,快些喝了吧?」

藥碗湊到了她嘴邊,任瑤期的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這不是她之前吃的藥方。

之前吃的那方子雖然不溫不火,卻也是對症的,這碗藥卻是改了好幾味藥材。

她離開任家後曾跟着裴先生讀了不少的書,史書兵法這些不說,律法星相堪輿佛經這些都有涉獵,藥典更是背熟了的。

世生萬物皆是相生相剋,藥草性分陰陽平,疾病又分寒熱濕燥。

對症下藥不僅需要清楚藥物的歸勁走勢、升降、浮沉,互相配伍,還需知道五行生剋,七情和合。

而相惡,相反,都是用藥大忌。

比如,她原來吃的藥方中有一味烏頭,乃藥中下品,有毒。不過製成成藥之後配伍得當,也可成為良藥。今日這碗藥里除了有烏頭,還有一味半夏。分開用都是無礙的,用到一起卻是犯了藥性相惡之大忌。

除此之外還有幾味藥材配伍的也極為不妥,所以這藥她若是喝了,雖不至於立即就傷了身體的根本,只原本已經好的差不多的病又要拖延個幾日了。

第3章

姐姐

她依稀想起上一世母親和三姐回來的時候,她因為病情加重,沒有及時去給母親請安,卻在幾日後父親回府時,穿戴着父親給她從京都帶回來的衣裳首飾出門見客。

三姐任瑤華因此而愈加看她不順眼。

任瑤華恨她沒有將母親放在心上,薄情寡義。

她也怨母親待姐姐比待她好上千百倍,願意陪着姐姐去莊子上吃苦,卻將她一人留在府里讓姨娘照看,連她重病都不曾派人來瞧她,還將過來給她看病的大夫打發去了什麼毛病也沒有的三姐那裡。

任瑤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時候,過往卻又漸漸清晰起來。這時候再來看當年那些事情,她自然瞧出了當中的貓膩。

有人在暗處搗鬼,處處挑撥她與任瑤華的關係。

「五小姐?再不喝的話,藥就要涼了。」金桔見她瞧着藥碗皺眉,忙陪着笑臉催促道。

任瑤期皺着眉頭接過了藥碗,湊到唇邊。金桔見她肯喝,剛要鬆一口氣的時候,任瑤期卻是將藥碗又移開了,眉頭皺得更緊:「我怎麼覺着今日的藥瞧着更苦了些?」

金桔心中一跳,眼睛往那藥碗中一掃,強笑道:「怎麼會?小姐您都還沒入口」

任瑤期用眼角斜了她一眼,傲慢道:「本小姐久病成醫,一聞就知道今日的藥苦了!」

「這」

金桔強忍着脾氣擠出一個笑臉,想要繼續勸,任瑤期又道:「你去找方姨娘要一碟烏梅絲兒來,就是那種用薄荷葉和蜂蜜一起醃製,上面還灑了雪糖的。」

金桔嘴角抽了抽,原來今日這麼難說話是因為貪嘴,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起身道:「奴婢這就去。」說着就轉身出去了。

任瑤期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內室,便收起了臉上的矜傲之色,披上厚厚的棉襖下了床,端着藥碗走到了內室的那架屏風後面,將藥倒在了恭桶里。

之後又回到了床上倚坐好了,想了想又將那碗裡還剩下的幾滴藥汁點了些沾在自己的唇角處。

金桔很快就回來了,進來看見藥碗空了不由得一愣,任瑤期已經有些不耐煩的道:「怎麼去了這麼會兒!想要苦死我啊!」

金桔忙將手中的一碟烏梅絲遞了上去,任瑤期用碟子旁的銀釺子取了一塊入口,之後滿意的半眯了眼睛:「好甜——」

金桔的眼睛卻是偷偷的瞄那藥碗,又看了看任瑤期,見到她嘴角還有殘留的藥汁的時候滿意了,笑容也真誠多了:「這烏梅絲兒可是姨娘用娘家的秘法制的,別的地方都吃不到。今年雨水多,北邊好幾個種着上好的青梅的園子都遭了澇,所以姨娘也只醃製了這麼一罈子,上次九小姐說要吃,姨娘還不給呢,說是要留着給五小姐的。九小姐因此與我們姨娘置了好幾日氣呢。」

任瑤期見外頭的帘子動了動,突然偏頭朝金桔眨了眨眼,笑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些,原來九妹妹這么小家子氣,你不告訴我還不曉得呢。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她知道你與我說她的壞話的。」

金桔聞言臉上一白,她沒有在背後說九小姐不好的意思。

「五小姐,我」

任瑤期打斷了她的話,將自己手腕上的一隻瑩潤通透的白玉鐲子摘了下來遞到了金桔眼前:「我從不虧待自己人,這是打賞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