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的拇指 - 第2章
道尾秀介
「好的。那麼現金?」
「進去再說吧。在這兒拿錢有點招搖。」
「好的。」
別著名牌的男子說了一聲「那我去行里等您」,轉身回了銀行。
筑紫章介轉過身面向武澤。
「不好意思,剛才沒敢相信您。突然對我說要檢查現金什麼的。」
「沒關係。像我們這種調查,被人懷疑本來就是家常便飯。其實反過來說,正因為大家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社會上的詐騙案件才會逐漸減少。所以也是要感謝大家的。」
「是啊,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子的嘛。不過還真沒想到銀行里也有壞人,還真不能大意。——啊對了,這件事不太方便對旁人說吧?」
「可能的話還請保密。關於這一點,稍後支行長助理應該會向您詳細說明。不管怎麼說,我只是個檢察官而已。」
「明白了。那我先過去了。」
「感謝您的協助。」
武澤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在抬起頭的同時迅速轉過身子,混入人流之中。沿着人行道走了一段,拐過一處拐角,武澤停住了腳步。等了一會兒,剛才那個別名牌的男子來了。
「錢呢?」
武澤問,男子拍了拍西服的內側口袋說:「在這兒。」
「走吧。」武澤丟下一句,抬腿就走。
男子追在武澤後面,把一張有點娘娘腔的臉湊過來。
「我說老武,剛才怎麼樣啊?」
這個人把武澤竹夫喊做「老武」,像是從小就這麼喊過來的一樣。最多就是小時候喊「小武」,長大了喊「阿武」,再大了喊「老武」的差別而已。
「沒覺得我的演技長進了不少嗎?」
「完全沒覺得。」
「你要求太高了吧。」
「你背錯台詞了吧。」
「什麼台詞?」
「最開始的『有什麼問題嗎』,應該是『怎麼了』。」
「哎,那不是一樣的嘛。」
「完全不一樣。你之前並沒有聽到我們談話的內容,突然冒出來問『有什麼問題嗎』,很奇怪吧。」
「啊,原來如此。」
「沒有『原來如此』。我們這種生意,只要出一點兒小紕漏,命就沒了。下次你要是再犯錯,我可就不能帶你一起幹了。」
「老武,別這麼說嘛。」
「別湊這麼近。」
「老——武。」
「工作之前別吃大蒜。」
武澤皺眉說。男子伸出一隻手,捂在嘴前哈了一口氣,故意似的翻了個白眼。那張側臉已經看不出半分正直的銀行支行長助理的模樣,徹底變回了武澤當前的搭檔老鐵。他和武澤相差一歲,今年四十五歲,但跟在武澤身後,就像是跟在學長屁股後面的中學生一樣。
「不讓吃大蒜什麼的,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你又沒說。我不就是在你眼前吃的餃子嘛。」
「那時候我在想事情。你自己不知道注意啊,渾蛋。」
這一次兩個人設的圈套乃是所謂古典詐騙。雖然變奏部分各不相同,但自古以來一直在世界各地上演。武澤選定目標,事先調查好一些簡單的個人信息。萬一對方有所懷疑的時候,己方是否掌握對方的信息,往往足以左右生意的成敗。是單單稱喊一聲「您」,還是直接叫出對方的名字,受到的信任會有天壤之別。在適當的情況下,於對話中流利說出對方的住址和電話,更能獲得對方的信任。其實事先要得到這類信息非常簡單,只要花點小錢,有的是門道。
老鐵之所以半路插入,是因為看到筑紫章介這個冤大頭似乎對武澤有所懷疑。其實像這種生意,人數越多,招數越發複雜,失敗的可能性也會隨之升高,所以最好是由武澤一個人從頭到尾解決。但如果對方顯得顧慮重重,就需要老鐵以支行長助理的身份登場,這是以防萬一的手段。武澤抬起左手撫摩後腦勺,便是行動的信號。
「對了老鐵,你怎麼還用那個怪裡怪氣的名字?」
老鐵「唉」了一聲,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名牌。「支行長助理
石霞英宇」。這是手巧的老鐵為今天做的小道具。
「這個是anagram。」
「阿納古拉——」
「姆。文字遊戲。最近我很迷這個。」
「改變『石霞英宇』的文字排列?」
「對頭。提示就是英宇。英宇,也就是英語。English。」
老鐵好像只是初中畢業,但不知道為什麼英語很好。
「英格里史?」
走在街頭的人潮中,武澤試着想了想,但什麼也沒想出來,只得放棄。
「你到底在說什麼?」
「還沒明白啊,老武。石霞,ishigasmi。」
【「石霞」的日語發音類似「ishigasmi」。】
老鐵在說最後那個詞的時候有點外國人的味道。
「把這一串字母反過來念——哎呀,I
am
sagisi。」
「I
am……sagi……si。」
「啊,」武澤輕呼一聲,「真的啊。」
武澤不禁想停下腳步很難得地夸老鐵一句,不過轉念一想還是沒開口,重新抬腿匆匆往前走。
在日語中「欺」(騙子)的發音是「sagisi」。
「有時間想那種東西,還不如好好背背台詞。傻里吧唧的。」
【「傻里吧唧」的日語發音是「tonchinkan」,「十勝」是日本地名,發音為「tochika」,「嗯嗯嗯」的日語發音是「nnn」。】
「嗯嗯嗯,十勝。」
「什麼?」
「anagram。」
走到品川站,兩個人坐了一站JR,從田町下來打車。
「去阿佐谷。」
「哦,阿佐谷,知道了。」
武澤背靠在座位上,查看之前從老鐵那邊拿過來的信封。手指沾了口水數過一遍,一共是三十五張一萬塊的紙幣。旁邊的老鐵無聲地吹了個口哨。
「和你搭檔之後,成功不斷啊。果然自己還是有兩下子的嘛。」
「半個門外漢說什麼大話。」
武澤雖然在苦笑,但心裡確實也感覺最近的生意搞不好還真是因為有了老鐵這樣的角色才成功的。做這種生意,本身就要會有一定失敗概率的覺悟,不過自從和老鐵搭檔、讓他去從冤大頭的手上拿錢以來,成功率便高得驚人。這張海豚臉還真是容易讓對方信賴。
武澤把紙幣放回信封,探頭向司機說:
「司機——難得這麼好的天氣,幫忙走護城河那邊繞一趟吧。」
「是去皇居嗎?那可繞得遠了。」
「我知道。」
「車費可也厲害啊。」
「知道知道。」
「好吧。」
司機換了個方向,開往櫻田大道。
「順便去千鳥淵繞一圈行嗎?現在這個時候櫻花很漂亮。」
「啊,櫻花好啊。」
司機似乎有些得意,開着出租車沿着右手邊慢慢前進。千鳥淵是著名的賞櫻勝地,清一色的白色花瓣映在護城河的水面上。武澤隔着車窗,出神眺望着外面的景色。緊挨着身邊傳來一聲「真漂亮」的嘆息,隨之而來的還有老鐵的大蒜氣味。武澤哼了一聲,搖下車窗,柔和的春風吹拂進來。在護城河水面的花瓣倒影中,有一尾水鳥正在優雅地遊動。
「我說老鐵……」
武澤下意識地問了一聲。
「詐騙在英語裡怎麼說?」
「heron。」
「海容——怎麼聽上去跟毒品一樣。完全沒概念的詞。」
話說回來,但凡是英語單詞,基本上武澤都沒概念。
視線折回護城河。盛開的櫻花競相伸展枝條,像是努力要探出水面一樣。在櫻花樹後面的草坪深處,有一片黃色的風景,那是油菜花嗎?
就在這時,司機盯着後視鏡,突然冒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話。
「客人,剛才是冤大頭啊。」
武澤嚇了一跳,扭過頭看司機。
「……你說什麼?」
「啊,就是說剛才不是鷺鷥,客人。」
武澤愈發糊塗了。
「因為鷺鷥啊,羽毛應該是雪白的對吧?但是剛才那個是褐色的。」
武澤看看旁邊的老鐵。老鐵正扭頭望着後窗外面,嘴裡說什麼「真的,是鴨子,duck」。武澤也扭回過頭去看後面。剛才的褐色水鳥正輕飄飄地浮在護城河的水面上。
原來是說這個。
「老鐵,剛才的海容那個——」
姑且確認一下。
「是會飛的嗎?」
「哎,還有不會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