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手遮香 - 第2章

意千重

  「再說吧。」吳菁將手放在安怡的脈門上,示意安太太先坐下:「你還沒出月子,不宜太憂心操勞,否則將來要落下月子病的。」

  安太太收了淚,默默坐在一旁看着安怡的臉發呆。

  安怡半閉着眼,不放過周圍的任何一句話,弄清自己是個縣丞的女兒,這家子人很窮。又因傷重不支,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等她再次醒來,天已黑盡了,屋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豆大的燈光只能照亮她的炕頭。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環境,就聽窗外傳來一陣尖銳的叫罵聲。

  只聽一個老婦人怒氣沖沖地道:「去!去!去!堂堂縣丞老爺不能養活老娘妻兒,要老娘替你買小妾養兒子就已經很是丟人,怎麼還好意思來問老娘要錢與你還債!老娘早知你便是做了官也還是這副慫樣,一把老骨頭還得跟着你從京城到這又窮又破又冷又偏的小地方,當初何苦累死累活、砸鍋賣鐵供你讀什麼鳥書!」

  一個男人低聲下氣地道:「娘,前些日子兒子不是才領了俸祿就給您收着的?不是還該剩些兒麼?您老拿給兒子先把吳姑姑的藥錢還了如何?不能人家救了咱大丫頭的命還欠着人家錢不還啊。」

  老婦人怒道:「滾!早沒了,再問小心我的拐杖!」

  不知男人又低聲說了句什麼,咚咚一陣亂響,重物擊打在身體上的鈍響聲破空傳來,安太太在低聲相勸,吉利在尖叫,又加上了嬰兒的啼哭聲,還有老婦尖利的責罵聲,摻雜在一起好不熱鬧。

  

正文

第3章

這一家子(上)

  

  真是亂七八糟。安怡嘆口氣,試探着喊了一聲:「娘?」

  整個院子頓時悄無聲息,接着腳步聲傳來,門被人推開,一個面頰清瘦微黑,腰背有些佝僂,看上去得有四十好幾的男人當先走進來問道:「你醒了?」

  借着昏黃的燈光,安怡看清來人那雙飽含責備和嚴厲的眼睛後,猜這男人應當就是這身子的父親。安怡先是有些心虛的往被子裡縮了縮,隨即又理直氣壯地對上對方的眼睛。都到這一步了還怕什麼呢?只要應對得當,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安怡?

  安縣丞見長女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由不得嘆了口氣,緩步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來道:「怎地不答話?你是先前挨的那頓打還不夠麼?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規矩。不喊我也就罷了,連話也不答。」

  他的語氣有些不好,帶着許多煩躁。安怡迅速分析,原來這家不但做祖母的不疼孫女,做小妾的會下暗手摺磨欺負嫡女,做爹的也會打女兒,那她豈不是只有那病弱的安太太可以依仗了?能在這樣的大雪天裡跑那麼遠挖野菜,豈止是因為窮的關係?只怕還是有賭氣和無奈在裡頭。

  見她還是不說話,安縣丞因她受傷引起的憐惜由不得又化作了怒火:「早跟你說現下青黃不接,四處都有餓肚子的,有些亂,叫你不要獨自一人出城,你偏就不聽。看看,險些把命丟了吧?這是沒把你母親給嚇出個三長兩短來,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

  好漢不吃眼前虧,安怡垂下眼軟聲道:「爹,女兒知道錯了。您別生氣。」

  話音才落,安縣丞一下子不動了,只顧睜大眼睛看稀奇看古怪一樣地看着她。

  安怡被看得心頭髮毛,只得又垂了頭,一聲不吭地看着被面上的碎花發呆。

  「怡兒,你餓了吧。」安太太端着碗進來,見狀急道:「老爺,她傷重才醒來,且也是為了我說想吃新鮮菜蔬才會跑去城外挖野菜,您就不要怪她了吧?」又勸安怡:「乖女兒,快給你爹認錯,以後咱不亂跑了。」

  安怡十分順從地道:「爹,我錯了,以後再不會惹你生氣了。」

  「這就對了!」安太太高興之餘,也有些愣住。

  安縣丞在一旁道:「犟丫頭竟會說軟話會認錯了。挨這一下,竟開竅懂事了,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這人啊,不懂得討饒也不好,太懂得討饒也不好,自己從前就是太軟善了些,所以才會落到這地步,也不知道身後事如何,究竟是給扔到荒野里餵狼了呢,還是給一床破蓆子裹了草草掩埋?想起從前的事,安怡止不住的心酸,垂着頭低聲道:「閻王殿裡走了一遭,再不開竅那就是白死一回了。」

  安太太想起這些年來受的罪,悲從中來,勉強忍住了,坐到炕邊扶起安怡,柔聲道:「懂事了就好,來,把這兩個雞蛋吃了。」

  一股甜香撲鼻而來,碗裡原來是兩個糖水荷包蛋。安怡的肚子餓得更凶,搶過碗來大快朵頤。吃完了就可憐巴巴地看着安太太:「真好吃,還有嗎?」

  安太太為難地看了眼安縣丞,安縣丞沉默片刻,站起身來,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地道:「待我去想想法子。」言罷大步走了出去。

  安怡只當他是還要去尋安老太要錢,誰知聽見吉利在院子裡揚聲道:「老爺,這麼晚了,您這是要去哪裡?」安縣丞沒回答,院子門「嘎吱」響了一聲就沒了動靜。

  安太太兩道纖細的眉毛頓時擰在了一起,一臉的愁苦,自言自語一般地道:「這麼晚了,你爹還能想什麼辦法?就算是舍了臉皮不要,也沒多少人樂意借錢給他啊。」來這裡五六年了,能借的人都借過了,好多債還沒還,誰還肯借?倘使不是做着這官,住的房子也是縣衙的,早就被人趕出去,妻兒都拖去抵債了。

  安怡輕聲問道:「娘,老太太怎麼有錢也不肯拿出來使?」親人間爾虞我詐,互相算計的事她看得多了,但聽之前安老太的說法,安老太只有安縣丞一個兒子可以依靠,應當不會不管不顧啊。

  安太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祖母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頓了頓,又無奈地道:「你爹的性子,有多少錢落他手都能花個精光,一分銀子能花出二分來。」

  她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要靠打聽。安怡抿了抿唇,決意把準備了許久的話扔出來:「娘,我好像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了,多想會兒就腦仁疼。」短時間內還好應付,時間長了她准得露餡,不如趕早說清楚,省得到時候又生風浪。

  安太太果然大為緊張,立即起身端了那盞昏黃的油燈過來查看安怡的傷口:「吳姑姑不是說沒有什麼大礙了麼?」

  安怡任由她撥弄,輕聲道:「我也不知怎麼回事,連我為什麼會遇險也記不得了……」

  「早前吳姑姑說了你頭上的傷是棍棒傷,你爹還說要問清楚是誰傷了你好替你出頭呢,怎地就全忘了?」安太太心亂如麻又不知如何是好,由不得垂淚道:「都是娘沒本事拖累了你,你也別怪你爹,他不是不疼你……」

  安怡被她哭得心煩,正想勸她兩句,忽聽吉利在院子裡大聲道:「太太!老爺氣沖沖地跑出去了,莫不是大姑娘又和老爺頂嘴了啊?您勸着大姑娘些,才傷成這樣子,讓一家子人着急得不得了,怎地才醒來就又惹老爺生氣?」

  安怡還沒明白過來怎麼一回事呢,安太太已經氣得臉色發白,走到門邊低聲訓斥吉利:「你亂嚷嚷什麼?沒有的事休要亂說……」

  話還沒說完,安老太就氣勢洶洶地從正屋裡快步走了出來,不由分說就怒罵道:「你還包庇這死丫頭!不然大半夜的保良跑出去做什麼?」

  安太太垂了眼輕聲道:「老爺是想去借錢。」

  「他去找誰借?光借不還,誰會借給他?」安老太一聽更怒,將手裡的藤木拐杖用力在地上頓了頓,大聲罵道:「我曉得,你們合起來算計我,這是嫌我老不死的,有錢捨不得拿出來給你們花用,大半夜的作氣給我看呢。也不想想,你進我家門這麼多年一直生不出兒子來還總生病,不是我出錢給你看病,你能生出兒子來?我知道你怨恨我買了吉利來做妾,但現下兒子我也給你養着,你還要如何?你這個不孝不賢的婦人!可是要休了你出門你才曉得害怕?」

  見安老太在那裡大罵不止,安太太眼裡閃過一絲淚花,低聲辯白道:「家裡沒吃的了,老爺是想去試試看有沒有辦法弄些米糧回來。」

  「我就知道是這死丫頭在作怪。又想吃好吃的了不是?」安老太冷笑一聲,疾步衝到安怡炕前掄起拐杖就要往她身上招呼,口裡還罵道:「打死你這臭丫頭就乾淨了,成了這模樣還不消停,大半夜的催着要你爹的命。早知你是這麼個禍害,當初老娘就該把你扔在馬桶里浸死!」

  安怡不知為何戰火突然就燒到她身上了,只本能地護住頭想往炕里滾,誰想她這身子今日經歷的事太多,不要說躲避安老太的拐杖,就是舉手也有些困難,便只好眼睜睜看着安老太的拐杖朝她身上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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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章

這一家子(下)

  

  安太太見狀,猛地往前一撲護在安怡身上,淚水漣漣地哀求道:「老太太,真的和怡兒沒關係,她這麼重的傷,哪裡經得住這一下?她要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媳婦也活不成了。」

  安老太的拐杖自然就砸在了安太太身上,安太太痛得一抖,眼淚流得更凶,卻是堅決不放手。

  吉利在一旁假模假樣地勸:「哎呀,老太太,大姑娘雖說不懂事,但怎麼也是您的親孫女兒不是,她傷着,您卻還要打她和太太,再記仇了怎麼辦?大姑娘性子可倔着呢,上次老爺管教了她兩回,她可是許久都沒叫老爺。」

  她這話聽着是勸,其實是挑撥,安老太聞言更怒:「今日我便收了她的小命,看她怎麼記仇?」

  又是這樣不慈憫的祖母,又是這樣挑撥離間的小妾。黑臉皺皮,頭髮雪白,一臉兇相,得勢不饒人的安老太與記憶深處的另一張臉重疊起來,引得安怡心裡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戾氣和怨憤,便冷冷地瞪着安老太,同安太太道:「娘,您讓開,您身子虛着呢,哪裡經受得住這般鬧騰?若是祖母打死女兒就高興了,那便如了祖母的意罷。想來做祖母的打死傷重的孫女兒是應當的,並不會影響縣丞老爺的官位。」

  「你還說!快閉嘴。」安太太一把捂住安怡的嘴,害怕地轉頭去看安老太,生怕激得安老太更怒。

  「唷,長進了麼,曉得拿這些個大道理來壓我了。」安老太收了拐杖,眯了老眼狠狠瞪着安怡高聲道:「我還真不怕!別家的女兒到了這歲數早懂得做事理家務,更懂得孝敬長輩,教養弟妹。你呢,就只曉得成日在外頭瘋跑瘋鬧,和人吵架打架鬧事惹禍到家,在家和父母吵鬧不服管教,任意打罵折磨父親的妾室,和祖母頂嘴不孝,偷拿祖母的東西,丟着你弟弟不管。吳大夫可憐你,讓你去她那裡抄書學道理,你也不肯好好做。你就是個禍害!我打死你也是占了理的!」

  安老太罵得痛快,安怡左耳進右耳出,只冷眼看着這面容冷峻的老太太,她就不信,這惡老太真敢打死她給安縣丞惹麻煩,真丟了這個官不做。她可是明白得很,這些當官的最怕什麼。

  恰好此時外面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安太太忙道:「毛毛哭了。」

  「這次暫且饒了你。」安老太心中掛懷愛孫,用力一頓拐杖,氣沖沖地快步走了出去。吉利見狀,匆忙跟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她和安老太的說笑聲。

  看來這個小妾很得老太太的歡心啊,前身就真的這樣惹人厭恨?安怡正思量間,安太太皺眉道:「你聽好了。若是不想要我早死,你就再不要和那賤人無謂爭鬥,不要因了她的緣故再激得你祖母和父親不喜你,更不要因了這些事拿自己的性命和前程賭氣,隨意跑出去。不然死了殘了,痛的只有你自己和娘。」忍了忍,低了眉眼輕聲道:「日後記得不要再和她當面對上了,好歹她是你爹的妾室,你那樣對她總是落人口實,於你名聲不好。」

  這是大實話,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第二次生命,她自是要好好珍惜。安怡鄭重點頭:「您放心,女兒再不會犯傻了。」

  安太太見女兒眉間露出少有的嫻靜懂事,心中稍許寬慰了些,輕聲勸道:「你祖母說話雖然難聽,但有些話也當聽一聽。從前她和你父親也是極疼你的,要不是那件事,也不會對你生了偏見……你年紀漸長,再不好似從前那樣,不然將來可怎麼辦?」

  聽安太太大致說了些前事,安怡心中有了底,這安大姑娘就是個沒什麼心機,性子暴躁,不太懂事又倔強的小姑娘,因看不慣無兒傍身,生性又軟善的生母總是受祖母和小妾的氣,便和小妾結成冤讎,連帶着恨上了祖母和父親,所以才得了個凶蠻不懂事的名頭。而這中間,又有一件發生在吉利和她之間的事導致了安老太和安縣丞對她意見很大,但安太太堅決不肯說,安怡也不好一直追問。

  天剛放曉,安怡又被一陣叫罵聲給吵醒,聽聲音是安老太又在咒罵人。忽然,門被人從外猛力推開,卻是吉利一手提着只冒熱氣的木桶,一手端着只碗,一臉不服氣地站在門口瞪着她。見她看來,吉利唇邊露出一個冷笑,用只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我只當老天有眼收了你這個歹毒的禍害精呢,卻叫你這般好命活下來了。活下來也就罷了,卻又來折騰我。」

  這是有意挑釁,要招安老太和安縣丞對自己不滿呢,安怡對上吉利那雙含着冷笑又帶着些不屑和算計的眼睛,心頭明白得很,索性閉上眼睛,不聞不問不看不答。

  吉利等了一會兒,不見以往炮仗脾氣的安怡發作,不由十分詫異,想想不甘心,便將桶用力往地上一放,抬起粥碗用力喝了一大口,挑釁道:「這麼香的米粥給你這個無用之人喝了也是浪費,不如我替你喝了。」

  安怡見她實在囂張,心想她總這樣找茬也是煩人。正思量該怎麼辦才省事時,忽見門口有一角綠色袍角,猜着是安縣丞那個便宜爹,便也用只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回罵吉利道:「噎死你個賤人!」

  吉利見安怡應戰,立時興奮起來,也沒注意到她的聲音為何這樣的小。飛快地把粥喝了一半,再把手一松,把剩下的半碗粥連着碗一起砸在地上,接着蹲下去,邊捧粥邊大哭:「大姑娘,大清早的您這是鬧什麼?怎地就砸了早飯?多可惜啊,天快亮老爺才披着冰渣子回來,不知多辛苦才弄回這些米,都沒捨得吃一口,就給您和太太,小少爺熬粥用了……就算您看不慣奴,也該心疼老爺,珍惜老爺的一番慈愛之心才是。」

  眼看着安縣丞板着臉走了進來,安怡躺在床上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她倒要看看,目睹了一切的安縣丞是要向着小妾呢還是向着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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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章

前因後果

  

  聽見腦後腳步聲響,吉利忙抬頭淚汪汪地看着安縣丞,如同往日那樣可憐兮兮無限委屈地喊了聲:「老爺。」

  卻見安縣丞咬緊牙關,沉着臉一巴掌揮在她臉上,吉利的嘴唇嚅動了兩下,忍下其餘的話,悄無聲息地收拾乾淨後自認倒霉地退了出去。

  還好,不是個當真寵妾滅妻,不顧骨肉親情的。安怡微微鬆了口氣,看着安縣丞在唯一一個凳子上坐了,將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安縣丞看模樣應當比安太太大上十來歲左右,膚色黑中帶黃,雙眉緊皺,一臉的鬱郁不得志。人很瘦很高,身上穿的八品綠色官服袖口和領口處已經磨損得十分厲害,腳上的官靴也是舊的,在腳踝不顯眼處還有補丁。

  縣丞,八品官,位居縣令之下,是為一個縣的二把手,俸祿當然不高,月俸六石六斗,但不至於養不活人口如此簡單的一家子。更何況地方官都有各色隱形收入,安老太是個精明的,安太太不是奢侈浪費不賢惠之人,雖然安太太常年看病吃藥花銷大,但一年下來小康也應該能保證。這家子落到這個地步,應該別有因由。

  雪粒子打在窗紙上的聲音一聲趕一聲的響,寒風從大敞着的門口處吹進來,安怡冷得打了個噴嚏,扯着頭上的傷口,一抽一抽地疼,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了兩聲。

  安縣丞終於開口:「我讓你姨娘重新給你盛一碗來。」言罷果然喊吉利再給安怡盛粥。

  吉利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噯,馬上就來。」再進來時臉上就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仿佛已經完全忘記了剛才的事情,變臉之快讓安怡嘆為觀止。

  安怡喝完了粥,安縣丞才又道:「你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什麼人傷的你?原因是什麼?」

  安怡只能想起最後那個狼狽逃竄的疤臉小子,其餘兩個人她是臉都沒看清楚。至於為什麼會傷人致死,她卻是不知道,於是照舊把昨夜和安太太說過的話拿出來應付安縣丞:「想不起來了,暈乎乎的,多想就頭疼。」又強調:「好些事兒都想不起來!」

  安縣丞倒也沒露出多少驚詫不信緊張來,只道:「我聽你母親說了。你也別急,等過兩日吳姑姑來給你複診,再請她幫你好好看看。」

  「好。」安怡應了,想轉開話頭:「爹,您吃了沒有?」

  安縣丞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道:「等下到縣衙里吃。」不等安怡再問,起身往外而去:「你想起來的時候記得和我說,我這個做爹的雖然沒本事,倒也不至於就讓自己的女兒白白給人欺負了去。」

  「哦。」安怡鑽進硬硬的被窩,聽着外頭東窗事發的吉利被安老太攆得滿院子哭喊飛奔,看着昏黃髮黑的屋頂想着心事。

  幾日後,風雪稍停,天空一碧如洗,安怡能起身走動了。因見午後的陽光極好,倒比她那間冷冰冰的屋子還要熱乎些,便慢吞吞地端了凳子坐到院子裡曬太陽。

  因了安縣丞那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糧食和一些銀錢,一家子人有吃有喝還有熱炕睡,所以不管是安老太還是吉利都安生了許多,安太太甚至於有了奶,那個早產先天不足、又沒有奶吃、日常總是哼哼唧唧的小嬰兒吃飽也就安靜了很多。故而這個午後是難得的清淨,安怡正好將這些天收集到的關於這一家子的情況理一理。

  安家在京城是大族,族長還是曾經的大豐朝首輔安歸德,族裡多有讀書入仕之輩,但安老太和安縣丞這一支和嫡系已經有些遠了,且還很弱勢。而這一支中,安縣丞母子倆又更弱勢。安縣丞安保良的父親是續弦生的,早早就亡故了,丟下安老太一人上要伺奉公婆,下要教養孩兒。這也罷了,倒霉的是安保良五歲那一年,年邁的安家老老太爺又沒了,前頭髮妻生的兩個兒子立時鬧着要分家,聯合了族人一下子就把續弦和安老太母子給踢了出來,三人只得兩間搖搖欲墜的舊房並幾畝薄田山地,連糊口都不夠。

  安老太是個堅強能幹的女人,種地做針線活打零工,咬着牙硬是給婆婆送了終,把安保良養大並供他讀書。好容易等到安保良中了進士選了官,娶了媳婦生了娃,幾經周折混進戶部做了個從七品給事中,好日子沒過幾年呢,就又被安家族長、當時的首輔安歸德給牽連了,一下子給發配到這偏遠窮寒的小地方來,失落傷心不為說,日常還要受其他派系的同僚們給擠壓摧殘。

  這還不算完,安保良因為早年一心讀書且沒閒錢,安太太又一門心思想要娶個書香門第或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來充門面,所以一直等到安保良三十歲中了進士才設法娶到了現在的安太太薛氏。

  當時薛氏娘家父親是個九品的國子監學正,官不大卻在讀書人中有個好名聲,薛氏本人也年輕貌美品行端正,母子倆是很滿意的,但薛氏生長女之時傷了身子,乃至於後來一直不能有孕。沒有男丁傳宗接代那可是大事,安老太在京中時礙於薛學正還能忍着,一出了京城就再也忍耐不住,拿出自己的私房錢做主一口氣買了兩個妾,一個是吉利,還有一個叫富貴,富貴進門沒多久就患病死了,剩下的吉利占着狡猾美貌善於看安老太和安保良的眼色而站住了腳。但不知何故,吉利也沒能生下一男半女,倒是已近三十的安太太薛氏得了吳姑姑幾次診療後順利懷孕生了兒子,只可惜薛氏身子太弱導致這兒子早產體弱,讓一家子人都提心弔膽的。

  至於這一家子日子越過越窮,甚至於揭不開鍋的原因,安老太四處拜菩薩求子嗣撒香火錢是一個原因,安太太身子不好時常要請醫延藥是一個原因,安保良還占了最主要的原因他的俸祿本來就不高,加上這昌黎縣窮困得很,屬官們到手的隱形收入很有限,他還是個被排擠的對象,到手的就更少;偏他還是個手散的,一文錢用出二文錢的量,但凡有人向他求助,不拘是資助窮書生還是捐助窮百姓,他都很捨得,也不管自己兜里有多少錢,懂不得量入為出;最後他還屬於抱着遠大理想的那種人,一心想要疏通一下好早日回到京城一展宏圖,所以還要孝敬一下上官。

  且不論他孝敬的那點點東西上官看得上看不上,總之這一家子來昌黎縣五年,日子越過越悽慘,欠的債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到現在已是四處的鋪子都欠了債,再無人肯賒欠。又有安保良的同僚們被他借錢借怕了,更是知道他是起復無望的,見到他就繞道走,乃至於縣太爺日常都要敲打他兩句取樂。於是,安家的日子就過成了安怡看到的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