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婿 - 第2章

意千重

  青玉笑道:「是藍玉。」

  藍玉是許家的家生子,許杏哥的陪嫁心腹丫頭,許杏哥與許執一般都知道櫻哥與許扶的身份,姚氏便知長女是選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特意使人來探望寬慰櫻哥的,便笑道:「我懶得動彈,她也不是外人,便讓她到這裡頭來回話。」

  許家的丫鬟女使卻不似尋常富貴人家那般多有容顏嬌妍者,而是首重儀態端方者。故而許櫻哥身邊的青玉、紫靄也好,許杏哥身邊的藍玉、暖橙也好,都是行止大方,容貌端莊卻平常之輩。

  那藍玉穿目不斜視地走進來,先替許杏哥給姚氏磕了頭,又行主僕禮,然後才起身說話:「大娘子早起就安排想過來尋二娘子說話,但因着康王府的三爺突然又跑不見了,康王妃氣急攻心迷了痰,一直不曾醒來,嚇壞了一干人等。夫人聽說便命大娘子跟着一道去瞧,故而今日是不能來了。大娘子讓婢子同二娘子說,天氣正好,改日她設宴請您過去散心。」

  許櫻哥起身謝了,復又在姚氏身邊坐下。

  許杏哥的婆婆武夫人與今上第四子康王正妃乃是關係親密的堂姐妹,那邊出了這種事,許杏哥跟去探望也是極應該的。雖然許衡不耐煩這些事,可自己這個做妻子的卻要替他周圓這些人情面,若是康王妃有個三長兩短,自家這邊也少不得要去探望隨禮,姚氏便道:「那康王妃與三爺如今情形如何了?」

  藍玉道:「回夫人的話,人還在找,王妃卻是醒過來了。只是覺着傷心擔心,說是還道他去歲逃過大難,懂事知事了,誰知又故態重萌,全不知輕重。又怕他是被外頭的那些人給擄去了,怕得很。」

  康王府這位三爺是個名聲極響亮之人。他是康王嫡出幼子,小時候以容貌好看,性格乖巧聰慧而極得今上後,康王夫婦喜愛,小小年紀便封了國公,待大了卻不是以這個聞名的,而是以會玩會吃會賭而聞名。去年秋天他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太醫院首狄太醫都說不成了的,那邊棺槨都準備好了,誰知他竟又突然間活了過來。那之後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人人見到他都說他似是變了個人,哪想才半年的光景,他剛復原了身子便又復了原樣。

  「外頭的那些人哪裡那麼容易就能進到這上京裡頭來擄人?多半是他頑皮了。」姚氏嘆道:「兒女都是父母的債,這位真是叫康王妃操碎了心的。」

  許櫻哥暗想,也不盡然,崔成才是替他父親還債來的。

  第3章

青梅

  藍玉並不久留,傳完話拿了許家給許杏哥的東西便告辭離去,許櫻哥送走她,又送了姚氏出去,聽說許扶已然去了,便回房翻看許扶送來給她的那些髮簪首飾布匹。初初幾樣不過都是些時下流行的花樣,唯有一條純銀鑲嵌紅寶石的項鍊極為得她青眼,用的花絲鑲嵌工藝,滴水狀的紅寶石紅得極正,剔透晶瑩。許櫻哥對着鏡子比了半晌,微微有些遺憾,這裡的花絲鑲嵌工藝實是粗糙了許多,便謀算着閒了要做幾件精巧的送人。

  紫靄在一旁將布料抱過來給許櫻哥看,笑道:「真好看,二娘子,您今年又長高了,正好與您做幾身衣裙,過些日子打扮得美美的出門,心情也就跟着好啦。」

  自去年秋天崔家父子被當街問斬以來,許櫻哥大病一場,關在家中長達半年之久,就連上門拜訪的客人都很少見,更不要說是出門。如今時日久長,那事已然被人淡忘,天氣正好,氣溫宜人,她又病癒初好,正是該出去露露面,重新謀求一門好親的時候。不管是許扶送來的衣料首飾也好,姚氏安排的香積寺法事也好,還是許杏哥要安排的春宴也好,無一不是為了這事操心謀算。

  許櫻哥自也是明白的,含笑受了紫靄的好意,又吩咐:「把那匹緋紅色的絞羅留着,去把三夫人的衣裳尺寸要過來,先替她做一件賠她。再把這匹淡青色的送過去給二夫人,銀紅色的送去給大奶奶,茜色的送二奶奶,湘色的給三娘子。就說是我托人買的,多謝她們這些日子來照顧我安慰我。」

  紫靄應了,與許櫻哥商量過衣服款式,自收拾了去尋冒氏身邊的丫頭問尺寸,四處送衣料不提。

  青玉便張羅着安排許櫻哥午睡:「五爺辛苦為您尋來的,您一下子就送出去這麼多,您穿什麼?」

  許櫻哥舒舒服服地往床上躺了,笑道:「不是還有好些麼?母親平日為我做的也不少,還放着幾套新衣不曾穿過呢,我一個人高興不如大家都高興。」她在許家過得極好,除去許家人本性善良溫厚外,也離不開許扶自強自立,她小心經營。所以許家年紀大些,隱約知道點情況的人從來都不為難她和許扶,就是人閒事多、不知情而生了疑心的冒氏基本也是相安無事,表面上極其親熱的。

  青玉打小就跟在許櫻哥身邊,比紫靄跟的時日還長些,雖則許櫻哥兄妹的往事她並不知曉,可她人極其聰明,長期下來也隱隱猜到許扶與許櫻哥同許家其他人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卻聰明地從來不說不問,只管埋頭做事。見許櫻哥如此說,也就一笑而過,不再多話。

  許櫻哥小睡了半個時辰便自動醒過來,見青玉和紫靄在簾下裁衣,便笑了:「這就裁上了?看過日子了麼?」這裡的人都講究,便是裁件衣服也要看日子的,她來這裡整整十六年有餘,每次看到同樣的事情也還總忍不住想笑。

  紫靄話多,笑道:「二娘子醒啦?睡得可好?早看過啦,日子正好,日頭也好,先裁了再細細地做。」

  青玉和她二人都松不得手,便叫外頭一個叫鈴鐺的小丫頭進來服侍許櫻哥收拾。

  許櫻哥一邊洗臉一邊問紫靄:「三夫人怎麼說?」

  紫靄抿嘴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婢子閒着也是閒着,就把那匹衣料帶過去給她瞧了,她雖然說不礙事,也不在意,是逗您玩的,但婢子瞧着她是極歡喜的,剛才她身邊的雲霞還送了衣裳樣式過來。」又一一向許櫻哥匯報了各房的女眷們都給了些什麼回禮。

  許櫻哥含笑聽了,就坐在簾下看她二人裁衣。忽然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響,那腳步聲極沉重,卻是個抬了重物的聲音,不由奇道:「鈴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鈴鐺跑出去片刻,笑眯眯地回來道:「娘子,是章婆婆她們搬了一大盆牡丹進來哩!兩個色的,海碗口這麼大!」

  許櫻哥奇怪地起身出去看:「這花又費錢又難伺候,是誰送來的?」但見一盆紫粉雙色二喬在春日下嬌艷明媚得晃花了人眼,抬花的章婆子笑道:「二娘子,是門房那邊才使人抬到二門處的,道是趙家小娘子給您送來的。」

  趙窈娘?莫名其妙送自己什麼牡丹?也從沒聽說過她喜歡牡丹。許櫻哥忙道:「可有口信?」

  章婆子搖頭:「不曾。但老奴適才聽說趙四爺正在拜望老爺,花便是他帶過來的,興許是他忘了傳話?不然老奴使人去問問?」

  許櫻哥呆了呆,搖頭道:「不必了。」叫鈴鐺賞了章婆子等人幾個小錢,打發她們出去,自坐在廊下盯着那盆二喬看。

  什麼趙小娘子,必是趙四爺,這邊家裡還在為二娘子的婚事操心呢那裡就來了人。趙璀是許衡的得意門生,年紀輕輕就已經做了正七品殿中侍御史,家世人品良好,與死去的崔成一樣都是和許櫻哥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人,彼此知根知底,若是他,那倒是極好的婚事。青玉和紫靄在裡頭隔窗看了片刻,互相使了個眼色,盡都微笑起來。

  卻見窗外的許櫻哥看了那二喬片刻便起了身,吩咐婆子道:「往那邊挪挪,這花金貴,可要照顧好了。什麼時辰了,郭太醫快來了罷?還不趕緊收拾安排?」語氣平淡得很,臉上一如既往的帶着笑,並看不出什麼來。

  青玉和紫靄拿不定她的想法,便都收了臉上的笑容,一一自去安排做事。

  到得傍晚時分,許櫻哥算着姚氏有空了,便去她跟前湊趣伺候。姚氏正在安排人收拾東西,見她進來,忙叫她過去叮囑道:「郭太醫說你的病已是大好了的,只是平日還要注意養生,什麼冰冷寒物都盡數少吃。」

  許櫻哥早聽過一遍醫囑,含笑應了,又道:「娘這是收拾什麼?」

  姚氏笑道:「我不是要帶你去香積寺麼?聽趙璀說那寺院附近住了好幾家前朝留下來的孤寡,俱都是名門之後,如今日子過得頗不如意,我便想着將我這些穿用不着的簡單素淡的衣物和布匹收拾了帶過去,若是她們不嫌,也算是做善事。你也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讓紫靄收拾收拾。」

  許櫻哥笑道:「有的。我們哪天去?」

  姚氏見她模樣嬌俏可愛,說話時那雙眼睛流光溢彩的,微翹的小下巴更是可愛得很,活脫脫一個甜蜜蜜的美人胚子,忍不住也學着冒氏的模樣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打發走下人,低聲問她:「聽說今日趙家的窈娘送了你一盆牡丹?」

  許櫻哥低了頭道:「我就是來同娘說這個事的,是盆二喬,我看極名貴,這丫頭卻連句話都沒有留,很有些莫名。」

  這便是她的聰明之處,從不隱瞞弄巧,姚氏默了片刻,道:「趙璀今日過來拜見你父親了,又特意到後頭來給我行禮,說是他母親過些日子想上門拜訪,問我什麼時候有空。」

  許櫻哥的心突地一跳,垂了眼睛,睫毛亂顫。果然與她猜測的差不離。

  姚氏細細看着她的神情,低聲道:「他和你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又是你父親的學生,你哥哥的好友,彼此知根知底,年貌相當,家世匹配,如果……那也極不錯的。」趙璀不但是許櫻哥從小的玩伴,是許扶的好友,也是崔成的「好友」,更是許扶報仇、滅了崔家父子的好幫手。若是趙璀果然有這份心,只要他開口,這親事不好拒絕,也輕易拒絕不得,想必許扶那邊也不會拒絕,端就看許櫻哥肯不肯了。

  許櫻哥笑了一聲,眨眨眼睛,快快活活地將紈扇搧了搧,懶洋洋地往姚氏身上一靠,道:「但憑父母兄長做主。我就是個混吃等死,不想操心的懶人。」

  姚氏見她這模樣,曉得她是不會反對的,便想如此這般也好。可是趙璀那古板母親也不知肯不肯,嫌不嫌許櫻哥從前與崔成有過婚約,想不想避這嫌?便又想,不成也就不成了,怕什麼?許家的女兒可不愁嫁,有她和許杏哥在,總也要為許櫻哥好生尋門親事,於是歡歡喜喜地輕輕捶了許櫻哥一拳:「起來!全沒個坐像!被你父親看到又要罵你!到時候你又要找我哼哼。」

  許櫻哥裝作沒聽見,賴着不起來:「我伺候娘吃晚飯。」

  姚氏也就罷了。

  許櫻哥趁機打蛇隨杆上:「我要吃好吃的,比如說鯽魚。」

  她這嬌撒得恰到好處,鯽魚味美,卻不是什麼稀罕珍貴難得的,姚氏瞪了她一眼:「餓着你了?成日就知道吃!」口裡抱怨着,卻也吩咐心腹蘇嬤嬤:「讓人做些她喜歡吃的來,你看她那饞貓樣。」

  第4章

竹馬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能吃便要吃點好吃的才對得起自己。」許櫻哥笑。可不是餓着她了麼?她運氣不好,生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道,那一年蕭家遭難,她強大蒼老的心無法指揮年方五歲、孱弱年幼的身體,更沒法兒發揮穿越女的光環主角作用救下蕭家滿門,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疼愛她的蕭家人橫死在她面前,她前世夢寐以求的獨立花園樓房被燒掉,再由着驚慌失措的少年許扶背着她狂奔躲藏逃命,飢一頓飽一頓,擔驚受怕,受盡苦楚,餓瘋了的時候樹皮草根也不是沒吃過,偷蒙拐騙也幹過。她半夜餓醒了就流着口水發誓,將來哪怕不穿好衣服也一定要緊着這張嘴。

  至於趙璀,她沒啥大意見,這可不是由着她挑對象,想嫁就嫁,不想嫁就剩一輩子的時代。反正他不會反對她吃好吃的,他也不敢惹許扶,不然瘦硬得像杆鐵槍,內里更是冷硬得像花崗石的許扶能讓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門口傳來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說話聲,許櫻哥笑嘻嘻地衝到門邊,將許執那個胖嘟嘟的小兒子昀郎高高抱起來:「小胖子,想姑姑了沒?」

  小胖子摟住她的脖子塗了她一臉口水,大聲笑道:「想,我想吃姑姑做的素包子!」

  許執的妻子傅氏輕輕掐了掐小胖子的臉頰,笑罵道:「這話怎麼說的?誰教的?」她六歲的長女嫻雅大聲道:「跟二姑姑學的。」

  傅氏怒道:「沒規矩!」

  「別罵她。」許櫻哥一手牽了嫻雅,一手抱着小胖子往外走,爽朗地道:「就是跟我學的唄,都只記着吃了。愛吃好啊,能吃有吃是福氣。想吃我就帶你們去做。」又柔聲道:「你們可以這樣和姑姑說,和別人可不能這樣說,不然人家要笑你們沒規矩。」

  他姑侄自來親厚,許櫻哥是個名副其實的孩子王,細緻又耐煩,傅氏放心得很,也不管他們,走到姚氏面前去行禮問安。她在姚氏面前雖有些束手束腳的,卻也不失親熱:「娘,外頭傳話進來,父親要留趙家五爺和幾個學生用飯,您看這席面安排得如何?」

  「極好。」姚氏看過了,輕描淡寫地道:「把二門上的蔣婆子給我打發了。讓她最遲明早就走,除了身上穿的,什麼都不許帶走。」

  傅氏吃了一驚:「她做什麼啦?」

  姚氏見她緊張,忙笑道:「不干你的事,是你三嬸娘那邊。你公爹想見許扶,早上許扶才剛進了門,你三嬸娘後腳就跟了來。這種事以後不許再有。」

  這裡要說一下許家各房之間的情形,許家老爺子、老夫人是早就離世了的,許衡三兄弟卻沒有分家,原因與這亂世分不開。二房的許徽早早病逝,留下寡妻並一雙未成年的兒女,三房的許徠則是在亂世中瘸了一條腿,性子就變得有些孤僻沉默,前幾年才娶着了因為亂世家破人亡耽擱了青春年華的冒氏,子嗣卻又艱難,至今膝下才有一個比昀郎大不了多少的兒子。許衡權衡再三,便不肯分家,也是個照顧兄弟侄兒的意思。他家是詩書傳家,二房的人極其守禮懂規矩,從來不添亂,三房的許徠雖然性情有些孤僻沉默,但也是端方君子,冒氏大面上還過得去,就是太過爭強,私底下愛耍些小動作,愛玩小聰明。人多事雜,要管好這一大家子人,保證大家能平安度日就堅決不容許發生這種事。

  傅氏雖是在許櫻哥來了之後才嫁過來的,有些事情並不知情,但她打理家務,各色人等接觸得不少,也難保不知道些什麼,雖不能明說,卻也要處理好,不然一家人離德離心那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姚氏想了想,低聲吩咐:「新朝初立,四處還有強敵環伺,求生不易,平安不易,你公爹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一家人過日子應以小心謹慎為上。」

  這些情形傅氏也是知曉的,她猜着這蔣婆子必然是與冒氏有勾連才會被懲罰。而婆婆這話,明顯就是告誡她,不該問的就別問了,知道多了並不見得就是好事。傅氏牢牢記在心上,後來做事也越發謹慎小心不提。

  卻說許櫻哥帶了兩個侄兒侄女一道往廚房去,一路上陪着兩個侄兒侄女胡亂說話,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蛤蟆都被她翻出來胡說八道了一通,可兩個孩子偏偏吃她這一套,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衣角問個不休。

  「蛤蟆不會下坡,如果把它放在陡坡頂上,它便只有活活曬死了。」許櫻哥正說得高興,忽聽得不遠處紫藤架下有人低笑了一聲,道:「你試過?」

  許櫻哥吃了一驚,站住腳看過去,但見紫藤花架下走出一個穿淡青色素袍,年約二十許的青年男子來。他身量中等,一雙狹長微微上挑的眼睛裡充滿了笑意,鼻樑高挺,儒雅和氣,不是趙璀又是誰?他分明是藉故躲在這裡碰運氣等她的。

  想到日間的事情,許櫻哥就有些不自在,生恐給人看去,讓許衡和姚氏輕看了自己和許扶,便給青玉使了個眼色,也不行禮,將牽着兩個孩子的兩隻手亮給趙璀看,笑道:「趙四哥怎會在這裡?我不方便,帶着孩子呢,就不與你多言了。」

  趙璀卻也體貼,站得離她老遠,眼神在她身上眷念地來迴繞了幾圈,低聲道:「先生留我吃飯,我偶然走到這裡,也不好久留。只是自去年秋天別過後許久不曾見到你,聽說你病了,就一直想看看你好不好。還好,長胖長高了些。」不知是不是錯覺,半年不見,他竟覺着她眉眼間的青澀似已蛻化成了一種說不出的風韻,潔白細膩如羊奶一般的肌膚襯着那個小小微翹的可愛下巴,引得他好生想捏一捏。趙璀只是想想便已呼吸困難,不敢看卻又捨不得挪開眼去。

  許櫻哥似是不曾發現他的眼神和表情,兀自笑得沒心沒肺的:「那是,你都看見了,我挺好的。請趙四哥替我謝過窈娘的牡丹,讓她費心了。」

  趙璀溫柔一笑:「喜歡麼?」

  別人送她東西,只要不能退回去的,她自來都是喜歡的,許櫻哥笑道:「喜歡啊,很好,好極了。」

  從小到大,趙璀最是喜歡她這種歡歡喜喜,萬事不憂的寬懷可愛模樣,由不得也被她感染了那份歡喜,抿着唇笑了一回,極低聲的道:「過幾日我也會讓我母親去香積寺,你多保重,仔細些。」言罷不敢再看許櫻哥的表情,急匆匆地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我先走了。」

  是想要她在他媽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罷?看來趙璀也不是很吃得定他家那位古板老太太。許櫻哥笑笑,轉身繼續高高興興地領着兩個孩子胡說八道,這回扯到了吃食上:「什麼最好吃?天上的斑鳩,地上的竹騮,嘖嘖……」說得兩個孩子口水滴答,她才壞心眼地笑着住了口。

  因着她愛吃,廚房是經常會去的,廚房裡的婆子丫頭們見着她帶了兩個孩子來,便都笑:「二娘子今日是要做什麼好吃的?」

  許櫻哥卻是個只動口不動手的,選個通風透亮處舒舒服服地在管事婆子搬來的椅子上坐了,將兩個孩子擁在懷裡指使廚房裡的人做事:「做素包子,冬菇餡的,春筍餡的,豆腐餡的,把材料弄好,我來配餡。」她所謂的配餡,就是拿着勺子分配各式配料比例,其他統統不做。饒是如此,她經手的素包子味美鮮香仍然是出名的,灶上的幾個婆子千方百計偷師學藝也弄不出她那個味道來。

  第一籠素包子新鮮出籠,整個廚房裡都瀰漫着鮮香,倆孩子口水滴答的,「看你們那饞樣兒。」許櫻哥笑着給倆孩子留了兩個,餘下的先送到許衡待客處,看着兩個孩子吃了,才讓把後面出籠的裝了食盒分送到各房各院去。

  姑侄幾人說說笑笑,自提了整整一食盒素餡包子又去了姚氏的屋子。還不曾進門,就已經聽得裡頭熱鬧起來了,女人孩子說說笑笑,偶爾才聽得姚氏說一句話,語氣溫和輕柔,正是一副和睦興盛的景象。

  許櫻哥笑嘻嘻地牽了兩個孩子進去,逐一問安說笑,姚氏與傅氏自不必說,要招呼的還有二嫂黃氏與黃氏所出的女兒嫻卉和傅氏那剛下學的長子明郎。許家人都是性情和爽的,加上許櫻哥那個愛笑的性子,熱騰騰,香噴噴的素包子一端出來,大人笑,孩子鬧,屋子裡的歡樂輕鬆氣氛又增加了許多。

  人上了年紀,最愛的就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和和氣氣地坐在一起好好吃頓飯,說說話。姚氏坐在上首,看着兒媳孫子養女說說笑笑,心裡十分受用舒坦,卻不忘將已經上學的明郎叫到面前來細問幾句學業上的事。

  說笑了一陣,傅氏與黃氏領着人布置餐桌,許櫻哥的任務就是領着幾個孩子洗手洗臉,順便平息他們之間的小紛爭。須臾,萬事停當,正要坐下吃飯,就聽得丫頭紅玉在外頭揚聲笑道:「三夫人,什麼風把您給吹過來了?」

  只聽得冒氏笑道:「五郎鬧着要吃素包子,我沒得法子,只好領他過來蹭飯。」

  姚氏等人就都探詢地看向許櫻哥,許櫻哥扶額嘆息了一聲:「早就送過去了的。」

  不知道又有什麼幺蛾子。姚氏就和傅氏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傅氏含笑迎出去,把冒氏和她兒子許擇接了進來。

  第5章

出遊(一)

  冒氏是個自來熟,不等招呼就把三歲的許擇扔給許櫻哥照管,自己在姚氏下手坐了下來,笑道:「這五郎,手多,看他二姐姐着人送了素包子過去,歡喜得馬上就要吃,結果丫頭婆子一個沒看住,就給他全打翻在地上了,還不饒我呢,非得哭着要,吵得我們三老爺直罵我,我沒法子,只好腆着臉帶他過大嫂這裡來蹭飯吃。」

  她的話十句大抵可以信得五六句。姚氏笑笑:「隨時來都可以,讓他和他幾個侄兒侄女一處玩,飯也可以多吃些。」言罷招呼眾人吃飯。

  黃氏捧飯,傅氏布菜,才動得幾筷子,就見冒氏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姚氏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來:「你這是怎麼了?」

  冒氏將帕子掩住臉:「大嫂,我做錯事了。」引得一桌子的孩子全都停下手睜大眼睛看着她。

  真會挑時候,姚氏心裡十分不悅,面上極淡定地道:「這是怎麼說?來,你和我屋裡說,別嚇着孩子們。」

  冒氏不去,就在那裡坐着哭,哽咽着道:「我前幾日託了二門處的蔣婆子買了點東西,她今早給我送過去,就在我那裡坐着說了兩句閒話。適才聽說她被大侄兒媳婦給趕出去了,想必是我害了她……」

  傅氏的臉色頓時變了,又氣又憤,還得忍着,只因長輩說話沒她這個做媳婦的插嘴的份,哪怕是辯白也不能。姚氏卻不打算讓冒氏繼續說下去,淡淡地打斷她的話:「是我讓她走的。至於你,知道錯了就好。一大家人過日子要的還是一個理和順。」

  她在那裡擺明了車馬,倒叫冒氏發作不出來,更不能借題發揮。冒氏本是覺着面子上過不去,含了一口惡氣過來生事的,沒成想姚氏半點不留餘地,直接就順着她的話說她錯了,半句解釋安慰都沒有,便十分下不來台,怔怔地絞着帕子默默流淚,心裡百般滋味難言。

  許櫻哥便站起身來含笑領了孩子們出去:「走,我們外面支一桌,讓長輩說話。」孩子們都聽她的,便都跟了她出去,小孩子心寬,一會兒功夫吃開心了也就忘了剛才的事情。

  也不知道姚氏怎麼和冒氏說的,待得許櫻哥盯着孩子們吃飽,自己也吃飽喝足,那邊冒氏也出來了。半垂着頭,眼睛紅紅的,就連髮髻上垂下的鳳銜珠串也死氣沉沉地墜着,再無之前的飛揚做作之態。

  傅氏和黃氏嫌她愛多事生事,都不耐煩理她。可一處住着,面上情還要,她們不願做的許櫻哥來做。自起來將許擇交還給冒氏,默默送她出去。走到門廊下,冒氏問許擇:「晚飯可吃得好?」

  許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臉色小聲道:「吃得好。」求救似的看着許櫻哥道:「二姐姐餵我的,我吃了好多。」

  「有勞你了。」冒氏摸摸許擇的頭,看着許櫻哥低聲道:「你母親也太霸道了些。我們雖在一起過日子,可到底是兄弟妯娌,也沒誰真靠着誰過日子,我不過就是多關心了你點,嘴碎了一點,性子活了點,她就這樣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打在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