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多媚 - 第2章

意千重



男子笑得越發燦爛:「是不錯,好看麼?」

蘇綰言不由衷,聲如蚊吶:「好看。」

「喜歡麼?」他的聲音低低的,略帶一點點沙啞,有種惑人的味道。

「喜歡。」蘇綰垂着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男子越發正經:「是我打攪你了,可要我再帶你進去看一番?想必此時正當精彩處。」

啊呸!這是拐着彎捉弄她呢。蘇綰這才恍然明白他根本就很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剛才不過是捉弄她罷了。蘇綰非常鎮定地說:「不需要,沒什麼稀罕的。」

「不稀罕?你經常看見?又或者是你經常……嗯?」男子在看到蘇綰掩飾不住的憤怒後,終於忍不住不顧形象地狂笑起來。刺耳的笑聲驚飛了一林的飛鳥。

淡定,我要淡定……蘇綰深呼吸,用看瘋子的眼神憐憫地看着男子:「很好笑嗎?你讓人把我掛在這屏風後,不就是想看我出醜?現在看見了,果然很好笑是不是?」經她鑑定,此人就是一個神經病。

男子看了蘇綰一眼,收起笑嘻嘻的表情,一屁股歪倒在榻上,信手拈起水晶盤裡的葡萄扔進了嘴裡:「我是北辰神宮的主人,北辰星君。既然你到了這裡,又附在了我的金縷衣上,以後稱我為主人。莫要再你啊,我啊的這般沒規矩。」

「我聽見他們都稱你為大人。」蘇綰翻了個白眼。憑什麼她要稱他為主人?她又不是他的奴僕。就算是她想求他,也不會甘心用這種低人一等的稱呼。

北辰星君輕笑了一聲,也不和她計較:「左右都一樣。你叫什麼名字?」

「蘇綰。」

「怎麼死的?」

「不知道,一覺醒來便是如此。具體病因不知,反正是過勞死。」她記得她加班熬夜到夜裡三點,突然覺得頭暈,站起身來,眼前一黑就跌倒在地,再醒來便是在這裡。

「過勞死?」北辰星君有點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就是累死。」蘇綰把話轉入正題:「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累死的?那你真可憐。什麼忙?能幫的我一定幫。」北辰星君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我不想做衣服。」蘇綰憤憤不平,她帶了幾分希翼看向北辰星君:「你那麼厲害,一定能幫我的是不是?」要求人,必然要先誇讚對方一回。

「做衣服不好麼?什麼事都不用做,什麼心都不用操,可以免費看許多精彩絕倫的故事,笑盡天下可笑之事,也沒人會把你怎樣。」北辰星君眼望着天花板,把腳翹起搭在榻沿上,晃來晃去,一點儀態也沒有。

「可我本來是人。我不想做一個死物,也不想被人洗,被人疊,被人熨燙,被人穿。」蘇綰想到要近距離接觸一個人的體味和身體,她惡寒了。

「人變成了衣服,這麼好玩的事我還是第一次撞上,我覺得保持現狀就好。」北辰星君手支着下頜,嬉皮笑臉的看着蘇綰。「你不要擔心,這衣服水火不侵,不會被人洗,也不會被熨燙,疊衣服麼?你不喜歡,我就讓她們把你掛着好了。」

「所以?」蘇綰心裡騰地冒出一股怒火來。

「所以我就不幫你咯,等哪天我覺得沒意思了,自然會放你自由。」他攤攤手,那模樣看上去要多可惡就有多可惡。

蘇綰咬牙切齒地瞪着他。

「你在生氣嗎?」北辰神君好奇地看着她,「你要求我,不是該低聲哀求才對?為什麼要這樣深惡痛絕,惡狠狠地瞪着我?本來人就難看,這樣更難看了。」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樣瞪着他了?久到他已經忘了。

蘇綰眼圈紅了,眼睛卻是越睜越大,一滴淚似乎是要流出來,又被她生生忍住。她想恢復人身,想恢復自由,也還奢望着能重新活過來,她放不下家裡的父母親。對於北辰星君這樣的人來說,也許她的事是小事一樁,不值一提,但對於她來說,卻是繼續存在的理由。

「咦?鬼魂也有眼淚?」他驚異地叫了一聲,一道紫光飛快閃過,蘇綰的眼眶被冰涼柔軟的手指輕輕撫了一下,仿佛是被溫柔的風輕輕拂過一般。

北辰星君站在她面前,修長白皙的指尖上赫然是一滴宛如露珠的淚滴,他皺起眉頭看着她:「你是被我氣哭的?」

「是!」蘇綰咆哮。

他挑了挑眉:「你很討厭我?覺得我很可惡是不是?」

「是!你不肯幫我就算了,又何必拿我尋開心?」蘇綰不管不顧了。

「哦……」他怔怔地將那滴淚珠放到唇邊,輕輕舔去,表情很迷茫:「原來淚水還是澀的,這麼多年過去,我差不多都忘記它的滋味了。」

「神經病。淚水不是澀的,難道是甜的?」蘇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她原來不是這麼愛咆哮的人,但她面對此人,很明顯的定力不夠。

他突然對她綻開一個笑容,晃得她的眼睛發花:「如果我幫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蘇綰趕緊說:「那是當然,你幫了我,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又怎會討厭你?」

「這樣啊?」他興趣缺缺,很惋惜地說:「那就算了……」

為什麼會這樣?蘇綰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小心地問:「難道你希望有人討厭你?誰不喜歡自己被人喜歡和感激呢?」

北辰星君笑笑:「你說對了,我還真不喜歡。」他把一粒葡萄扔進嘴裡,撣撣袍子,起身往外走:「對了,東海十一公主過生日,要借金縷衣穿一天。稍後會有人來取,你最好配合點,不要亂動,謹言慎行,小心被人當成惡鬼收了。」

她要被人穿了……呃,這句話聽上去很古怪,但確實是事實。蘇綰沮喪地抱住了頭,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恐懼。

「原來你是個不知從哪裡飄來的孤魂野鬼。我還說這金縷衣怎麼會亂動呢。」北辰星君的背影剛消失在門口,蘇綰的頭頂就傳來一個小孩子囂張的聲音。

第3章

明珠

蘇綰的頭頂並沒有人,只有一粒碗口大小的明珠懸在天花板上,散發出幽幽的光,猶如一盞大燈泡。

一顆七八歲孩子的頭詭異地從明珠中伸出來,衝着蘇綰擠眉弄眼,蘇綰嚇得急促地尖叫了一聲,隨即捂住了嘴——她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孩子從明珠中爬了出來,隨即輕飄飄地落到她面前,也不知道那顆碗口大小的明珠如何容得下這麼大個人?

這是一個穿銀色袍子的小男孩,長得珠圓玉潤,膚白如雪,眉目如畫,他好奇地盯着蘇綰看:「奇怪了,我居然看不到你的樣子,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一定是你太弱小了。」他伸手抓住金縷衣的袖子:「沒關係,我大概能猜到你哪裡是哪裡,這是手對不對?」

蘇綰殷勤地揮了揮另外一隻手,金縷衣的袖子隨着她的動作揮動起來。她對這個從明珠里爬出來的粉嫩小正太超級感興趣,她迫切地需要一個人來告訴她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可惜小男孩聽不到她說話。唯一能聽見她說話的那個人,卻又是個受虐狂。

「我叫明珠,你是要去東海嗎?」小男孩圍着蘇綰轉圈,聽不到蘇綰的回答,他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有你這樣笨的鬼嗎?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你就不會揮揮袖子,表示表示呀?笨死了!」

小屁孩,這麼拽,明明自己功力不夠才看不到她,聽不到她說話,他還嫌她弱,嫌她笨?看來這裡的人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蘇綰乾脆懶得理他。

明珠眼巴巴地等了一會,見蘇綰根本就紋絲不動,氣得一巴掌打在金縷衣的袖子上,也就是蘇綰的手上:「裝什麼死啊?你別以為大人多和你說幾句話,你就了不起了。我活了兩千歲,也沒見過你這種無頭鬼!」

蘇綰被他打得生疼,怒了,越發地不待見他。但她的確是被明珠那句他活了兩千年嚇得有點懵。兩千年,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眼前的人卻還只是一個小孩子,真夠嗆。難怪得雲錦會說,這裡什麼東西壽命都比她長呢。

蘇綰想,他叫明珠,又是從那顆燈泡一樣的大珠子裡爬出來的,想必是一個什麼精怪吧?珠子精?珠子怪?珠子妖?

明珠撅着嘴又站了一會兒,恨恨地說:「你傲氣什麼?我原本想告訴你東海龍宮有些什麼好玩的,誰知道你不識好人心。我不跟你玩了。」

蘇綰沒有理睬他,明珠不甘心地走了幾步,又回頭跺腳:「喂,我說我要走了,不跟你玩了,你聽見沒有?」

蘇綰很想笑,她從面前嘟嘴皺眉,滿臉不耐煩的粉嫩小正太身上看見了表姐家兒子的身影。那也是個調皮可愛,有點拽的孩子。她心一軟,對他輕輕揮了揮袖子。

明珠皺着的眉頭一下子鬆開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蘇綰邁了一大步,隨即又縮回腳,皺起眉頭,背起手:「看在你認錯快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下。」他指着那屏風:「沒事別盯着看,當心靈魂迷失在裡面再也走不出來。這東西專門對付心懷不軌,來偷東西的妖魔鬼怪。你那麼弱,肯定抵擋不住。」

看來先前不是意外,這東西邪門得很。蘇綰大奇,衝口而出:「那屏風是做什麼用的?」

明珠沒有反應,他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蘇綰正在沮喪,明珠跑過去扶着那屏風,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着圖看,炫耀地說:「不過我不怕哦,我是得了大人的仙氣開的竅,不是尋常的精怪,等我修煉大成,將來要位列仙班的,所以這迷心桃花圖拿我沒法子,你看,你看!」他興奮地拍着屏風,得意地挺起胸膛。

蘇綰如他所願地比了個拍巴掌的動作,雖然聽不見聲音,看不到表情,明珠還是從她的這個動作獲得了精神動力。他湊到蘇綰面前,小聲說:「我告訴你,東海龍王是個像豬一樣的大胖子,又好色,又貪心,又小氣,又不要臉。你千萬不要讓他發現你的存在,雖然你長得不咋滴,但他見個老母豬都是雙眼皮。」

咦?不帶這麼詆毀人的吧?他又沒見過她長成什麼樣,憑什麼這樣肯定她長得不咋滴?還把她和老母豬相提並論?話說,似乎整個北辰宮裡面,能看見她,聽到她的聲音的人,只有一個北辰星君吧?不過龍王是一海之主,能看出她的存在來也不奇怪。

「你一定要小心哦。去年有個比你還不如的姐姐就被他給糟蹋了。」明珠的樣子特別認真,蘇綰摸摸自己的臉,她雖然不是很好看,但也還馬馬虎虎。她想起北辰星君說讓她不要亂動,當心被人當成惡鬼收了,不由打了個寒顫。

「明珠,你又在編排東海龍王的壞話,當心被人聽見,一輩子都回不去東海,到時候你哭死都沒人理你。」水晶簾清脆地響起,一個面容秀美,穿桃紅色衣裙的女子捧着一隻玉匣走進來。

明珠對着女子豎起眉毛,態度很惡劣地說:「我哪裡編排了?明明就是事實。誰要去東海?就算是那肥豬親自來接我都不會去。我哭死都沒人理我?我看是你哭死都沒人看你一眼吧?」

女子撇撇嘴:「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無視明珠的眼裡的怒火和刷白的臉,放下手裡的玉匣,伸手去取蘇綰背上的珍珠衣架。她剛靠近蘇綰,蘇綰就被她身上濃烈的薰香熏得打了個噴嚏。

「你要幹什麼?」明珠一大聲吼起來:「誰讓你碰金縷衣了?你得了誰的允許?還有,誰讓你進來的?」

女子被他嚇了一跳,隨即沉了臉:「自然是雲錦姐姐讓我來的。東海來取金縷衣的五太子就在外面等着,雲錦姐姐陪着他奉茶,你要怎麼樣?」

「我不管!大人沒吩咐過我。大人說過,這裡面只許雲錦姐姐和我進來的。你出去!你趁着大人不在,偷偷溜進來,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出去,出去!」

明珠發狂地推打着那女子,女子「哎呦」地一聲叫起來,眼裡含了淚,恨恨地咬住唇說:「明珠,你別仗着主子寵愛,你就無法無天到處欺負人。你不過得了主子一口仙氣才開的竅,只是一個小妖精罷了,還沒成器呢……」

「你滾不滾?」明珠咬牙切齒地抱起她剛才抱進來的玉匣要往下砸。「就算我砸了這個匣子,也是你監管不嚴之故,想不想嘗嘗打神鞭的滋味?我忘了,你只是一個小狐仙而已,還不夠格嘗打神鞭,最多被抽去仙骨罷了。」

女子臉色大變,連連後退:「你等着,我稟告了星君,將你趕出北辰神宮去,小妖怪……」

水晶簾一陣亂響,女子驚慌失措地退了出去。

明珠全身的氣勢陡然放鬆,他把玉匣子一放,默默站到一旁,滿臉是淚,看上去傷心無比,如畫的眉目間滿是悲傷。

蘇綰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傷心,剛才吵架明明是他贏了。她對他揮動袍袖,試圖安慰這個兩千歲的孩子。

明珠兇巴巴地抬起淚眼:「不許你告訴其他人!否則我不饒你!」

蘇綰眨眨眼,明珠覺得他哭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在她看來卻不是什麼大事。她舉起袖子做了個表示同意的動作,並非是怕他的威脅,而是理解小孩子好面子的心情。

明珠悶坐了半晌,才站起來,望着蘇綰說:「你個笨蛋!我告訴你,你一定要想法子得到大人賜一口仙氣,你就不會這麼弱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說話,我帶你出去玩。無頭鬼!」

蘇綰無語,明明是一句好話,偏要說得這樣難聽。得到北辰星君賜一口仙氣?怎麼賜?他肯麼?他一口仙氣就可以讓一隻珠子成精,她和他非親非故,他又怎會捨得給她?

「明珠!你又在無法無天地闖禍!」雲錦沉着臉走進來,先前被明珠趕出去的那個女子躲在門口探出半個頭偷看。

明珠並不怕雲錦,振振有辭:「我是按大人的吩咐行事。香靡鬼鬼祟祟的,塗得那麼香,想幹什麼啊?大人最討厭屋子裡有那種怪味了。」

雲錦不滿地瞅了那女子一眼,並沒有繼續追究明珠的責任,轉而向蘇綰走來。

大約是雲錦不苟言笑,又瞧不起她的緣故,蘇綰有些緊張。

雲錦伸出一隻蔥白的玉手,輕輕褪去蘇綰背上的珍珠衣架,把蘇綰放在榻上,摺疊起來。蘇綰覺得某處沒有疊整齊,扭着有點難受,剛動了動袖子,就被雲錦不耐煩地一巴掌拍在身上。

雲錦板着臉:「老實點,別給大人惹麻煩!」隨即將蘇綰放進了玉匣子裡。

蘇綰眼睜睜地看着玉匣的蓋子從她的頭頂落下,瞬間一片黑暗。隨即匣子被人抬起,晃晃悠悠地,晃得蘇綰頭暈想吐,但她只不過是一個鬼魂,哪裡又有東西可吐?不過,她怎麼會有眼淚呢?她覺得很奇怪。

匣子一晃,她似乎是到了另一個人的手裡,那人的手很穩,她再沒有那種晃得頭暈的感覺,而且,透過玉匣的縫隙,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很清新,很好聞。

「謝過雲錦仙子,請仙子替我轉告星君,後日這個時候,我一定親自把寶貝送回來。」這是一條溫潤的男子嗓音,蘇綰覺得他的聲音聽上去很舒服,猶如夏日裡的一汪清泉,聞之讓人平靜恬淡。她想,是什麼樣的人會有這樣的聲音呢?

雲錦恭敬地回答:「五太子不必客氣,我家大人也要去赴宴的,到時候請把金縷衣交給大人一併帶回就行了。」

二人道了別後,大概是這位五太子起身了,蘇綰驟覺身上一輕,那感覺有如坐過山車的那種刺激和興奮。東海龍宮,是個什麼樣的所在?她不禁有些嚮往了。

第4章

重大發現

沒多少時候,盒子停止晃動,五太子停了下來。蘇綰想,難道是到了?這麼快?

只聽一條清脆好聽的女聲說:「東海五太子,我家三公主問你,你手裡拿的可是北辰宮的金縷衣?」

五太子回答:「正是。公主殿下來遊玩麼?」

一條倨傲的女聲響起:「正是,金烏西墜,玉兔東升,本宮聽說此時天河最為璀璨,特意來此一觀。五太子,把你手中的玉匣遞過來給本宮瞧瞧?也讓本宮看看這被北辰星君寶貝得不得了的東西是個什麼玩意兒。」

蘇綰才聽了這幾句話,就討厭上了這位素未謀面的三公主,她才是那啥什麼玩意兒呢。

五太子回答:「請殿下見諒,這匣子被星君下了禁制,只有舍妹才能打開。」

蘇綰心想,不對呀,明明是雲錦將她放入玉匣子裡面,哪裡下過什麼禁制?這五太子說謊,也不怕被揭穿嗎?

「胡說!」三公主怒髮衝冠,「素琳,你去把那盒子給本公主拿過來!本宮還不信了,什麼禁制我打不開?」蘇綰幾乎想象得到這位刁蠻公主咬牙切齒,挽袖叉腰的樣子。

「公主一試便知。」五太子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