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邊緣 - 第2章

肯·福萊特

單頁紙上印着信頭:國家安全部。這是秘密警察的官方稱謂,私下裡叫斯塔西。信是由一個叫舒爾茨隊長的人寫來的,這封信命令她到他位於總部的辦公室接受質詢。

麗貝卡擦乾淨她灑在地上的飲料,裝作沒事人一樣向同事們道了歉。然後她走進女廁所,把自己關在小隔間裡。她想在向人吐露這件事之前好好想想。

東德的所有居民都知道這些人人害怕收到的信。這意味着她做錯了什麼事——或許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被暗探注意到了。她從旁人的描述中得知,堅持自己無辜毫無用處。秘密警察的態度,是認定了她在某件事上有錯,不然為什麼要質詢她呢。暗示秘密警察犯錯相當於質疑他們的能力,這等於犯下了另一宗罪。

她又看了一遍,發現約定的時間是今天下午五點。

她到底做了什麼?毫無疑問,她的家庭背景深受懷疑。她的父親,沃納,是個開工廠的資本家,他的工廠位於西柏林,東德政府無法觸及。麗貝卡的母親卡拉是個家喻戶曉的社會民主黨人。外婆茉黛,則是一名英國伯爵的妹妹。不過當局已經好幾年沒騷擾過他們家了。麗貝卡本以為,嫁給司法部的官員也許使他們家贏得了當局的認同。情況顯然不是如此。

她犯了什麼罪嗎?她有本喬治·奧威爾的反共寓言《動物農場》,這是禁書。她十五歲的弟弟,瓦利,愛彈吉他,還唱一些諸如《這是你的故土》之類的美國歌曲。麗貝卡有時也去西柏林參觀抽象畫展。而共產黨人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校監一樣對藝術很保守。

洗手時,麗貝卡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她看上去不是很害怕。她鼻樑高翹,下巴筆挺,還有雙堅定的棕色眼眸。她亂蓬蓬的黑色頭髮一絲不苟地捋到後面。她身材高大,端莊挺拔,有些人覺得她很有壓迫感。她可以面對一群十八九歲的孩子,用一句話讓他們安靜下來。

但其實她真的很害怕。讓她害怕的是,她知道斯塔西什麼都做得出來。沒有什麼可以束縛他們:對他們的抱怨本身就是一項罪名。這讓麗貝卡想起了戰爭結束時候的蘇聯紅軍。那時,蘇聯士兵可以劫掠、強姦、殺害德國民眾,並用這種自由肆意施虐。

這天的最後一節課是教授俄語中的被動語態,簡直是一團糟。這節課輕而易舉地成為了她當上一名合格的老師以後,上過最糟糕的一堂課。好在學生們能發現並寬容她所犯的錯,甚至在她找不到合適的詞彙時給她提示。他們的寬容總算使她挺了過去。放學以後,伯納德和幾個來自教育部的官員聚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多半是討論如何在半數教師離開的情況下讓教學繼續下去。麗貝卡不想默不作聲地去斯塔西總部,以防他們決定把她扣留在那裡。所以她給伯納德留了一張紙條,告訴他自己被傳召了。

隨後麗貝卡搭了輛公共汽車,穿過濕漉漉的街道,前往市郊利希滕貝格區的諾爾曼人大街。

斯塔西總部是幢新建的醜陋辦公大樓。它還沒完工,停車場上停着推土機,一邊的腳手架也沒拆。大樓在雨中顯得很猙獰,估計在陽光下也好不到哪裡去。

進門以後麗貝卡在想,自己還能否從這道門裡走出來。

麗貝卡走過開闊的中庭,向前台出示了自己收到的信,然後被護送進電梯上了樓。隨着電梯的升高,她感到越來越恐懼。出電梯以後,她踏入了一條牆壁被塗成可怖芥黃色的走廊。然後她被帶進一間只有張塑料台面桌子和兩把金屬椅子的小房間。它充斥着刺激性的油漆味。把她帶進房間以後,陪同的人就離開了。

麗貝卡顫抖着獨自坐了五分鐘。要是抽根煙再來就好了,煙也許能使她鎮定下來。她強忍着沒哭。

舒爾茨隊長進來了。他比麗貝卡年輕一些——她猜他二十五歲左右。舒爾茨隊長手中拿着薄薄的一份文件。他坐下來,清了清嗓子,打開文件,然後皺起了眉頭。麗貝卡覺得他似乎想讓自己顯得很重要,心想這會不會是他的第一次訊問。

「你在弗里德里希·恩格爾中等職業技術學校任教,是嗎?」他問。

「是的。」

「你住在哪兒?」

她回答了他的問題,但覺得迷惑。秘密警察難道不知道她的住址嗎?這也許能解釋信為什麼寄到她的學校而不是家裡吧。

麗貝卡不得不說出了父母和祖父母的名字和年齡。「你在對我撒謊!」舒爾茨得勝似的說,「你說你二十九歲,你母親三十九歲,你母親怎麼可能十歲就生下你呢?」

「我是被收養的。」麗貝卡為能給出合理的解釋而大鬆了一口氣,「我的生父生母在戰爭快結束的時候被炸死了,一顆炸彈直接擊中了我們家的房子。」那時她十三歲。紅軍的炸彈落在柏林,整個城市一片廢墟。失去了父母的麗貝卡獨自一人,又害怕又彷徨。身為一個豐滿的青少年,她差點被一群蘇聯士兵挑出來強姦。幸虧卡拉自願獻身,挽救了她。但這段可怕的經歷卻使她對性事感到猶豫而緊張。如果漢斯沒能得到滿足的話,麗貝卡覺得必定是自己的錯。

她渾身一震,想把這段記憶從頭腦里驅走。「卡拉·弗蘭克從蘇聯人那裡……」麗貝卡及時終止了自己的陳述。即便東德的女人都知道發生在1945年的可怕事實,共產黨人就是不承認蘇聯紅軍士兵犯過強姦的罪行。「卡拉救了我。」麗貝卡略過了容易引發爭論的細節,「之後,她和沃納合法收養了我。」

舒爾茨隊長把每句話都記了下來。文件上沒有太多的東西,麗貝卡心想,但肯定寫着些情況。如果舒爾茨對麗貝卡的家人知之甚少的話,讓他感興趣的又會是什麼事呢?

「你是個英語教師嗎?」舒爾茨隊長問。

「不是,我教的是俄語。」

「你又撒謊了。」

「我沒撒謊,之前我也沒撒謊。」麗貝卡乾脆地說。她吃驚地發現自己正在以挑戰的語氣跟一個秘密警察的隊長說話。她已經沒有剛才那般害怕了。也許這是種有勇無謀的表現。舒爾茨隊長也許年輕又沒經驗,她告訴自己,可他依然有能力毀了麗貝卡的生活。「我的專業是蘇聯語言文學。」麗貝卡一邊說,一邊試着對舒爾茨隊長友善地笑了笑,「我在學校里是俄語教研組組長。但我們學校有一半教師去了西邊。所以在課程安排上必須做一些改變。上一周,我上了兩節英語課。」

「看,我沒說錯吧!而你在課上用美國人的宣傳毒害了孩子們的思想。」

「老天,」麗貝卡呻吟道,「你是說給美軍士兵的建議嗎?」

舒爾茨隊長拿着一張寫了幾段話的紙讀了起來。「上面寫着:『記住,在東德沒有言論自由可言。』這難道不是美國人的口號嗎?」

「我向學生們解釋過了,美國人對前馬克思時期的自由的理解非常膚淺,」她說,「我想你的線人肯定沒提到這點。」麗貝卡想知道這個告密者是誰。應該是個學生,或者是某個聽說了授課內容的家長。斯塔西的探子比納粹的還要多。

「建議中還有這樣一條:『在東德,不要找警察問路。和美國的警察不同,他們不會幫你的。』對這你怎麼說?」

「這難道不是事實嗎?」麗貝卡問,「還沒成年的時候,你敢找Vopo詢問去最近的地鐵站怎麼走嗎?」Vopo是Volkspolizei的縮寫,也就是東德的警察。

「難道你找不到更適合於教孩子的教材了嗎?」

「你怎麼不自己來我們學校上節英語課試試?」

「我不會說英語!」

「我也不會!」麗貝卡喊道。她馬上為自己提高嗓音後悔了。但舒爾茨並沒有動怒。事實上他似乎有點被嚇住了,他確實沒什麼經驗。但麗貝卡不該大意的。「我也不會。」她的聲音輕了一些。「於是我只能就地取材,把任何能拿到的英語材料當教材用。」這時候一定要表現得很謙恭,她想。「我顯然犯下了一個錯誤。隊長,我感到非常抱歉。」

「你看上去像是個聰明女人。」他說。

她眯縫起眼睛。這會是個陷阱嗎?「謝謝你的讚揚。」她不卑不亢地說。

「我們需要聰明人,尤其是女人。」

麗貝卡被他說得摸不着頭腦。「你指什麼?」

「睜大眼睛,看看周圍發生了什麼,讓我們知道這個國家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麗貝卡大吃一驚。過了一會兒,她懷疑地問:「你是要我做斯塔西的線人嗎?」

「這是項於國有益的重要工作,」他說,「在青少年形成世界觀的學校里,這項工作尤為重要。」

「我明白。」麗貝卡明白的是眼前這個年輕的秘密警察犯了個錯誤。他調查了她的工作情況,但對她那個臭名昭著的家庭完全一無所知。如果知道麗貝卡家庭背景的話,舒爾茨絕不會想和她有半點瓜葛了。

不難想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霍夫曼」是個非常常見的姓氏,「麗貝卡」這個名字也普普通通。菜鳥警察很可能調查了另一個麗貝卡·霍夫曼的背景資料。

舒爾茨又說:「做這項工作的人必須完完全全地誠實盡忠。」

這番自相矛盾的言論差點讓麗貝卡發笑。「誠實盡忠?」她重複了一遍,「監視朋友算是誠實盡忠嗎?」

「當然,」舒爾茨似乎沒意識到其中的諷刺,「給我們當線人還有不少好處,」他壓低聲音說,「你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無須現在決定。回家好好想想,但別和任何人討論。這事顯然必須保密。」

「這是自然。」麗貝卡開始感到有些釋然。舒爾茨很快會發現麗貝卡不適合承擔線人的工作,收回這項提議。但那時他就很難以資產階級鼓吹者的罪名控告麗貝卡了。她也許可以毫髮無損地逃過這一劫。

舒爾茨站起身,麗貝卡跟在後面。斯塔西總部之行就這樣順利結束了嗎?真是難以置信了。

他禮貌地為她敞開門,陪着她走進芥黃色的走廊。五六個秘密警察站在電梯門邊,起勁地談論着什麼。其中一個身影看上去非常熟稔: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略微有些駝背,身上穿着件麗貝卡再熟悉不過的淺灰色法蘭絨西裝。她一邊走向電梯,一邊難以理解地盯着那個身影。

是她的丈夫漢斯。

漢斯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先是害怕地以為漢斯也是來接受審訊的。但從他們站着的姿態來看,她馬上意識到漢斯不可能是送到這裡的嫌疑犯。

那他是什麼人呢?她的心害怕得「撲騰、撲騰」直跳,可她在怕些什麼呢?

也許司法部的工作需要他時不時地上這來一趟,她心裡想。這時她聽見有個人對漢斯說:「中尉,恕我直言……」她沒有聽清那人又說了些什麼。中尉?公務員可不會有什麼軍銜——除非他們在警察部門……

這時漢斯看見了麗貝卡。

麗貝卡看透了他的表情,男人很容易看穿。首先他困惑地皺起了眉,像是在不相應的地方遇見了熟人一樣,比如在圖書館裡看見一顆蘿蔔。證實了的確是麗貝卡以後,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地張開了一條縫。然而最讓麗貝卡最受打擊的卻是漢斯接下來的表情:他仿佛蒙受了恥辱似的臉頰通紅,眼神帶着明顯的罪惡感從她身上挪開。

麗貝卡沉默了很長時間,想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在困惑中試探着招呼了一聲,「下午好,霍夫曼中尉。」

舒爾茨的表情又驚訝又恐懼。「你認識中尉嗎?」

「我和他相當熟悉,」她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疑問,但盡力維持着鎮靜,「我開始想,他是不是監視我有一段時間了。」但這是不可能的——不是嗎?

「真的嗎?」舒爾茨蠢蠢地問。

麗貝卡死死地盯着漢斯,想知道他對她的猜測有何反應,希望他付之一笑,說出一個她可以接受的解釋。漢斯的嘴巴張着,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麗貝卡能看得出他並沒打算說真話。她看到的是一個絕望地圓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的男人。

舒爾茨快哭了。「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麗貝卡的目光一直沒離開漢斯,她說:「我是漢斯的妻子。」

漢斯的表情又變了,當罪惡感轉化為怒火以後,他一臉狂怒的神情。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但不是對麗貝卡說的。「給我閉嘴,舒爾茨。」他說。

麗貝卡知道,自己的世界在轉瞬之間坍塌了。

舒爾茨非常吃驚。他沒理會漢斯的警告,而是開口問麗貝卡,「你真的是那位霍夫曼夫人嗎?」

漢斯火氣越來越大地跑到舒爾茨面前,滿是肌肉的右拳擊中了舒爾茨的面部。年輕人踉蹌着往後退,嘴唇流血了。「你這個該死的王八蛋,」漢斯說,「你毀了我整整兩年艱辛的臥底工作。」

麗貝卡輕聲地自言自語着:「莫名其妙的電話,突然的緊急會議,撕碎的紙條……」漢斯沒有什麼情人。

但比有情人更糟。

麗貝卡精神恍惚,但她知道這是個機會,她可以趁其他人都不明所以,還來不及說謊編故事前查出真相。她努力維持專注,冷冷地問:「漢斯,你娶我就是為了監視我嗎?」

他盯着她,並不回答。

舒爾茨轉過身,踉踉蹌蹌地沿着走廊往前走。漢斯說:「抓住他。」電梯來了,麗貝卡在漢斯喊出下一句話前走進電梯:「逮捕那個傻瓜,把他扔進號子。」他轉身想對她說話,但電梯門關上了,她按下了前往底層的按鈕。

麗貝卡穿過天井,因為淚水而視線模糊。沒人上來跟她說話:痛哭不止的人在這顯然太常見了。她穿過大雨滂沱的停車場,找到了去公共汽車站的路。

麗貝卡的婚姻是場騙局。這讓她無法接受。她愛他,和他睡覺,嫁給他,而他卻一直都在欺騙她。不忠也許會被認為是一時的犯錯,但漢斯卻從認識她的那刻起就一直在對她撒謊。他一定是為了監視她才開始同她約會的。

漢斯無疑根本沒想過要娶她。原本他只是想以調情為手段登堂入室,但這場騙局過於順利了。當麗貝卡向他求婚的時候,他肯定非常震驚。也許他被迫做過選擇:在拒絕麗貝卡並放棄監視,和娶她並繼續監視之間。他的上司也許命令他要娶她為妻。她怎麼會被欺騙得如此徹底呢?

一輛公共汽車停在麗貝卡面前,她上了車,目光投向低處,坐到了後排,然後用雙手捂住臉。

麗貝卡回想起他們約會時候的事情。當她提起阻斷她之前戀情的話題時——她的女權主義思想,她的反共思想,和卡拉的親近——漢斯都給出了恰如其分的回覆。這讓她覺得兩人奇蹟般地誌趣相投。麗貝卡從來沒想到過,漢斯只是在她眼前演了一場戲。

公共汽車在廢墟和新建的樓之間穿梭,朝米特區的中心地帶駛去。麗貝卡試着思考未來,但腦子裡翻來覆去的都是過去的事情。她想起他們婚禮那天,蜜月以及婚後的第一個年頭,現在想來都是漢斯做的戲而已。他偷走了麗貝卡生命中整整兩個年頭。想到這裡,麗貝卡非常生氣,不禁停止了哭泣。

她回憶起自己向漢斯求婚的那個晚上。那時,他們在弗里德里希斯海因區的人民公園裡閒逛,在童話噴泉前的石雕烏龜前停住腳步。麗貝卡穿着一條海軍藍的裙子,最適合她的顏色。漢斯穿着一件新的花呢外套:儘管東德是片時尚的荒漠,他還是設法搞到了一件像樣的服裝。在漢斯的懷抱里,麗貝卡覺得安全而且被珍視。她想要一個能夠共度一生的男人,漢斯就是這個人。「漢斯,我們結婚吧。」麗貝卡笑着說。漢斯吻了吻她,回答說:「這主意非常棒!」

我是個傻瓜,她惱火地想,一個愚蠢的傻瓜。

有件事得到了解釋。漢斯從未想過要個孩子。他說他首先想晉升一級,有個自己的家。婚禮前漢斯從未提到過這點,考慮到兩人二十九和三十四歲的年紀,麗貝卡覺得非常吃驚。現在她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了。

下車的時候,她感到非常憤怒。她飛快地在風雨中行走,很快便到達了自己所住的高大的連棟房屋。從玄關打開的門往前廳看,母親正和戰後曾經同為社會民主黨市議員的海因里希·馮·凱塞爾熱烈地談論着什麼。麗貝卡沒有說話,飛快地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十二歲的妹妹莉莉正在餐桌旁做作業。客廳里傳來鋼琴的聲音:弟弟瓦利正在彈一首藍調樂曲。麗貝卡上了樓,徑直走向她和漢斯使用的兩個房間。

走進房間以後,麗貝卡首先看到的是漢斯搭建的模型。漢斯用整整一年的時間用火柴和膠水搭了一座等比例的勃蘭登堡門。所有漢斯認識的人都省下了自己的供給火柴。模型快要完工了,放在房間中央的小桌上。他已經搭好了中間的圓拱和兩側的基柱,正致力於雕琢城門頂端的四馬二輪戰車,這是整個搭建中最難的一部分。

漢斯肯定早已生厭了,麗貝卡苦澀地想。搭建這扇城門無疑是為了奉命和他不愛的女人共度夜晚的消遣。他們的婚姻和這個模型一樣,是對真實事物的拙劣模仿。

她走到窗前,看着雨中的景物。不一會兒,一輛棕色的特拉班500停在路旁,漢斯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怎麼敢現在來這呢?

麗貝卡不顧被風颳進來的雨水,打開窗戶大喊:「快給我滾開!」

漢斯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停住腳步,抬頭向上仰望。

麗貝卡注意到身邊的地板上放着一雙漢斯的鞋。這雙鞋是漢斯找的一個老鞋匠手工製作的。她拿起只鞋,把鞋扔向漢斯。儘管他躲了,鞋還是擊中了他的頭頂。

「你這個瘋婆娘!」漢斯喊道。

瓦利和莉莉走進房間。他們站在門邊,盯着成年的姐姐,就好像她變成了一個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人。很可能,她是變了。

「你是因為斯塔西的命令才和我結婚的,」麗貝卡朝窗外大喊,「你說誰才是瘋子?」她扔下另一隻鞋子,但沒有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