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香令 - 第2章

沐水游

  這是獨屬天樞殿的美景,也是這五年來,獨屬安嵐的美景。

  但今日,卻有人與她同享了,並且還比她早到一步。

  山霧中,站在觀雲台上的男人依舊一身素袍,簡樸得跟香殿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契合此處的美景。

  安嵐踏上觀雲台時,他轉過身,面上沐着金輝,一縷笑意自唇邊逸出,爬上眉梢,再浸到那雙深幽的眸子裡。他眼瞼微垂,徐徐看向她,目中波光瀲灩,足以亂人心神。

  她站住,他朝她微微頷首:「安先生今日來得早。」

  安嵐走過去:「鎮香使也來賞雪?」

  白焰將目光落到前方:「此處雪景確實不錯,不過在下是特意在此等候先生的。」

  安嵐微頓,看了他一眼:「查到什麼了嗎?」

  玉瑤郡主命案一事,至今被蒙着重重迷霧,表面上看是景府撞上大麻煩,然實際上,這事是沖長香殿,並且明顯是沖天樞殿而來的。

  郡主死得太離奇,行兇者丁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如今,幾乎所有經手此案的人,心裡都存有一個不敢說出口的疑惑:這等能耐,除了大香師,還有什麼人能辦得到?

  景府出事當天,安嵐即命鎮香使負責查探此事。

  鎮香使:鎮,以力量壓制,以武力震懾;手握鎮香令,可監管香殿外務,亦可兼理香殿內務,除大香師外,無需聽命任何人。

  天樞殿本沒有鎮香使一職,整個長香殿,自有記載以來,也不曾出現過這個位置。香殿的內務和外務從來都是分開的,是安嵐開了先河,她壓下所有反對的聲音,指定眼前這個男人為鎮香使。

  她把鎮香令交給白焰的時候,天樞殿,甚至另外幾個香殿都傳出強烈的反對聲,柳璇璣為此問了她三句。

  你是否確定自己交出去的是什麼?

  你又能否確定他接過去的是什麼?

  身為大香師,萬象皆由心生,若這兩種情況都無法確定,那鎮香令的權力將會無限擴大,到時,你是否還能掌控他?

  ……

  白焰點頭:「玉瑤郡主到長安前,曾在合谷停留過半日,當時他們一行是十五人,但到了長安城後,只剩下十四人了。」

  「少的那個是誰?為何未一起進城?」

  「是個丫鬟,據說是染了風寒,怕給郡主過了病氣,並且當時病症不輕,不適趕路,所以就被留在合谷養病。」

  「那丫鬟現在還在合谷?」

  「今早收到消息,人已經不見了。」

  「是死了?」

  「正在查。」白焰搖頭,「即便沒有死,想要找到她也不是易事了。」

  安嵐沉吟片刻,再問:「你覺得那丫鬟,跟玉瑤郡主的死有什麼關係?」

  「現在還說不好。」白焰笑了笑,又看向她,「不過我今早還聽到一個傳聞,據說玉瑤郡主這次來長安,是為一紙婚約而來。」

  「婚約?」

  「當年景公和鎮南王曾有過做兒女親家的約定,並且景公還寫下文書字據,他日若違約,捧上合谷的香田和寤寐林為補償。」白焰說到這,稍停了一下,看着她,接着道,「如今誰都知道,景公的兩個兒子,一位已死多年,另一位亦已失蹤數年,並且他未失蹤前,也已定親,但定親的對象卻不是玉瑤郡主。」

  安嵐對上他的眼睛:「我從未聽說過此事,你是如何打聽到這等消息?」

  「消息是從南疆人那裡傳出的,用不了一天,想必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

  安嵐轉頭,看着遠處雲彩間的霞光,神色淡淡:「倒是個極好的理由,如此,我殺人的動機也有了,想必證據他們也都準備全了,到底是衝着我來的。」

  合谷的香田和寤寐林,曾經是景公的私產,後傳給景炎公子,隨後景炎公子又交付給安嵐。

  白焰仔細打量她,卻未在她臉上找到一絲慍怒,那張精緻的臉蛋,宛若上好的白瓷,美得冰冷。

  兩人沉默了片刻,他先開口問:「先生打算如何應對?」

  安嵐沒有回答,只是看着遠處,似被霞光所吸引。耳邊傳來那樣溫和的聲音,語氣里卻透着一絲疏離,那是陌生人之間獨有的情緒。

  良久,她才道:「景孝想見你,一早就過來了,一直在前殿等着。」

  白焰想了想:「景孝?是景府的那位三少爺?」

  「嗯,景炎公子失蹤後……」安嵐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景公等不到景炎公子回來,臨終前重新指定了繼承人,不過那孩子握不住這樣的大運,前年病了一場,手裡的權力就被他二伯景仲給奪走了。」

  「他為何要見我?」

  「你以為呢?」安嵐面上忽然浮現一抹笑,笑意微涼,似這山間的風,又冷又迷人,「見與不見都隨你,不過你若去見他,只能以鎮香使的身份。」

  白焰微笑頷首:「在下明白了。」

  安嵐忍不住問:「你明白什麼了?」

  白焰唇邊噙着一絲笑:「眼下想確認我身份的人,想必不少,主要是那位南疆的大祭司,至今未現身,安先生是想借我把他引出來。」

  安嵐看着他,未言語。

  白焰唇邊的笑意慢慢收起,那雙看過來的眼睛,分明是清澈的,但仔細一瞧,卻又讓人看不清裡面到底藏着多少情緒,似潺潺的流水,又似冷冷的冰刃。

  終於,安嵐收回目光,道了一句:「時候不早了,你既想見他,就別讓他等太久。」

  白焰回過神,頷首告辭,安嵐轉身下了觀雲台,重新走上那條冷灰色的長廊。

  「安嵐姑娘。」

  卻這會兒,他在身後喊了她一聲,並且是改了稱呼。

  她回頭,便見他看着她道:「姑娘身子單薄,出來時應多穿點,如今天已入冬,山上寒風徹骨,此處的景色再美,也不宜貪戀。」

  他說完,揖手行禮,然後才轉身離開。

  安嵐隔着風,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裡隱隱生出幾分慍怒。

  此處景色再美,也不宜貪戀。

  說得如此輕巧!

  你真當你能一直這樣下去!

  只是雲霞下,那個洒然的背影終是和她心裡的那個影子,一點一點,慢慢重合起來。

  景炎公子是誰?

  是她的伯樂,她的恩師,她曾經最強大的支持者,同時還是她的——未婚夫。

  他幾乎占據了她生命中,全部重要的角色。

  他培養她,愛護她,算計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她的命,卻最後又傾其所有地成全了她。

  他用最狠的心,在她的生命里刻寫最深的情。

  他亦用一條命,回報了她所有的情。

☆、第002章

涌動

  安嵐回了鳳翥殿後,正要去香室,侍女卻走過來道:「先生,藍掌事求見,已在廳內等候多時了。」

  長香殿內,除去七大香殿外,還要一個極其特別的機構——刑院。

  刑院負責探明真相,也負責掩蓋真相。

  如果說大香師是負責長香殿光鮮亮麗的一面,那麼刑院就是專門負責解決長香殿所有陰穢污濁之事。

  初始,刑院是在天樞殿大香師的意志下誕生,由大香師親自指定規則,使其強大。自此,刑院的每一任掌事,都是來自天樞殿的意願,其餘六殿不是沒想過要染指這個位置,但從未真正成功過,因而天樞殿和其餘六殿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此。

  刑院現任的掌事是藍靛,受命於安嵐。

  安嵐接過藍靛呈上的新名冊,掃了幾眼後,就道:「這不是前段時間定下的名單嗎,既然是你院裡的人,他們的差事你看着安排就行,不用特意稟報我。」

  藍靛垂首應聲:「是。」

  安嵐將名冊合上,放到一旁,卻見藍靛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問:「還有事?」

  藍靛抬起臉,眼裡意外露出幾分遲疑。

  刑院的掌事,雖是女子,年歲亦不大,但心思縝密,更不缺殺伐決斷之能,坐上掌事之位數年,經手的事情沒有一件是做得拖沓的。因而逐年得安嵐的看重,所以,此時她在安嵐面前露出這等神色,倒是讓安嵐略微沉默了一下,才道:「說吧。」

  藍靛垂下眼:「鎮香使隱瞞了一些事。」

  安嵐沒有開口,藍靛不敢抬起臉打量她的神色,等了一會,見安嵐沒有既詢問,也沒有斥責阻止,就接着道:「先生去景府當日,鎮香使也離開香殿,去見了一個人,那個人……是司徒鏡。」

  南疆香谷的大祭司,複姓司徒,名鏡。

  安嵐還是沉默,她沒有問藍靛要證據證實所言不假,也沒有問白焰去見司徒鏡是為何事。

  藍靛也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只是垂首站在那,腰背筆挺。

  良久,安嵐才開口:「司徒鏡是何時入的長安?」

  「至少一個月,他行蹤不定,屬下是今早才收到確切的消息,也是多虧了鎮香使,司徒鏡才被我們查到。」

  「入城至少一個月,那就是不止一個月。」

  「應當是。」

  「我知道了。」安嵐微微頷首,「既然找到他的行蹤,那就留心看着。」

  藍靛應下,卻抬起臉時,見安嵐轉身,忍不住又開口:「先生!」

  安嵐站住,轉頭詢問地看向她。

  藍靛遲疑了一會,終於開口:「屬下是否可以暗中監察鎮香使?」

  安嵐微微挑眉:「我若說不可,你當真就不會盯着他了嗎?」

  藍靛垂下臉:「只要先生吩咐。」

  安嵐沉吟片刻,笑了:「隨你吧,你若有本事盯住他,那也是你的能耐。」

  若無鎮香使,玉瑤郡主的事,應當是由刑院全權負責。可如今,不僅多了一位鎮香使,其手裡的鎮香令還能使動刑院。權力的分割和變動,會有人不服不忿,本在意料之中。況且,她也想知道,那個人,接下來會怎麼應對這些不便。

  藍靛退出前,安嵐卻問了一句:「藍掌事,你不懼他嗎?」

  白焰坐上鎮香使的位置,那些反對的聲音之所以沒有掀起風浪,除去這是她的決定外,還有一層原因,那些人對那張臉,心裡多少還是存有幾分畏懼。

  藍靛抬起眼:「我是奉先生您為主。」

  刑院掌事,一生只認一人為主。

  香殿的大香師若換人,刑院掌事必是要跟着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