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鷹獵 - 第2章

天下霸唱

二鼻子他們那個屯子千百年來保持者鷹獵風俗,獵戶們一向佩服兩種人,一是膽大,二是能喝,他對張保慶說:「行了,我佩服你單大,今天不管哪只鷹捉到了狐狸,得了皮子咱們三人均分。」

張保慶心中得意,豁出命從瀑布冰面下溜下來,為的就是能讓二鼻子說個「服」字,這趟沒白來。

瀑布下的水潭全凍住了,冰層上覆蓋着厚厚的積雪,與附近的雪原連成了一片,遠處都是密林。巍巍群山在四周綿延起伏,谷底森林茂密,樟子松,落葉松,白樺,楊樹,雲杉等樹種交錯生長,野獸種類也多,馬鹿,馴鹿,紫貂,野鴨,獐子,狍子,野豬,雪兔都有,還有各種各樣的木耳,松茸,蘑菇,但是天氣一會兒一變,屬於獨特的山區小氣候,常年有霧,深處裂谷溝壑的分支眾多,非常容易迷路,可以說下來容易上去難,想出去必須翻過高山,現在正是大雪封山的時候,艱險可想而知,可張保慶他們直着眼卓狐狸,想都沒想怎麼出去。

此時天冷,狐皮很厚,但狡猾成性的老狐狸全躲在深谷密林中,極難獵獲,不過鷹是狐狸的天敵,狐狸看到獵鷹在半空盤旋,便會發慌奔逃。三個人踏雪往前行出一段,身旁雪地里忽然躥出一條赤尾大狐狸,毛色蒼黃,插翅般在他們面前飛馳而過,看方同是要逃進密林,一旦躲進古樹參天的原始森林,獵鷹也奈何它不得,三人急打口哨,招呼天上的獵鷹,鷹眼敏銳絕倫,早已看到目標,聽得呼哨聲啊,乘着呼嘯的寒風,對準獵物俯衝下來。

二鼻子兄妹祖上世世代代以鷹獵為生,祖宗傳下來的本事,所馴之鷹均是威猛至極的西伯利亞蒼鷹,翼展大得嚇人,一隻鐵背黑羽,另一隻鳳頭金額,在整個鷹屯的貓鷹當中也是數一數二,擒拿獵物百不失一.獵戶捕捉西伯利亞蒼鷹要在參天大樹的樹尖上下套,利用偽裝讓鷹誤以為是樹枝,一旦落在上邊即被套住,帶回鷹屯馴成獵鷹,等到轉年開春再放歸山林.二鼻子又熟悉獵鷹習勝,出來打獵的前一天得讓鷹餓着,不能給它吃飽了,因為鷹吃飽了會打盹兒犯懶,放出去也無法擒拿獵物,唯有餓鷹才可以發揮出十二分的凌厲兇狠。

兩隻獵鷹在天上聽得主人呼叫,盯住捨命奔逃的赤尾狐,收攏雙翼從半空墜下,直如兩架俯衝轟炸機,獵鷹在距離地面數米的高度,展翅探爪撲同獵物。

赤尾狐在足不點地般的飛奔中,突然一個急停,轉過身來看着從天而降的蒼鷹,這是只老狐狸經驗豐富,它明白蒼鷹自上而下捉拿獵物,只有一下,一擊不中還得再飛起來,它等的就是這一下,眼看鷹的利爪伸到面前了,從容不迫地往旁一閃,時機拿捏得不差分毫,陝半秒鷹還來得及調整方同,慢半秒它來不及躲閃.

兩隻獵鷹爪下落空,只得借風拔起身形,飛上半空,這一轉瞬之間,已足夠赤尾狐逃進森林,可它剛轉過頭來,張保慶的白鷹就撲到了.老狐狸再也來不及躲閃,匆忙之中用狐尾擋住身子,順勢在雪地中滾了出去.

山裡的獵人捉狐狸主要是為了取皮,狐皮貴就貴在狐尾完整,狐尾一旦受損,哪怕是下套設夾打短了尾巴尖兒,價值也至少減去九成,受過馴的獵鷹抓拿狐狸只能抓身子,絕不會傷到狐尾。山裡的野獸大多有靈性,自己知道自己身上什麼東西值錢,比如遇上獵人追擊,麝會一口咬掉自己帶有麝香的肚臍,鹿會往樹多的地方跑,讓樹木撞斷鹿茸,死也不能讓這些東西便宜別人。那赤尾狐在緊要關頭,用狐尾擋住身子,在雪地上翻了個跟頭。張保慶的獵鷹無法擒拿,被迫騰空飛起。

在長白山當地的民間傳說中,狐狸活得久了,毛色會轉為蒼黃,按俗話說那是有了道行,張保慶等人雖然見獵心喜,但是看此狐詭變莫測,不是一般的狐狸可比,也不免有些緊張,手心裡都捏了一把冷汗。

赤尾狐死中求活撿了條命,還打算往樹林裡逃。哪知讓白鷹這麼一耽擱,另外兩隻獵鷹已經再次疾沖而至,一前一後,一左一右,正好將赤尾狐的去路擋住,此時周圍的三個人也快趕到了。

張保慶看到赤尾狐被逼得走投無路,心想:「我和二鼻子本是鬥氣爭勝,涉險下到深谷中捉狐狸,怎知運氣這麼好,一下來便撞上只毛色蒼黃的赤尾老狐,此狐讓三隻獵鷹圍住,跑得再快也別想脫身,明天帶着這麼一條上好的狐皮回到屯子,合該我們露臉。」

二鼻子目不轉睛地盯着赤尾狐,見其無路可逃,以為上好的狐皮到手了,抽出短刀在手,快步趕上前去,隨時準備剝取狐皮。

想不到不等獵鷹撲下來,老狐狸在原地打個轉,縱身躍向一塊豎起的冰砬子,腹部立刻被尖銳如刀的冰柱開了膛,一直劃到狐尾,鮮血連同五臟六腑撒了一地,雪白血紅,在凜冽的寒風中冒着熱氣。

二鼻子兄妹以前見過這種事,心知「老狐狸年久通靈,寧肯自己開膛破肚,也不想讓獵人得到完整的狐皮」,跺着腳直叫可惜。

張保慶卻是初次看到如此慘烈的情形,只見那老狐腸子鮮血流了一地,還沒有完全死掉,口邊吐出血沫子,兀自瞪眼望着他們三個人,目光中全是怨恨,不禁嚇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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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鼻子緊跑慢跑,喘着粗氣趕到近前,急忙翻看懸掛在冰砬子上的死狐,只見死不閉眼的老狐腹破腸出,留下一張有頭有尾的破狐狸皮,在寒風中鬚毛亂顫,好似一杆狐狸旗子。他不住搖頭嘆氣,趕開飛下來的獵鷹,不讓它們爭吃死狐的血肉臟腑

以免吃飽了打盹兒犯困,好不容易下到山谷之中,總不能空手而回

菜瓜從口袋裡摸出一小塊灌血清,掰碎了拋到空中餵鷹,雖說不能讓鷹吃飽了,可也不能一直餓着它們。鷹屯的人獵到鹿、犴或野豬等大獸,必先開膛,用刀在肋骨上劃幾道口子,讓血流出[$1]來,找個罐子接住,過一陣子,鮮血沉澱下去,上邊浮起一層透明的油膏,當地管這個東西叫做血清。獵戶們捨不得吃,

只灌在腸衣里風乾之後餵鷹,獵鷹吃上一點兒就能夠迅速恢復活力。

張保慶明白鷹屯的人以鷹獵為生,專捉狐狸野豬,靠山吃山,無可厚非,狐皮既是他們身上的衣服,又是他們口中的嚼穀,

沒想到老狐狸如此決絕,氣性也是夠大的,撲到冰砬子上劃破肚腹,至死不肯閉眼,一定是對來捉它的人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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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鼻子不管張保慶信不信,自顧自地說了一陣,他為了不讓鷹吃死狐狸,想要動手刨個雪坑埋上,此時的山風卻越刮越是猛烈,寒風翻卷積雪,好似起了白煙大霧,遮天蓋地往深谷中壓來,遠處風聲嗷嗷怪響,東北那邊形容這是凍死狗的鬧海風,極為恐怖。

二鼻子一看變了天,他也知道厲害,總歸是活命要緊。不能再讓獵鷹捉狐狸了,應該儘快找個地方避一避,當即招呼獵鷹下來,可是風雪交作,湮沒了一切聲音,也看不到獵鷹飛到哪裡去了。

三個人只顧抬頭找鷹,怎奈寒風如刀冰雪似箭,打在臉上生疼,不得不低下頭躲避,無意中這麼一低頭,看到有幾個會動的東西,在風雪中半隱半現。

張保慶嚇了一跳,心想:「是不是狼?」看輪廓卻不像,比狼小一些,又比狗大,圓頭圓腦的,至少有十幾隻,他用手遮臉擋住風雪,睜大了眼竭力去看,越看越像是貓。可深山老林里怎麼有這麼大的貓?

寒風捲動積雪,四下里如同起了白霧,張保慶無意中看到周圍有十多隻大貓:比野狗還大,外形有幾分像貓,可是尾巴只有短短的一截,還不到一巴掌長,並非一隻如此,全是與生俱來的短尾,腦袋又像猿猴,卻比猿猴更為猙獰,牙尖爪利,血口鮮紅,兩眼冒出凶光,渾身有毛,頂風冒雪,已結了一層冰霜。肯定不是山貓,山貓沒這麼大,也不會有如此短的尾巴,樣子也沒有這般兇殘。

張保慶往前湊合,打算看個究竟,卻讓二鼻子扯住背後的狍子皮口袋,拽得他身子一晃,不由自主地倒退幾步,天太冷,呼嘯的寒風吹過來,凍得腦子都木了,忘了還有個「怕」字。此刻往後一退,看到二鼻子臉上變色,這才意識到情況危險,二鼻子兄妹是鷹屯土生土長的獵戶,當然認得身形像貓頭臉似猿的猛獸,那是盤踞在高寒山嶺上的猞猁,它們耐得住嚴寒和飢餓,習性兇狠,據說幾隻猞猁合起來可以跟狼群作戰,解放前深山老林中不時有猞猁吃人的慘事發生。

第三章門神

猞猁這種猛獸,只在高寒的山嶺上活動,通常不會在裂谷中出現,可是由於寒冬漫長,山頂找不到吃的東西,猞猁餓急了眼,此刻成群結隊下了山,藉助風雪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圍上前來。

二鼻子見張保慶還想往前湊合,急忙把他拽回來,深谷中寒風咆哮,雪霧瀰漫,口中說不出話,說出來對方也聽不到,使勁打手勢比劃,告訴張保慶那是吃人的猛獸。

張保慶看到二鼻子比劃的手勢,還有那如臨大敵的臉色,也自明白過來,隨即冒出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念頭,狐狸撲在冰砬子上開膛而死,除了不肯讓人得到它完整的皮毛,還有一個原因,是用血腥氣息將下風處的猞猁引到此地,三人只帶了弓箭獵叉,縱有獵鷹相助,也對付不了成群的猞猁,看來今天是難逃一死。

猞猁生來多疑,在四周緩緩逼近,湊到冰溜子跟前爭扯死狐狸的屍身,你一口我一口,轉眼吃了個乾淨,又將冰砬子上凍住的鮮血都舔了,目光中飢火更熾,開始圍着三個活人打轉,隨時可能撲上前來撕咬。

此時二鼻子兄妹拋下弓箭,獵戶的弓箭射狐狸野兔尚可,可射不死猞猁,一來猞猁矯捷迅速,皮糙肉厚,二來寒風呼嘯,弓箭難有準頭,他們兄妹二人丟掉弓箭,手持獵叉將赤手空拳的張保慶擋在身後,鷹屯獵人所使的獵叉,多是在山林中叉狐狸野雞用的兩頭獵叉,前端並不鋒利,勉強可以抵禦一陣。

張保慶也不想等死,彎腰撿起一根人臂粗細的松枝,雙手緊緊握住,他兩眼盯住逼近的猞猁,心想雪原上無遮無攔,積雪齊膝,人的行動遲緩,絕難躲避猞猁撲咬,想要活命必須往密林中逃,憑藉複雜的地形與之周旋,或許能夠保住小命。

二鼻子兄妹何嘗不想逃命,但是寒風捲起雪霧,四下裏白霧蒙蒙,冰冷的風雪如刀似箭,颳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誰也分不清東南西北,況且走在積雪中一步一陷,怎能擺脫奔跑迅捷的猞猁。

此刻他們三個人手握獵叉棍棒,後背相倚,暫且擋住了猞猁,可是擋不住凜冽的寒風,夾冰帶雪的狂風吹到身上,頃刻結了一層冰霜,手腳愈發麻木,也不用猞猁來咬,站在空曠的雪野中,過不了一時三刻,凍也能把人凍僵了,三人不由得暗暗叫苦。那十多隻猞猁卻耐得住嚴冬酷寒,一個個目射凶光,要等對方凍僵了才上前撕咬。

三人心知肚明,相持不下對他們更為不利,一步一步往密林中退,張保慶腿腳凍得幾乎沒了知覺,一條腿陷在積雪裡拔不出,身子晃了兩晃,撲倒在地。不等二鼻子兄妹將他拽起,緊隨其後的一隻大猞猁,終於餓得忍不住了,猛然縱躍而起,跳到他背上,張開血口咬向張保慶的腦袋。

張保慶頭上有頂狗皮帽子,猞猁一口咬住這項皮帽子,拼命往後扯,可那帽子系得太緊,「嗤啦」一聲,扯掉了一塊皮毛。張保慶的脖子也險些讓它拽斷了,在雪地里掙扎着往前爬。猞猁甩掉口中那塊皮毛,撲在張保慶背上一通亂咬。二鼻子見張保慶勢危,揮動獵叉橫掃,狠狠打在猞猁頭上,將猞猁打得翻着跟頭滾在一旁,口吐鮮血。菜瓜趁機扶起張保慶,此時其餘的猞猁紛紛撲上前來。三個人竭力抵擋,身上的皮襖皮帽子都被利爪撕開了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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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揮動獵叉木棍同猞猁相搏,打退了一隻又上來一隻,身上皮襖都撕破了,眼看支撐不住,凜冽的寒風突然停止,狂風捲起的雪霧降下,山里人說這是頭陣風,持續的風雪到來之前一般會有頭陣風,當先的這陣大風颳過去,會有一段時間相對平靜,但是持續的寒風很快會到。

常言道「亮一亮,下一丈;住一住,刮三天」,「亮一亮」是指下暴雨的時候天上發亮,這雨下起來可就沒個完了,「住一住」則是說先刮過一陣白毛風,頭陣風過去,接下來必有持續幾天的寒風,不過眼前的雪霧散開,卻等於救了張保慶等人的命。二鼻子吹動鷹哨,召喚盤旋在高處躲避寒風的獵鷹下來相助。

西伯利亞蒼鷹生來剛猛,不怵任何野獸,不管多大的獵物,它們也毫不畏懼,鐵背黑羽的大鷹當先衝下來。有一頭猞猁只顧盯着到嘴的人肉,等它發覺風聲不善,再想躲可來不及了,早讓鷹揪住了兩個耳朵。鷹頭快得如同閃電,一口一個啄瞎了猞猁的雙眼,把熱乎乎的眼球吞下肚去。任何東西一旦失去雙眼,心裡都會發慌,那猞猁心下慌亂,倒在地上翻滾着想甩掉獵鷹。獵鷹趁猞猁翻身,立刻叼啄它的脖子和胸口。猞猁渾身上下鮮血淋漓,脖子已被獵鷹的利嘴啄開,張開大口喘不上氣,再沒有反抗掙扎的餘地,隨即柔軟的腹部也讓鷹爪撕開,露出了鮮紅的血肉。

三隻獵鷹出其不意,轉眼間收拾了三頭猞猁。不過猞猁到底是山嶺間的掠食猛獸,一縱一躍可以直接跳到樹上,非常的兇悍靈活。等到其餘的猞猁反應過來,獵鷹也難占到便宜。雙方在雪原上展開了驚心動魄的殊死搏鬥,但見鮮血飛濺,慘叫和嘶吼聲,劃破了寂靜的群山。

三個人心知西伯利亞蒼鷹再怎麼厲害,也對付不了十餘只猞猁,剛才那陣白毛風一過去,很快會有鬧海風來襲,到時候凍也把人凍死了,因此不敢耽擱,轉身往林子裡逃。說話這時候狂風又起,摧折枯枝,撼動了萬木,凜冽的寒風捲起雪霧,往山谷中滾滾而來。

張保慶惦記着他的白鷹,抬頭看見那三隻蒼鷹又上高空,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二鼻子叫道:「你別管鷹了,它們比你逃得快,咱趕緊到林子裡躲躲這陣白毛風!」話沒落地,白茫茫的雪霧已將他們罩住,再說什麼也聽不到了。

一行三人疲於奔命,出了一身的汗,前心後背全濕透了,跑起來倒也不覺得冷,可是一旦站住了不動,寒風颳到身上,汗水立時結成冰霜,一會兒人就凍僵了,所以累死也不能停下。張保慶掙紮起身,跟隨二鼻子兄妹往原始森林深處走。這片老林子裡,儘是幾個人合抱不過來的杉樹,擋住了風勢,越往深處走風越小,不過樹梢上覆蓋的積雪被狂風吹落,也是雪霧迷茫,讓人辨不出方向。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渾渾噩噩地不知走了多久,在山下找到了一個洞口。起初以為是山洞獸穴,準備撿松枝點起火把,驅趕野獸。有這處背風的山洞,不至於凍死在深山老林之中。三個人撥開枯藤敗葉,提心弔膽地走進去,卻是越走越深,地勢迂迴蜿蜒,似乎是山根的裂隙,盡頭有上萬年前形成的古老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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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冒着嚴寒鑽進山洞,臉上手上全是凍瘡,岩隙狹長陰冷,無從落腳,凜冽的寒風颳進來,足能把人凍死。他們撿拾松枝,原始森林中的松枝油性大,纏上根布條就能當火把,仗着

有火防身取暖,膽子也壯了,摸索着往洞裡走。穿過這段漫長狹窄的岩隙,卻是從山嶺中鑽了出去,面前有一個四壁如削的天坑,千丈峭壁直插地下,黑乎乎深不見底。

上萬年前深山古洞塌陷,形成了隱伏在地下的天坑,坑洞內部偏暖,幾道融化的雪水順着峭壁往下流淌。張保慶探出身子往下看了兩眼,只見深坑中陰森漆黑,絕壁雲纏霧繞,腳下所踏

之處,是段積雪蒼苔覆蓋的朽木,顫顫悠悠地隨時可能垮塌,他吃了一驚,趕忙往後退,想告訴二鼻子兄妹別再往前走了,探出洞口的枯木已經腐朽,禁不住人踩,萬一掉下去,可要摔成爛

酸梨了,摔不死也得活活困死!

他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十幾隻猞猁從後邊尾隨而來。那兩個人在狹窄的岩隙中無從應對,也往張保慶這邊退,兩下里撞到一處,腳下的朽木承受不住,當即從峭壁上脫落斷裂,驚呼聲中

,三個人只覺天翻地轉,同時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大洞。

掉進如此深的天坑,那是有死無生,可也是命大,三個人身後背着狍子皮睡袋,皮口袋讓勁風鼓起,極大地減緩了墜落之勢,下邊又全是腐木和層層疊疊的枯枝敗葉,落在上邊還不至於摔死,那也摔得不輕,半天爬不起身。三個人僥倖不死,卻都摔懵了,抬頭往上看,洞口好似懸在天上。

猞猁生長在崇山峻岭,矯捷不讓山貓,它們上未必上得去,但從峭壁上下來卻不費吹灰之力。十多隻猞猁逶迤而下,嘴角掛着饞涎,瞪着鬼火般的雙眼,一步步向這三人逼近。張保慶他

們仨撿起火把,不住揮動,猞猁害怕火光,被迫往後退開,一時不敢過於接近,卻始終不遠不近地跟着。

張保慶說:「與其讓猞猁活活咬死,還不如掉進天坑摔鹹肉餅來得痛快。」

二鼻子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咱得想個法子上去,你倆可千萬別讓火把滅掉!」

張保慶心生絕望:「這麼深的天坑,怎麼上得去?」

二鼻子說:「四處找一找,說不定有路可以出去。」

張保慶坐在地上,身上又冷又餓,實在是不想再走了。

二鼻子說:「別在那吭哧癟肚的,走不動我背你走。」

張保慶說:「你那件破皮襖打你爺爺那輩兒穿到現在,從未漿洗過一次半次,往身上一划拉,噼里啪啦往下掉活物兒,我可不願意讓你背着。」

二鼻子對菜瓜說:「你瞧見沒有?這小子白吃饅頭還嫌面黑,咱們走咱們的,不管他了。」

菜瓜苦勸二鼻子不要意氣用事,扔下張保慶不管,回去怎麼跟四舅爺交代。

二鼻子也不是真打算走,他成心嚇唬張保慶,拽上菜瓜作勢要走。

張保慶可不敢一個人留下,一看二鼻子說走便走,登時怕上心來,也只得咬牙起身,踉踉蹌蹌地跟隨二鼻子兄妹往前走。

三個人摸摸身上的東西,只有貼身短刀和狍子皮睡袋還在背後,沒吃沒喝,弓箭獵叉也全丟了,那幾根松枝做成的簡易火把,不知道能燒多久,火把一旦滅掉,猞猁會立刻撲上來吃人,天坑四壁陡峭如同刀切,猴子也攀不上去,落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怕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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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保慶跟隨二鼻子兄妹出發找路,途中見到幾具麇鹿之類野獸的白骨,有多處斷裂痕跡,顯然是失足掉下天坑摔死的,他們三個人也是從那麼高的地方墜落洞底,命大得以不死,但越想越覺得後怕,張保慶定下神來看看周圍,心中更為駭異。

洞底沒有從上往下看那麼黑,可以看到這裡也有成片的古樹,纏繞着枯枝蔓藤,但是多已腐朽,到處死氣沉沉,想來是當年原始森林跟地面一同塌落到洞中,形成了這個深邃的天坑。四周絕壁如削,有一多半洞口被傾倒的樹木遮住,人不是飛鳥,有多大的本領也爬不上去,何況山上寒風颳得猛烈,他們仨人身上皮襖都撕扯碎了無法再穿,只好扒下來扔掉,僅穿夾襖,頭上

是狗皮帽子,腳下有氈靴,在洞中倒不會覺得太冷,走出去卻要活活凍死。

一行三人困在天坑之中,遲早餵了猞猁,逃出天坑又得凍死,死了也不免讓猞猁吃掉,張保慶想不出兩者之間有什麼分別。他頭天夜裡喝了二鼻子帶的「悶倒驢」,

「悶倒驢」是土鍋

燒制的烈酒,足有七十多度,一口下去驢都得趴下,由此得名「悶倒驢」。

張保慶也只喝了一口,第二天頭還在疼,一早起來什麼也不想吃,空着肚子下到深谷放獵鷹捉狐狸,直至掉進天坑,這一整天一口東西都沒吃過,這會兒餓得前心貼後背,人一旦餓上來,別的可都顧不上了,如同身後那些猞猁一樣,腦子裡沒了別的念頭,只想找東西充飢。

天坑中看起來一片死寂,但是腐木上生有松茸,張保慶一眼瞥見,伸手要拔。

菜瓜奇道:「你拔它幹啥?」

張保慶說:「這是松茸,難道你們不餓嗎?」

菜瓜說:「哪是松茸,這是兔子腿兒。」

張保慶一聽兔子腿兒,忍不住直咽口水,以為這形似松茸之物,吃到口中同兔子肉的味道一樣。

菜瓜說:「它長得像兔子腿兒,其實是不老草。」

張保慶沒見過不老草,卻曾耳聞那是一種不能充飢的草蓯蓉,他正餓得發慌,二鼻子忽然在他身後的腐木上,找到一大塊奇形怪狀的東西。

張保慶轉身一看,認得那東西是猴頭蘑,又名刺蝟菌,下黃,通常長在方木傷損腐朽之處,幹了以後轉為褐色,民間有猴頭蘑對生之說,往往是雌雄一對,在一塊猴頭蘑對面不遠處定會找到另外一塊。

二鼻子拔出短刀割下猴頭蘑,他們在附近一找,竟一連找到好幾塊肥大厚碩的猴頭蘑。此物堪稱山珍,等閒難得,卻不能生吃,只好吞了吞口水,強忍飢火,先將猴頭蘑裝到狍子皮口袋裡。天坑中枯枝老藤雖多,可是潮濕腐朽,難以引火,估計手中的火把點不到半個時辰便會滅掉,上邊的天也快黑了,三個人匆匆忙忙忙找了幾塊猴頭蘑,不敢再多耽擱,又沿天

坑峭壁尋找出路,張保慶發現前邊似乎有房屋的輪廓,不過天坑裡怎麼可能有人住?

他們仨人心裡納悶兒,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出那是一座大宅,黑沉沉的燈火全無,有如陰間地府,三五米高的夯土牆帶門樓,掛了兩串破燈籠,門上裹有銅皮,兩邊各畫一條張牙舞爪的

飛龍,色彩已然斑駁,離遠了看是龍,到近處一看,門上所繪卻是兩條大蜈蚣。當地傳說深山老林中的蜈蚣,不僅是財寶的守護者,也是地獄的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