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燈 - 第2章

天下霸唱

  還沒等王二槓子出去,胡國華就回來了,正好把他堵到屋裡。胡國華一看壺裡的大老鼠已經給活活燙死了,頓時紅了眼睛,抄起菜刀就砍,王二槓子被砍了十幾刀。好在胡國華是個大煙鬼,手上無力,王二槓子雖然中了不少刀,卻沒受致命傷,他全身是血地逃到保安隊求救,保安隊的隊長是當地一個軍閥的親戚,當時正在請這個軍閥喝酒,隊長一看這還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就持刀行兇,沒有王法了嗎?趕緊命幾個手下把胡國華五花大綁地捆了來。

  胡國華被押到堂前,保安隊長厲聲喝問,為何持刀行兇要殺王二槓子?

  胡國華淚流滿面,抽泣着述說了事情的始末,最後哀嘆着說:「想我當初困苦欲死,沒有這隻老鼠我就活不到今日,不料我一時疏忽竟令鼠兄喪命,它雖非我所殺,卻因我而死。九泉之下負此良友,情何以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砍傷了王二槓子,該殺該罰都聽憑發落,只求長官容我回家安葬了我的鼠兄,就是死也瞑目了。」

  還沒等保安隊長發話,旁邊那個軍閥就感嘆不已地對胡國華說道:「他奶奶的,不忘恩是仁,不負心是義,對老鼠尚且如此,何況對人呢?我念你仁義,又看你無依無靠,日後就隨我從軍做個副官吧。」

  槍桿子就是政權,亂世之中,帶兵的人說的話就是王法。軍閥頭子吩咐手下,把那個王二槓子用鞭子抽一頓給胡國華出氣,又放了胡國華回家安葬老鼠。胡國華用木盒盛殮了老鼠的屍體,挖個坑埋了,哭了半日,就去投奔了那個軍閥頭子。

  常言說得好:餓時吃糠甜如蜜,飽時吃蜜都不甜。人到了窮苦潦倒之時,別人就是給他一碗粥、一塊餅也會感恩戴德,何況老鼠送給胡國華那麼多的錢財。當然老鼠的錢也都是偷來的,聖人說渴死不飲盜泉之水,不過那是至聖至賢之人的品德標準,古人尚且難以做到,何況胡國華這樣的庸人呢?以前聽說在房中吸煙,時間久了屋內的蒼蠅老鼠也會上癮,此言非虛。

  

  第二章

《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

  

  從那以後胡國華就當了兵,甚得重用,然而在那個時代,天下大亂,軍閥混戰,拉上百十人的隊伍就能割據一方,今天你滅了我,明天他又收拾了你,沒有幾個勢力是能長久生存下去的。胡國華所追隨的這個軍閥勢力本來就不大,不出一年就在搶地盤的戰鬥中被另一路軍閥打得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提拔胡國華的那位軍閥頭領也在混戰中飲彈身亡。

  兵敗之後,胡國華跑回了老家,這時他家裡的破房子早就塌了,又逃得匆忙,身上沒有錢糧,連續兩天沒吃過飯了,煙癮又發作起來,無法可想,只好把手槍賣給了土匪,換了一些煙土糧食,以解燃眉之急。

  他一尋思,這麼下去不是事啊,這點糧食和大煙頂多夠支撐三五天的,吃光抽淨了之後該怎麼辦?這時他想起了離家一百多里遠的地方有處十三里舖,那裡埋了不少達官顯貴的墓葬,裡面有很多值錢的陪葬品。

  此時的胡國華當過兵打過仗,膽子比以前大多了。胡國華在軍隊裡曾經聽個老兵油子說過很多盜墓的事,盜墓在民間又叫「倒斗」,能發橫財,但是抓着了也是要掉腦袋的,所以他沒敢在白天行動,把心一橫,在一個毛月亮的晚上點了盞風燈,扛了把鐵鍬,就去了十三里舖的墳地。

  什麼是毛月亮?就是天上沒雲,但是月光卻不明亮,很朦朧。當然現代人都知道,這是一種氣象現象,學名叫作月暈,表示要變天颳大風了,可是那個年代的農村里誰懂這些科學。有些地方的鄉下人就管這種月亮叫長毛毛的月亮,還有人說這種月色昏暗的夜晚,是孤魂野鬼最愛出來轉悠的時刻。

  等到了地方,他先喝了身上帶的半斤燒酒,以壯膽色。這天夜裡,月冷星寒,陰風嗖嗖地刮着,墳堆里飄蕩着一片片磷火,不時有幾聲嘰嘰吱吱的怪鳥叫聲響起,手中的風燈忽明忽暗,似乎隨時都可能熄滅。

  胡國華這時候雖然剛喝了酒,還是被這鬼地方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這回可好,那半斤燒刀子算是白喝了,全順着汗毛孔出去了。

  好在這是一片野墳,附近完全沒有人煙,大喊大叫也不怕被人聽見。胡國華唱了幾段山歌給自己壯膽,但是會的歌不多,沒唱幾句就沒詞了,乾脆唱開了平日裡最熟悉的「五更相思調」和「十八摸」。

  胡國華硬着頭皮戰戰兢兢地到了這一大片墳地中央。那裡竟然有一座無碑的孤墳,在這一片荒墳野地之中,這座墳顯得那麼與眾不同。

  這座墳除了沒有墓碑之外,更奇怪的是這墳的棺材沒在封土堆下面,而是立着插在墳丘上,露出多半截子。棺材很新,鋥明瓦亮地走了十八道朱漆,在殘月的輝映下,泛着詭異的光芒。

  胡國華心中有些嘀咕,這棺材怎麼這樣擺着?真他娘的怪了,怕是有什麼名堂。不過來都來了,不打開看看豈不是白走這一遭?沒錢買吃的餓死是一死,沒錢抽大煙犯了癮憋死也是一死,那還不如讓鬼掐死來得痛快,老子這輩子淨受窩囊氣了,他奶奶的,今天就豁出去了,一條道走到黑。

  打定了主意,掄起鐵杴把埋着棺材下半截的封土挖開,整個棺材就呈現在了眼前。胡國華是個大煙鬼,體力差,挖了點土已經累得喘作一團。他沒急着開棺,坐在地上掏出身上帶的福壽膏往鼻子裡吸了一點。

  大腦受到鴉片的刺激,神經也亢奮了,一咬牙站起身,用鐵杴撬開了棺材蓋子。裡面的屍體赫然是個美女,面目栩栩如生,只是臉上的粉擦得很厚,兩邊臉蛋子上用紅胭脂抹了兩大塊,在白粉底子的襯托下顯得像是貼了兩帖紅膏藥,她身上鳳冠霞帔,大紅絲綢的吉祥袍,竟然是一身新娘子的裝扮。

  這具女屍是剛埋進去的,還是埋了一段時間了?這片墳地早就荒廢了,最近這些年哪裡還有人來?難不成她變成了殭屍?

  但此時,胡國華早就顧不上那麼多了,他的眼睛裡只剩下那棺中女屍身上的首飾,這些金銀寶石在風燈的光線下誘人地閃爍着,還有放在她身旁陪葬的那些用紅紙包成一筒一筒的銀元,並有許多的金條,簡直數都數不清。

  這回可發了大財了,胡國華伸手就去擼女屍手上配戴的祖母綠寶石戒指,剛把手伸出去,忽然手腕被人抓住了,胡國華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抓住他手腕的人,原來是一位風度不凡的長者。

  原來胡國華匆匆趕往十三里舖,在途中曾遇到一位姓孫的風水先生,這位孫先生是省里有名的法師,不僅能看風水算命,而且還能掐會算,懂遁甲五行的奇術。

  孫先生一見胡國華,就發現他面上隱隱約約籠罩着一層黑氣,掐指一算,勃然大怒,這小子是想去挖墳掘墓做那些有損陰德的勾當,如今叫我撞上,便不可不管上一管。於是一路尾隨而來。

  此時孫先生抓住胡國華的手臂,突然厲聲喝道:「我只問你這賊人一句話,你這般作為,便不怕遭天譴嗎?」

  此言一出,胡國華如遭當頭棒喝,急忙跪倒在地,拜求孫先生饒命。

  孫先生把他攙扶起來:「你雖然德行敗壞,但是並無大過,你須曉得回頭是岸,讓我救你不難,不過你要先拜我為師,並且戒了煙癮。」

  胡國華聽他說要讓自己戒掉大煙,那還不如要了自己的小命呢,不過仔細衡量,還是遭報應來得重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先求他暫且放我一馬,日後趁他不備,我接着吸我的福壽膏去,還怕他發現不成?心中盤算已定,就當場給孫先生磕了八個頭,行了拜師之禮。

  孫先生見胡國華知錯能改,滿意地點了點頭,再一看被胡國華打開的棺木,裡面的女屍栩栩如生,也是大吃了一驚,看來這是片養屍地,這女屍日久定會釀成大禍,須儘早剷除才是。於是吩咐胡國華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兩人合力抬起棺材蓋子,用力一推把那棺板合上,取出長釘釘得死死的,又用墨斗在棺材上縱橫交錯地彈滿了墨線,墨線如同圍棋棋盤的格子一樣形成一張黑色大網,把棺材封得嚴嚴實實。

  接着讓胡國華堆些枯柴,把那口朱漆大棺焚毀。胡國華遵命而行,點了把火將棺材付之一炬,火焰熊熊升騰,一股股的黑煙冒了出來,臭不可聞,最後終於都燒成了一堆灰燼。

  胡國華這才想起,那棺中還有許多金銀珠寶,跺腳嘆息,悔之晚矣,只好攙扶着師傅孫先生,一同到了孫先生家中居住。

  此後孫先生用秘方治好了胡國華的煙癮,傳授他一些看風水測字的本領。胡國華在縣城中擺個小攤,替人測個字看看相,賺些小錢,娶了個鄉下女子為妻。他感念師傅的救命之恩,從此安分守己,好好過起日子來。

  然而孫先生有一次偶感風寒,一病不起,沒少請郎中,吃了很多藥,但是就一直沒能痊癒,過了幾年就一命歸西了。

  臨終前,孫先生把胡國華招至身前,說道:「你我師徒一場,只是為師並未來得及傳授你什麼真實本領。我這裡有本古書《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此書是殘本,只有半卷,是些看風水尋墓穴的小術,你就留在身邊做個紀念吧。」說完之後一口氣沒喘上來,就此於世長辭。

  胡國華安葬了師傅,無事之時就研習孫先生留給他的這本殘書,日積月累,也窺得些許奧妙,在縣裡到處給有錢人選墓地佳穴,逐漸有了些名氣,家道也慢慢地富裕了起來。

  媳婦給胡國華生了個兒子,取名胡云宣,胡云宣在十七歲的時候,到省城的英國教會學校讀書,年輕人性格活躍不受拘束,又接觸了一些革命思潮的衝擊,全身熱血沸騰,天天晚上做夢都在參加革命暴動,於是離家出走,投奔了革命聖地延安。

  此後胡云宣參了軍,一直到建國前,淮海戰役之時,已經當上三野六縱的某團團長,渡江戰役之後隨部隊南下,把家也安在了南方。

  再後來就有了我,我生的時間很巧,正趕上八一建軍節,父親就給我起名叫胡建軍,結果上幼兒園的時候一看,一個班裡有七八個叫建軍的,重名的太多了,於是就給我改了個名「胡八一」。

  我祖父胡國華說:「這名改得好,單和(胡)八萬一筒。」

  在我十八歲的時候,家裡受到了衝擊,我父母出身不太好,他們兩口子都被隔離審查了,祖父也被拉出去當牛鬼蛇神批鬥遊街。他年歲大了,老胳膊老腿的經不住折騰,沒斗兩回就去世了。他給別人看了一輩子的風水,為人選墓地,自己臨終還是給火葬的。世事就是這麼的無常。

  我家裡一共被抄了三遍,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抄走了,祖父生前喜歡收藏古董,這些古玩不是被砸就是被抄,一件也沒保全。最後唯一剩下的就是一本我祖父留下的殘書,他讓我把書用油布包了藏在公共廁所的房頂上才得以倖免。

  文革時的年輕人有三個選擇,一是參軍,這是最好的去處,一是鍛煉人,二是將來轉業了能分配工作。其次是留在城裡當工人,這也不錯,可以賺工資。最倒霉的就是那些沒門路,沒關係,或者家裡受到衝擊的,這些年輕人只能上山下鄉去插隊。

  你要說我選第四條路,哪都不去,我就在家待着行不行啊?那也不行,當時沒有閒人這麼一說,人人都是社會主義的螺絲釘,都有用處。你要在家待着,居委會的、學校的、知青辦的就天天走馬燈似的來動員你。不過有些人堅持到了最後,就不去插隊,你能把我怎麼着?最後這樣的人也都留在城裡還給安排工作了。有的事就是這樣,說不清楚,越活越糊塗,永遠也不知道規則是什麼,而潛規則又不是每個人都明白的。

  當時我太年輕,也不知道上山下鄉具體是怎麼回事,反正我這種家庭出身的想參軍是肯定沒指望了,留在城裡也沒人管安排工作,不插隊也沒別的地方可去。我一想插隊就插隊吧,我就當是廣闊天地煉紅心了,反正是離開家,要插就插得越遠越好。

  我們這裡的大部分人都選擇去雲南新疆插隊,我選擇了去內蒙,跟我一起的還有我一哥們兒王凱旋,他比平常人白一些,胖一些,所以外號叫胖子。

  我們插隊去的地方叫崗崗營子,這地名我以前連聽都沒聽過。坐火車離開家的時候,沒人來送我們,比起那些去部隊參軍的熱烈歡送場面,我們這些知青離家的情景有些悽慘悲壯。我隨身只帶了那本藏在公共廁所房頂的《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我不知道這是本什麼書,只不過這是我家裡唯一一樣保留下來的東西,我想帶在身上,等到想家的時候拿出來看看也好。

  

  第三章

大山裡的古墓

  

  雖說是內蒙,其實離黑龍江不遠,都快到外蒙邊境了。居民也以漢族為主,只有少數的滿蒙兩族。我們這一撥知青總共有六個人,四男兩女,一到地方就傻眼了,周圍全是綿延起伏的山脈和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出了屯子走上百十里地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這裡根本不通公路,更別說通電了,在這地方點個油燈都屬於幹部待遇了,使手電筒相當於現在住總統套房,在城裡完全想象不到。我們當時還以為祖國各地全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呢。

  不過那時候也覺得新鮮,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山,好多山里產的東西也是頭一次吃到。這附近的山比較富,山貨很多,河裡還可以撈魚,倒不愁吃不飽飯。後來回城後聽他們去陝西插隊的說他們那才真叫苦呢,幾年裡壓根沒見過一粒像樣的糧食。

  知青的活不太重,因為這地方靠山吃山,農作物種得不多。夏天的晚上我們輪流去田裡看莊稼,因為怕被野獸啃了,所以每天晚上得有一兩個人在莊稼地里過夜。

  山裡的莊稼地不像華北平原那樣的千里青紗帳,而是東邊一塊,西邊一塊,哪地平就在哪開一塊田,所以晚上要經常出去走動。這天夜裡正趕上我和胖子搭伴,胖子在草棚里睡覺,我出去轉了一圈,一看也沒什麼事,回去睡覺得了。

  快到草棚的時候,我看見不遠的地方有一大團圓乎乎的白影,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確實不是看花眼了,但是天太黑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也看不清楚。我那時候不信有鬼,以為是什麼動物,於是就撿了條木棍想把它趕跑。

  一片漆黑之中一團白花花的事物,而且還在微微晃動,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也不像是動物,可是如果不是動物它又為什麼會動?

  我雖然不怕鬼怪,但是面對未知的事物時,始終還是存在一些畏懼的心理,不敢掄棍子直接去打。我手中的這根棍子,其實就是從地里隨手撿來的粗樹枝。我用樹枝輕輕捅了捅那堆白生生的東西,很軟……突然,在黑暗中聽見胖子大叫:「啊……幹什麼?胡八一!你用樹枝捅我屁股幹什麼?」

  一場虛驚,原來是胖子白天吃了不乾淨的果子,晚上鬧肚子,蹲在那裡放茅,黑夜裡就他的大白屁股顯眼。

  第二天早上,胖子不依不饒地要我對他進行補償,自稱昨晚被嚇得死了一百多萬腦細胞。我說:「就你那大腦,能有那麼多腦細胞嗎?我跟你都是窮光棍,接受了最高指示來農村接受很有必要的貧下中農再教育,你想讓我拿什麼補償你?我可跟你提前說,作為你親密的革命戰友,我的全部家當就只剩下現在身上穿的這最後一條褲子了,你總不會要我拿這條褲子補償你吧?」

  胖子滿臉壞笑着說:「那倒不用,我昨天在團山子那片老林里見到一個非常大的蜂窩,你跟我去把蜂窩捅了,咱們弄點蜂蜜沖水喝,還可以用蜂蜜跟燕子她爹換兔子肉吃。」

  燕子是個姑娘的名字,她爹是村裡有名的老獵人,我和胖子都住在她家裡的知青點。他們父女兩個經常進山打獵,時不時地請我們吃野味,我們一直覺得總吃人家的好東西有點過意不去,但是我們實在太窮,沒什麼東西可以用來還請燕子父女。

  於是我們就決定弄些蜂蜜回來送給燕子。倆人都是急脾氣,說干就干。以前在城裡我和胖子都是全軍區出了名的淘氣大王,捅個蜂窩不算什麼,比這厲害十倍的勾當也是經常耍的。

  我怕迷路就找燕子借了她的獵犬,這是條半大的小狗,它是燕子自己養起來的。燕子給小狗起了個名字叫栗子黃,還一直沒捨得帶它出去打獵,見我們要去團山子玩,就把狗借給了我們。

  團山子離我們村的直線距離不算遠,但是由於沒有路,翻山越嶺走了半日才到。這片林子極大,村裡的人曾警告過我們不要進去,說裡面有人熊出沒。我們見過村中有個只有半邊臉的男人,小時候就在這裡遇到了人熊,好在燕子她爹及時趕到,開槍驚走了人熊,把他救了下來。但是臉還是被人熊舔了一口,人熊的舌頭上全是倒生的肉刺,一舔就舔掉了一大片肉。他的左臉沒有眼睛耳朵,鼻子和嘴也是歪的,都四十多歲了,還討不到老婆,村裡的老人們說起他的事,都要流眼淚的。

  我們雖然膽大,也不敢貿然進入原始森林,胖子所說的那個蜂巢是他跟村里人去采松籽油時,在森林邊緣發現的,就在林子外邊靠近一條小溪的大樹上。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蜂窩太大了,比我們以前捅過的那些加起來還要大,從遠處看,就像是樹上掛了一頭沒有四肢的小牛犢子,裡面黑壓壓的巨大蜇蜂飛來飛去,嗡嗡聲震耳欲聾。

  我說小胖你他媽的就坑我吧,這是蜂窩嗎?這簡直就是一大顆馬蜂原子彈啊,這要捅炸了還得了?胖子說沒錯,要是普通的蜂窩還用得着找你嗎?我自己就順手解決了,怎麼樣,你還敢不敢幹?

  我說這算什麼,我們的隊伍是不可戰勝的,連美帝國主義的飛機坦克咱都不怕,能怕幾隻小蜜蜂?全是他奶奶的紙老虎,干他娘的,今天咱們吃定蜂蜜了。

  話雖如此說,卻不能蠻幹,稍有失誤就會被馬蜂活活蜇死,這種蜂如此巨大,肯定是有毒的,不用多,挨這麼一兩下就完了。剛好旁邊有條小河,這就叫天助我也。我先拿出一塊餅子掰了兩塊,餵栗子黃吃了,讓它遠遠地跑開。然後各自把帶來的軍大衣穿上,戴了狗皮帽子扎了圍脖,戴上手套,帽子前面遮了一塊找女知青借的透明紗巾,檢查全身都沒有半點露出皮肉的地方之後,讓胖子找了兩棵空心的葦子,一人一棵,準備等會兒跳到河裡躲避蜂群攻擊時用來呼吸。

  準備停當之後,我們像兩隻臃腫的狗熊一樣,一步三晃地來到樹下,我手拿一團冬籽草和火柴蓄勢待發,胖子拿個長長的杆子數着:「一,二,三。」數到三就用長杆猛捅蜂巢和樹幹連接的部分,沒捅到四五下,巨大的蜂窩叭嗒一下落到樹下,裡面的無數大馬蜂立刻就炸了營一樣飛出來,在天空中形成一大片黑霧,嗡嗡嗡地籠罩在我們頭頂。

  我事先準備得比較充分,不管蜂群的攻擊,用火柴點着了冬籽草,放在蜂窩的上風口,從裡面飛出來的巨蜂被煙一熏就喪失了方向感,到處亂飛,我和胖子又用泥土在燃燒的枯草周圍堆了一道防火牆,以防形成燒山大火。

  此時那些沒被煙熏到的馬蜂已經認清了目標,紛紛撲向我們。我感覺頭上就像下冰雹一樣啪啪啪地亂響,不敢再作停留,急忙和胖子奔向旁邊的小溪。那溪水不深,不到一米的樣子,我們一個猛子扎到了底,身上的馬蜂都被溪水沖走,我一手按住頭上的狗皮帽子防止被水流沖走,另一隻手取出葦子呼吸。

  過了許久才露出頭來,發現蜂群不是被水淹死,就是被煙熏暈了過去,已經沒有危險了。此時雖是盛夏,山中的溪流卻冷,我已經凍得全身發抖,好不容易才爬上岸,躺在石頭上大口喘氣,頭上的陽光曬得身上發暖,說不出的舒服。

  不一會兒胖子也撐不住了,晃晃悠悠地爬上岸來,剛爬一半,他忽然哎喲一聲,猛地抬起手臂,手上不知被什麼扎了個大口子,鮮血直流。

  我趕忙又下到溪中去扶他,胖子一邊緊握住傷口一邊說:「你小心點,這河裡好像有隻破碗,他媽的扎死我了。」

  這附近根本沒有人居住,怎麼會有破碗,我好奇心起,脫個精光,赤着膀子潛進溪中摸索,在胖子被扎的地方,摸出半個破瓷碗,看那碗的款式和青藍色的花紋,倒有幾分像以前我祖父所收藏的北宋青花瓷。

  祖父的那些古玩字畫在破四舊的時候都被紅衛兵給砸了,想不到在這深山老林里也能見到這類古玩的殘片,還真有點親切感。不過這東西對我來講根本沒什麼用,我一抬手把這半個破碗遠遠地扔進了樹林裡。

  胖子也把濕透了的衣服扒個精光,胡亂包了包手上的口子,又跳進溪中。我們倆洗了個澡,然後把衣服鞋襪一件件地晾在溪邊的鵝卵石上,我打聲呼哨,招呼栗子黃回來。

  只見栗子黃從遠處跑了回來,嘴裡還叼了只肥大的灰色野兔。不知這隻倒霉的兔子是怎麼搞的,竟然會撞到栗子黃這隻還在實習期的獵犬口中。我一見有野兔,大喜之下抱着栗子黃在地上滾了幾圈,真是條好狗,我從蜂巢上掰了一大塊沾滿蜂蜜的蜂房獎勵它。

  胖子說:「回去咱們也找人要幾隻小狗養着,以後天天都有兔子肉吃了。」

  我說:「你想得倒美,山裡有多少兔子也架不住你這大槽兒狠吃。先別說廢話了,我還真有點餓了,你趕緊把兔子收拾收拾,我去撿柴生火。」

  胖子在溪邊把兔子洗剝乾淨,我抱了捆干松枝點起了一堆篝火,把剝了皮的野兔抹上厚厚的一層蜂蜜,架在火堆上燒烤。不一會兒,蜜制烤兔肉的香味就在空氣中飄散開了,我把兔頭切下來餵狗,剩下的兔肉一劈兩半和胖子吃了個痛快。我長這麼大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東西,差點連自己的手指也一起吞下去,雖然沒有油鹽調味,但是抹了野生蜂蜜再用松枝烤出來的野兔肉,別有一番天然風味,在城市裡一輩子也想象不到世上會有這種好吃的東西。

  吃飽之後,眼見天色不早,衣服也幹得差不多了,就用粗樹枝穿起了巨大的蜂窩,兩人一前一後地抬了,高唱着革命歌曲回村:「天大地大,不如我們大家決心大;爹親娘親,不如共產黨的恩情親。」這才真是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還。唯一不太協調的就是在我們嘹亮的革命歌聲中還夾雜着栗子黃興奮的叫聲,這使我覺得有點像電影裡面鬼子進村的氣氛。

  回到屯子裡一看,人少了一大半,我就問燕子:「燕子,你爹他們都到哪去了?」

  燕子一邊幫我們抬蜂巢一邊回答:「查干哈河發大水,林場的木頭都被泡了,中午村裡的人都去那邊幫忙搬木頭了。支書讓俺轉告你們,好好看莊稼,別闖禍,他們要七八天才能回來。」

  我最不喜歡聽別人不讓我闖禍的話,就好像我天生是到處闖禍的人似的,於是對燕子說:「支書喝酒喝糊塗了吧?我們能闖什麼禍?我們可都是毛主席的好孩子。」

  燕子笑着說你們還不惹禍呀,打你們城裡這幾個知青來了之後,村裡的母雞都讓你們鬧騰得不下蛋了。

  我們一起的另外兩個男知青也去了林場,只剩下我和胖子還有另外兩個女知青,我們因為出去玩沒被派去林場幹活,覺得很幸運。把蜂蜜控進罐子裡,足足裝了十多個大瓦罐,燕子說剩下的蜂房還可以整菜吃,晚上整狍子肉炒蜂房吃。

  一說到吃,胖子就樂了,說今天咱們這小生活跟過年差不多,下午剛吃了烤兔子肉,晚上又吃狍子肉炒蜂房,我這口水都流出來了。燕子問我們在哪烤的兔子。我把經過說了。燕子說哎呀,你們可別瞎整了,在老林子邊上烤野兔,肉香把人熊引出來咋整呀。

  我們聽她這麼說才想起來,還真是太危險了,幸虧今天人熊可能是在睡覺才沒聞見烤肉的香味。我一邊幫燕子生火一邊說了胖子在溪水中被破碗扎破手的事,荒山野嶺的地方怎麼會有那種宋代的青花瓷碗?

  燕子說那一點都不新鮮,咱村里姑娘出嫁,哪家都有幾個瓶瓶罐罐的做陪嫁,都是從河裡撈出來的。

  我越聽越覺得奇怪,河裡還能撈古董?

  燕子也從床底下翻出兩個瓷瓶讓我看:「不是河裡長的,都是從上游衝下來的。咱村附近這幾條河的源頭都在喇嘛溝的牛心山,聽老人們講那山是埋了也不知遼國金國的哪個太后的墓穴,裡面陪葬的好東西老鼻子去了。好多人都想去找那個墓,但是,不是沒找着,就是進了喇嘛溝就出不來了。喇嘛溝那林子老密了,我爹就曾經看見過溝里有野人出沒,還有些人說那牛心山里鬧鬼,反正這些年是沒人敢再去了。」

  說話間已經夜幕降臨,燕子把飯菜做得了,胖子去叫另外兩個女知青來吃飯。結果剛去就和其中一個叫王娟的一同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我忙問他們出什麼事了。

  王娟喘了半天才說清楚,原來和她一起的那個女知青田曉萌家裡來信,說是她母親得哮喘住院了,病得還挺嚴重。田曉萌聽人說喇嘛溝里長的菩薩果對哮喘有奇效,就一個人去喇嘛溝采菩薩果。從早晨就去了,一直到現在天黑也沒回來。

  我腦門子青筋一下跳起來多高,這田曉萌也太冒失了,那地方全是原始森林,連村裡有經驗的獵人也不敢隨便去,她怎麼就自己一個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