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官 - 第2章

格魚

  「我找我媽,孟霖。」彭遠征淡然道。

  孟曉娟一怔,旋即嘴角抽了一下,立即不屑一顧地仔細打量着彭遠征。

  因為兩家不來往,所以這還是孟曉娟頭一次見到姑姑孟霖生的兒子,那個她父輩口中鄙夷的下等人彭家的小野種。

  而彭遠征對於孟曉娟的了解是在前世,孟曉娟後來的丈夫也在政府系統工作,曾與在區政府辦公室工作的彭遠征打過幾次交道。

  「你在門口等着吧,你媽很快就出來。」孟曉娟嘲諷地傲然一笑,轉身就要關門。

  彭遠征猛然一推門,就走了進去。

  孟曉娟是女孩子,他人高馬大,強行推門進來,孟曉娟怎麼可能擋得住。

  見他闖門,孟曉娟後退了兩步,一時間倒也愣住了。

  彭遠征三兩步就衝上了孟家的內門台階,奮力推開了門,開門既是孟家的客廳。

  只是一眼,彭遠征就望見了這樣一幕讓他熱血上涌憤怒得幾乎要發狂的場景:兩個單列的沙發中間的小茶几上擺着孟慶濤的一副遺照,孟強夫妻一左一右大刺刺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而他的母親孟霖,則雙膝跪在那裡,淚流滿面,肩頭輕顫。

  孟強擺着官架子矜持不語,手裡的紙扇輕輕搖晃着;孟強的妻子則眼神輕蔑,無動於衷。而他們的小兒子孟小剛,則抱着胳膊神色不善地冷冷笑着,站在一側揚手向孟霖指手畫腳。

  彭遠征怒了,暴怒。

  他前世並不知曉母親在孟家究竟遭遇了怎樣的羞辱,而今日親眼所見,便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含辛茹苦將他拉扯成人的母親,這位一輩子都從未向命運低頭的堅強自尊的女性,為了自己的兒子,生受這種奇恥大辱!

  「媽!——」彭遠征呼喊道,這是一聲來自於心靈深處的充滿無盡哀傷和怒火的深情呼喚。

  彭遠征突如其來,孟家人沒有反應過來。而孟霖則猛然扭頭望着自己的兒子,屈辱和悲哀的淚水再次津然而下。

  「媽,起來!咱們走!」彭遠征一個箭步竄過去,一把扶起孟霖。

  孟霖掙扎了一下,勉強笑道,「遠征,這是你二舅和二舅媽,還不……」

  彭遠征憤怒地掃了孟強夫妻一眼,冷然道,「媽,咱不求人,咱們沒有這種親戚!」

  孟強的妻子張美琪冷笑着站起身來,「既然沒有我們這種親戚,你們娘倆今天跑過來幹什麼?本來嘛,雖然當初爸爸說過沒有你這個女兒,早已斷絕了關係,但終歸是一母同胞,既然你求到家裡來了,我們也不能不管,是不是?但是,你看你兒子這是什麼態度?」

  「沒有家教,下三濫的東西!」

  孟小剛在一旁冷斥道。

  彭遠征揚手指着孟小剛,聲音雖然低沉卻異常的冰冷,「你有家教?你不是下三濫的東西?你們孟家不是下三濫的東西?」

  「你有家教,你是副市長的公子——但當着你父母的面羞辱你的親姑姑,這就是你們孟家的家教?」

  「你不是下三濫的東西,你出身高貴,是名門闊少,可看看你是什麼德行?好吃懶做,輕薄膚淺,紈絝子弟!」

  「你們孟家不是下三濫的東西,你們是上流社會——可你們孟家一家老小當初被批鬥被鎮壓的時候,是誰主動同意將我媽嫁給我爸的?是他!」

  「農村土包子的彭家野種……好一個有修養有文化的大學校長、知識分子、著名學者!不要忘了,六七十年前,他——就是他,還是一個光着屁股的放牛娃!瞧不起農民?忘本了嗎?!」

  彭遠征越說越是激憤,他猛然揚手指着小茶几上孟慶濤的照片,「你們忘了,你們統統都忘了——是誰在你們被批鬥的時候,偷偷地背着你們去醫院治傷,是我爸!又是誰一次次省下口糧風雨無阻地給你們一家老小送飯……還是我爸!」

  「在最困難的時候,在你們孟家眾叛親離的時候,我爸義無反顧地站在了你們身邊……我爸為了保護我媽媽,為了不跟我媽離婚,最後被活活折磨致死!」

  「好了,動亂結束了,孟家平反了,你們又成了上等人……回過頭來摸着你們自己的良心問一問吧,你們都幹了些什麼?不僅逼着我媽嫁人,還逼着我媽拋棄她的親生骨肉!」

  「這是你們文化人、上等人做的事兒嗎?」

  「一家子無情無義、忘恩負義、綱常淪喪的勢利小人,得意什麼?誰敢再羞辱我媽,我便與他不死不休!」

  彭遠征暢快淋漓地怒吼着,鬱積了前世今生的羞辱和憤怒,都化為暴風驟雨一般的口槍舌彈噴射而出,將孟強一家人罵了一個狗血噴頭,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夠了,閉嘴!滾出去!」孟強再也按捺不住,猛然一拍茶几,咆哮道。

  

  第003章

驚天的身世

  

  「媽,咱們走!」

  彭遠征根本就沒有理會孟強的咆哮,淡淡然硬拉着孟霖就往外走。

  離開孟家,孟霖的情緒非常低沉,一路之上長吁短嘆。

  母子倆步行走了一段路,孟霖突然抬頭來望着彭遠征道,「遠征,你不該這樣,他們終歸是你的長輩,我來求求你二舅,他是副市長,打一個電話就能解決你的工作問題,可你這樣一鬧,全搞砸了。」

  「媽,咱不求他們!看看他們怎麼對待你的?這種親戚,不要也罷!」

  「早晚有一天,孟家會後悔不該羞辱您和我爸!」

  彭遠征毅然道,眼眸中一絲寒光一閃而逝。

  長輩的恩怨,他不願意計較,也不想揪住不放;但孟家實在是太過分了,縱然是看不起彭家和他這個所謂彭家的野種,也不能將孟家的子女教育成這種混賬東西!

  基本的人性和家教都沒有了嗎?

  孟曉娟和孟小剛懂什麼?還不是他們父母長輩耳濡目染的薰陶。

  「哎……你這個孩子,脾氣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暴躁……」孟霖又嘆了口氣,「媽就你這麼一個兒子,絕對不能讓你去鄉下受苦,媽明天再去托人問問,看看能不能讓人事局的人再給你調調。」

  「媽,我的工作你就別管了,我自己想辦法。我在京城有個同學,父母是中直部委工作的大領導,我給同學打過電話了,他說可以給我幫忙的。我明天就去京城找這個同學,他爸爸已經同意見我。」彭遠征心裡自有主意,便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孟霖大喜,「真的呀,兒子,這是好事!若是你同學能幫上忙,咱們給人家送送禮也成!」

  兒子彭遠征從小到大非常乖巧,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假話,所以孟霖對兒子的話深信不疑。

  回到家裡,孟霖去做飯,彭遠征則悄悄溜到母親臥房,從母親存放工資單和日記本的抽屜里找出了一個泛黃的布包。

  打開,裡面是一張皺皺巴巴黃色的粗草紙,還有一枚古色古香的龍紋玉佩。草紙上用毛筆寫了幾行字,字跡稍微有些模糊黯淡了:馮小軍,生於民國33年5月16日,寄養於江南正陽山中,留家傳玉佩一面,為來日相認憑據。馮雲龍。民國33年7月21日。

  草紙上的筆跡非常潦草,尤其是最後一個「日」字,顯然是匆匆而就,似乎說明當時的情況比較急。

  彭遠征又拿起那塊精美的龍紋玉佩凝視着,以他前世今生40多年的人生閱歷來判斷,這塊龍紋玉佩絕對不簡單,玉質純淨雕工精美軟潤,很像是宮廷之物。

  輕輕將玉佩放下,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記憶又倒卷而回。

  這些物件是他父親彭玉強在臨死之際留給母親孟霖的,與他的身世有關。

  據他的養父母也就是彭遠征早已死去的爺爺奶奶說,彭玉強是革命之後,抗戰年間,一個八路軍高級軍官夫婦將剛出生不久的他寄養在當地老百姓家裡,後來戰亂頻仍,那家收養他的農民死於日本人的炮火下,而他又被輾轉收養,三歲時跟了現在的養父母,顛沛流離從江南逃荒到了江北,在建國前夕才定居新安市郊區的一個鄉村,安頓下來。

  線索非常簡單,根本無從尋找。當然,彭玉強在世的時候,其實也沒有想過要尋找。只是這些東西,關乎着他的身世,他一直珍藏在身邊,當做一種念想,臨死時就轉給了妻子孟霖。

  或許是命運的使然。

  前世的時候,2008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彭遠征與來自京城某豪門、投資新安市某房產項目的女商人馮倩茹一起吃飯,無意中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一個離奇的抗戰故事,說她的爺爺——也就是開國元勛馮老當年的一個兒子,在抗戰時失散,至今不知下落。

  馮老在《華夏春秋》上公開發表的回憶錄中詳細寫出了這段經歷。他非常思念自己的兒子,還托有關部門在當地仔細查尋。只是因為當時他率部隊與日軍作戰走得匆忙,根本沒有問清那家老鄉的姓名,再加上收養彭玉強的農戶後來逃難而走音訊全無,因此儘管馮老找了很多年,也沒有找到一絲線索。

  彭遠征事後從圖書館找到1990年出版的8月期《華夏春秋》,仔細翻閱馮老的回憶文章,發現馮老說的情況跟自己的父親彭玉強非常相似。

  民國33年也就是1944年5月出生,關鍵是那枚龍紋玉佩。這是馮老的傳家之寶,來自清末宮廷,根本無法作假。

  當時的彭遠征有心認親,但後來轉念一想,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父親又不在世,自己冷不丁找上門去,難免有攀龍附鳳的嫌疑,白白遭人冷眼。況且,豪門深似海,能不能認成親還是一個未知數。頗有幾分傲骨的彭遠征就此作罷,認親的念頭也就淡了。

  直到2012年,彭遠征好不容易營運到一個區招商局副局長的位置,卻不料因為一場空難喪身殞命。

  ……

  彭遠征將這些認親的關鍵物證收了起來,藏在了自己的屋裡。重生之後,他決定去京城認親。他其實並不指望能一步登天進入京城的紅色豪門認祖歸宗,只是將此作為改變自己人生命運的一個跳板。

  這一輩子,該屬於他的東西,他一定要拿回來!

  孟霖做好了飯,聽到兒子在客廳打電話,就靜靜地站在一旁聆聽着。

  「哥們,你什麼時候過來?我在京城建國大飯店設宴為你接風喲……還記得那戴眼鏡的四眼小學妹嗎?嘿嘿,哥們,你走了之後,這妹子可勁地向兄弟我打聽你的家庭住址、電話號碼什麼的……」

  電話那頭,大學同學一個寢室的鐵哥們王彪放肆而淫蕩地笑着。

  彭遠征也笑了笑,「不扯這些沒用的,王彪,你幫我做兩件事啊。第一,去你爸單位圖書館幫我找一份90年第八期的《華夏春秋》;第二,幫我去母校歷史系打聽一下,有沒有一個叫馮倩茹的女生……」

  「好吧,好吧,哥們,你到底幾號過來?」

  「最遲後天,我爭取明天就坐火車過去。」

  彭遠征放下電話,見母親孟霖在身後,笑了笑道,「媽,我都跟同學說好了,這是我大學時住一個寢室的鐵哥們,您放心吧,他爸爸是京城的大官,打一個電話過來就能解決我的工作問題。說不準,還能把我調到京城去吶。」

  「那敢情好。」孟霖微笑着,突然道,「兒子呀,馮倩茹是誰啊?」

  「馮倩茹啊……呵呵……這個……」彭遠征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媽,總之您就別管了,反正您兒子我一向遵紀守法品學兼優,絕不會幹不良勾當的。」

  

  第004章

門不當戶不對

  

  「你這孩子……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油腔滑調的……」孟霖有些狐疑地皺了皺眉。

  在她的印象中,兒子彭遠征是一個老實憨厚的孩子,雖然幼失慈父,但在母親的嚴格教導下,知書識禮,好學上進,屬於那種典型的本分之人。可今日在孟家,彭遠征如此激憤而外形於色,言辭鋒利而稍稍有些尖刻,這都讓孟霖感到陌生。

  彭遠征一怔,旋即露出了他招牌式的憨厚笑容。只是心境不同,這笑容總帶有一絲絲的滄桑之色。

  前世,他遵從母教,謙虛做人、恭謹做事,從來不會走什麼歪門邪道,是機關上出了名的老實人、敬業模範。可在官場上,老實人終歸是叫好不叫座的,雖然人緣很好,但仕途卻異常的不順暢。

  優秀黨員評選,工作標兵評選,幾乎年年都不落下。可到了升遷提職的關鍵時刻,卻總是沒有他的份。資歷相當的人都當了科長,他還是資深科員;等他熬上了副科級,人家已經成功越過副縣的門檻,距離越拉越大。

  後來,彭遠征慢慢就悟出了一個道理,他這一輩子,吃虧就吃虧在老實人上。老實人其實也無所謂,關鍵是沒有背景。而因為老實,又不善於投機鑽營尋找靠山,結果可想而知。

  可他悟通了這個道理也已經遲了,年齡不饒人,過了35歲逼近不惑之年,已經過了提拔的黃金年齡。

  一念及此,彭遠征忍不住輕輕一嘆。

  往事已矣。好在又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他決定走上一條與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這個時候,隔壁樓上的曹穎在家裡洗了個澡,換上了一身乾淨清爽的T恤+牛仔短褲,就往外走。

  她母親劉芳從臥室探出頭來,皺眉道,「小穎,你剛回來,又上哪去?你已經分配在二中教書,還不趕緊做做準備,等開了學,你怎麼給學生上課?」

  曹穎是彭遠征的高中同班同學,不過,成績比彭遠征差一些。大學是在本省上的師大,畢業分配到全市重點中學新安二中,也算是不錯了。

  這與她父親曹大鵬有關。曹大鵬是新安機械廠的黨委書記,雖然只是一個國企領導,但也頗有幾分關係人脈,在女兒的工作分配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否則,曹穎起碼有9成的機會分在下面的區屬中學甚至是鄉鎮中學。

  「媽,我都大學畢業了,您怎麼還這麼嘮叨?上班的事兒也不着急,還有兩個月呢,我出去找同學玩會。」曹穎嗔道,就要出門。

  劉芳哼了一聲,「你這死丫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幹嘛去——我可告訴你,那個彭遠征跟你不合適,媽媽堅決反對你跟他在一起!」

  曹穎很是不高興地反駁道,「彭遠征怎麼了?人家從小品學兼優,可是名牌大學生!再說了,我跟彭遠征就是普通同學,您說的這都是哪跟哪啊!」

  「你那點小心眼,媽還能看不出來?」劉芳從臥房裡走出來,臉上貼了一臉的黃瓜片子,「普通同學?你一畢業就開始打聽彭遠征,彭遠征昨天回來,你專門在樓下候着,跟人家說了兩句話然後就坐上公交車轉了一圈……你以為媽媽是傻子?」

  劉芳這話一出口,曹穎的俏臉頓時就漲紅了。

  「名牌大學生有屁用!沒關係沒靠山的,最後還不是灰溜溜地被分配到鄉下去?」劉芳眼睛一瞪,「媽可是都為你好。再說他就一個媽,家裡條件這麼差,咱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