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傳 - 第2章

老舍

老舍孝敬母親,是許多了解老舍的人都知道的。

老舍幼年時期,母親和三姐每日趕着幹活,哥哥出去學徒。有時也去賣點花生、櫻桃之類的小東西。大家都無暇顧及他,扔給他一塊棉花,一根做活的小線,一片布頭,他就能默默地玩上半天。他坐在床上,從不哭鬧,也不要求要個撥浪鼓之類的小玩意兒,或者門外叫賣的冰糖葫蘆。他不愛說話,怕見生人。可誰能想到日後他卻寫出了幾百萬言的小說。而且他的口才也是遠近聞名的。並曾先後主持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文聯」「作協」這樣全國性組織的工作。這大概也是對他幾時少言寡語,怕見生人的一種補償吧。

老捨生性愛花,愛清潔,愛整齊,這大概也算是一點遺傳吧。舒永壽在世時,就愛擺弄點花花草草,算是一點閒情逸志。他過世後,甩下幾盆石榴和夾竹桃。母親不管多忙,總是忘不了每天澆水,打枝。老舍大點以後,總是跟着母親的後面打水,澆花。他經常站在花前,一連幾個小時。那沁人的花香曾多少次給予他甜蜜的希望和迷人的夢。

母親喜歡潔淨,無論日子過得怎樣清苦,她總是把屋裡屋外收拾的利利索索。慶春一直記得柜子上那些缺胳膊短腿的銅活兒,都被母親擦得錚明瓦亮。

母親還有幾手絕活兒,她會給嬰兒「洗三」,會刮痧,會給孩子剃頭,會給要過門子的小媳婦「絞臉」。這幾手絕活加上母親的人品,使她在街坊四鄰中人緣奇好,人們無論碰上什么小災小病,紅白喜事,都來求她。

說起「洗三」,大概要算是「北京松人」的一絕。嬰兒生下來三天,要行洗澡大典。這頗有點西方人「洗禮」的意思,只不過洋人要把這些光屁股小孩弄到教堂里去,灑點什麼「聖水」晤的,算是入了教。北京的孩子不用跑那麼遠,在家裡洗洗就行了,只是洗澡水不能用澡堂子裡那種清湯兒渾水兒,而是用正經八板的槐枝艾葉熬成的苦水,水裡扔進幾枚銅錢,幾顆花生,幾個紅、白雞蛋。然後「洗三」的人開始口中念念有詞,祝福着大人、孩子。

她用手沾着苦水,一邊擦,一邊順理成章地念下去:「先洗頭,作王侯;後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洗洗蛋,作知縣;洗洗溝,作知州!」這類話人們聽了幾百年了,卻誰也不曾仔細咂摸過。幹啥要把「小雞雞」和知縣,屁股溝子和知州聯到一塊去?這話惡毒啊!

可當上知縣知州的人總以為這是從小洗出來的好運氣,所以總不免要給自己的孩子們也洗一洗,為的是好子繼父業。沒當上知縣知州的人更要給孩子洗洗,而且格外精心,盼的是有一天能洗出個好運氣。就連雍正皇上都是洗出來的,不過皇上用的「洗三盆兒」是銅的,百姓們用的是木盆。無論貴富貧賤,孩子出世後都要行「洗三」的。

負責「洗三」的人恪守着「老媽媽令」,一絲不苟地用薑片、艾團灸了嬰兒腦門和身上的各重要關節部位,再拿塊青布,沾些清茶,用力擦着嬰兒的牙床。這大約是希望嬰兒的牙齒能早日破土而出,長得茁實,長得漂白。

可你想過沒有?這才出世三天的嬰兒,細皮嫩肉,那經得住這麼一擦?嬰兒闖到這一關,大都號啕起來,這一哭可有個講頭,叫「響盆」,大吉大利。

這「洗三」的最後一關,就是用一根大蔥在嬰兒頭上敲三下,口中念道:「一打聰明,二打伶俐,三打……」才出世三天的嬰兒被這一洗、一擦、一打,居然能挺得住,不能不說是個技術活。況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榮譽。一般只有兩種人擔負這種職位:迎孩子出世的接生婆和人緣好、為人厚道,有威望的婦道人家。慶春的母親屬於後者。

慶春的母親雖然精於此道,但她最怕給自家孩子「洗三」。就像窮人家怕過節一樣,「洗三」、「滿月」、「周歲」之類的典慶日子,免不了要破費一番,家裡要啥沒啥,三朋四友,三親六故之中難免有挑理的。但慶春出世後第三天,母親還是咬着牙着實為他忙乎了一陣,似乎她早就看出了這老兒子日後的造化。慶春十七歲當上了小學校長,母親對自己的眼力更自信了,她也更加疼愛這個老兒子了。

母親還有一件拿手活,就是刮痧,街坊四鄰誰有個頭疼腦熱,找上門來,被她三掐二弄,雖說捏個滿腦袋青紫,那病痛卻是不翼而飛了。這蒙古大夫手法,雖然有些邪乎,卻也百試不爽。另外那些長得蔥一樣水靈的大姑娘,小媳婦,也常來求母親「絞臉」。這「絞臉」又叫「開臉」,也是有些講究的,這些年青女人們用絲線輕輕地勒去臉上的汗毛,化上裝,塗上胭脂,就會顯得又細嫩又鮮亮。

母親的這幾手絕活,小慶春是百看不厭,雖說都是些婦道,營生,但他從母親身上學到了兩條作人的道理:大難之中,挺身而出,可謂剛強。寧願自己吃虧,眼淚往肚子裡流,也決不叫別人為難,可謂柔韌有餘。這一硬一軟被小慶春吃進肚裡,細細品嚼,鑄就了他日後崇高的人格。

老舒家的頂門槓死了,當娘的再有能耐,也架不住一窩孩子拖累,日子過得更清苦了。門垛上畫滿了象雞爪子似的白道道,這都是向倒水的,賣炭的,賣大火燒的賒欠的帳,只等有錢時再按這爪子般的白印還錢。母親要強,除了這些生活必需品實在無奈才賒帳以外,輕易不敢開口借帳,可拉扯一幫孩子,幹什麼不得花錢啊。現在這年月的北京人,是想象不出那時拖家帶口的艱辛的。現在的人也抱怨,說:一出門就得花錢。這話不假。現在的小青年,姑娘家有倆錢都喜歡置身彈力呢、堅固呢,透着時髦、灑脫。小伙子講究蹬雙「高跟青年式」、「三接頭」襯着那麼利索、有派。上點歲數的主都好喝倆口,悶一壺。買個「話匣子」聽響,弄個「電視機」看畫,那一樣也不少花錢啊。可你見誰家門上畫着白道欠帳?現在的人們,瞞怨上班路遠,上車人多,可倒是還有車坐呢。回家一點煤氣,「呼」地一下着了,一開籠頭,自來水「嘩」地流了。可那年月,不出門錢就花海了。吃點水要靠水伕送,七老八十的了,拖着個水車,吭哧吭哧挨家送水,你能不給錢?寒冬臘月,窮人家連爐子都生不起,來個賣炭的,你能不買點炭,弄個炭盆湊活過冬?這社會到底還是進步母親天復一天,月復一月的縫着,洗着,到了年根,還得加把勁,多掙個塊八毛的,好在頭年吃上頓帶肉的餃子。

小慶春被茶水擦過牙根,牙確實長的挺快,挨過大蔥打的腦袋的確和大蔥一樣聰明。他看見了劉家殺翻了兩口肥豬,孫家請了兩座供佛的「蜜供」,總要回家認真地稟告一番。並且天真地問母親:「媽,是一個肉丸的餃子好吃,還是咱家的菜餃子好吃?「母親能說什麼呢?窮人家一年到頭能吃頓帶肉的餃子,就是很大福份了。還在乎是菜多、肉少?

母親說了:「用自己掙來的錢買面、割肉,餃子是自己捏的,就好吃,就吃的香,吃的硬氣!」

從母親的話里,小慶春漸漸悟出了作人的道理。人窮志不能短,要自食其力,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第四章 人之初,性本善

小慶春漸漸長大了,全家勒緊褲帶,從牙縫裡擠出錢供他上了「私塾」。

從此他也開始背起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那時的先生教書,不求學生懂,只求會唸,會背,會模仿填詞作詩。若問先生這有什麼道理?先生就會據經引典,搖頭晃腦地說:「詩讀百遍,詞意自現。王勃少年,便有''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曹子建七步唸出''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乃熟讀之後功力深厚。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背吧,背吧。」

不管怎麼說,先生的「教誨」和板子,確實使慶春掃下了厚實的漢語根基。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清朝頒布詔書,廢除了多年的科舉制度。想靠着科舉連登黃甲,平步青雲的幻影破滅了。就連西太后也看出了秀才,舉人的無能,迫不得已,開始了「維新」的嘗試。

八歲那年,慶春考進了西直門大街路北的市立高井胡同第二兩等小學堂。畢竟是有「私塾底子」,居然一考就考上了三年級。不久,他又轉入南草廠胡同的市立第十四小學堂(現在可是西城職工業餘大學了)。

慶春不喜歡洋學堂里的算術、繪畫,只對國文極感興趣。他背得許多古詩古文,又寫得一手好文章,常常揮灑自如,筆底生風。

轉學之後慶春認識了一幫新朋友,八、九歲的孩子,正是貪玩的年紀。

一天,他和同學煜年相約,考完作文一起去放風箏,恰好這天作文的題目就是《說紙鳶》。慶春三下五除二寫完作文,湊到正苦思冥想,不知如何下筆的煜年身邊,悄悄地說:「煜年,我給你起個頭吧,快點交卷,咱們好去放風箏。」幾分鐘後,煜年順利地交了卷。兩人跑出教室,美美地玩了一通。

那半空中隨風沉浮的風箏,愰如一隻海鳥,在雲海里游弋。時而風平雲住,它又猶如一隻在碧空中滑行的鷂鷹。這情景使這對小夥伴陶醉了。如果說作業是學生的敵人,那麼在八九歲的孩子心裡,遊戲、玩耍便是歡樂,是幻想、是希望,是一切。

幾天之後,先生開始講評作文。他把煜年的那篇拿出來大加誇讚:「破題得體,先獲吾心。」講到高興之處,禁不住高聲朗讀起來,「紙鳶之為物,起風而畏雨;以紙為衣,以竹為骨,以線牽之,飄揚空中。」看見先生這樣,煜年和慶春四目相勾,偷偷笑起來。不想被先生拿住。煜年只好從實招來。

先生聽後,非但沒惱,反倒拈髯良久,點頭讚嘆,聲言:「我在北直隸(北京)教書多年,慶春文章奇才奇思,時至今日,諸生作文無有出其右者。」

這位先生幾乎是第一個發現舒慶春文學天分的伯樂。誰能說,二十年以後,當舒慶春遠在異邦的土地上冒然拿起筆來,去寫《老張的哲學》,這勇氣和當年老師的誇讚沒有一點關係呢?

在慶春放風箏,考場作弊的功夫,中國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光緒「駕崩」,太后歸天,三歲娃娃溥儀登了基。廣州城乒乒乓乓鬧了場革命,戰死了七十二條好漢。但天子腳下的北京城依然照舊,沒有一絲風吹進來,也沒有一滴水溢出去。皇上「駕崩」,太后歸天,廣州戰亂,都絲毫沒有打亂京城百姓周而復始的生活,順民們在那幼小的龍種率領下,繼續走着昨天的路。

三哥要娶媳婦了,這可是個打光棍的年月,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窮人太多。姑娘家全都惦着攀高枝,沒有那個黃花閏女樂意嫁到窮家小戶。但要強的母親硬是給三哥拉成了一門親,對象就是在土城黃亭子開茶館的慶春表舅家的閨女。表舅為人通達,說話也地道:我不圖別的,就圖你們舒家名聲好,名聲清白。這件事給小慶春印象很深,在以後的生涯里,他總是把名聲看得很重,半點不肯含糊。也許也正是這一點鑄成了他日後的悲劇。

三哥的親事定下來了,再沾親帶故也得動錢啊。不拍出四十、五十的,一場婚事怎麼也過不去。表舅把小慶春找了去,前後左右的利害一說,然後把他和母親的意見端出來:把舒家祖墳地先典出去,辦完了婚事,再慢慢贖。

表舅對他說,找他來就是為了立個文書,因為舒家識文嚼字的就他一個了。

而且這類事只有男人才能主事。話都說到了,慶春也明白了。萬般無奈,寫唄,八個大字:「錢無利息,地無租價。」六十塊錢,一手交錢,一手交地。

錢到手了,三哥可以娶媳婦了。

窮人啊,為了生活,能典的全都典出去了。老舒家的祖墳典了出去,嫂子娶過來了。

不久,三姐也出嫁了,母親又少了一個好幫手。慶春的姑媽,那位叼着長煙袋鍋子的老太太也被這日子磨得沒了耐性,腿一蹬,隨着她死去的男人去了。偌大個家族,只剩下母親和慶春倆人。母親閒下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慶春住在學堂里,不能常回家,母親一咬牙也到小學堂里當了工友。

真是個咬牙的年月啊。幾年生活的磨難,使母親頭上過早地鍍上了白霜,寂寞和孤單又使她臉上平添了許多紋路。母親越發老了。

在孩童的矇憧世界裡,母親是聖潔的。一切善良的因子,好像都是從母體中悄悄傳給孩子的。據說,胎兒懸浮在羊水裡,和母親使着同一個心臟,但分嬰兒有哪兒不舒服,母親頭一個知道。家裡就剩下母親和慶春時,母子倆開始相依為命。十幾歲的孩子,難得像慶春那樣懂事。他懂得自己該做什麼,不做什麼,從不給母親添麻煩。旗人的後代大多愛玩鴿子、弄鳥,可他從不沾邊。

他也有自己的樂趣,他愛讀書,可他又並非什麼書都愛讀。他說:「自幼我就學會逃學楞挨板子,也不肯說我愛''三字經''和''百家姓''。」

除了讀書以外,慶春就是愛去個小茶館聽聽說書的,上天橋看個「噌兒戲」。那時的茶館大多都捐帶兩個說書的撐撐門面。說書的可也真不易。全本連台的「施公案」「彭公案」「楊家將」,硬是從小跟着師付一字一句背下來的。說書人混飯吃的有兩件寶:一張「說破天」的鐵嘴,一付「跑不斷」的鐵腿。無論啥場合,無論聽眾是三倆人還是千兒八百,只要一開講,就不打磕巴兒,不眨眼,一氣說上幾個小時。而且還要把的住,火候一到,見好就收,斷然打住。衝着四方一作揖:「各位三老四少、兄弟……有錢的幫錢,沒錢的幫臉,兄弟謝謝諸位了。」這一套收拾利索,拔腿就撩,奔下一個書場。那年頭這些窮藝人哪有表,全憑肚裡掐點。無論奔得多急多遠,一到地方,不咳不喘不氣短,照樣、、一通天上、地下的開聊。這功夫就要全仗一雙鐵腿了。小慶春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這些街頭藝人屁股後頭,也練就了一雙小鐵腳。他跑熟了北京城的大小茶館,聽了、看了一肚子的典故和故事。對「北京松人「那一套處世哲學有了進一步了解,什麼見人下菜碟,見了松人攏不住火,有便宜不占王八旦,樹葉掉下來砸別人腦袋……北京人愛起鬨,愛瞧熱鬧,哪兒有個吵架拌嘴的事,不消倆分鐘就會聚了一幫子敲鑼邊的,只要一紮堆,過路人必然就有伸脖子瞪眼上來就摻和的,也不管是個什麼事。北京人打架也是一絕--天橋的把式,金是嘴活。說出那話能把人嚇死,可就是不動手。

北京人也有豪爽的一面,在賭場、地攤、鴿子市、鳥市、酒館、茶座,不難聽見這樣的話:「誰把誰坑了,那得說人家能耐,誰被誰坑了,誰自認是傻蛋。」這條「公理」乍一聽惡得厲害。事後一咂摸,也有道理。那年月,賭場無父子,買賣無兄弟,見錢眼開,六親不認,哥們兒之間,兩脅插筷子……。少年時代這段經歷,給慶春打下了紮實的生活基礎。

舒慶春能成為幾百萬「北京松人」中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和母親的教誨是分不開的,他曾說過,母親是個「寧肯挨餓,也不肯求人的,同時對別人又是很義氣的……」

上小學時,慶春家確經常挨餓,逢到中午放學回家,慶春聽到母親充滿內疚的回答:「今兒中午沒飯了。」他總是扭頭就走,不說二話。他已懂得自己不是孩子了,雖然那年小慶春還不滿十二歲。他不願意讓母親看見自己挨餓的樣子,不願意注視母親那雙痛苦的眼睛,更不願意讓同學們知道他沒有吃飯,下午上課時,他總是那樣精神飽滿。小小年紀,他已經有了很強的自尊心。

慶春滿十二歲生日那年,武昌兵變,革命黨革命成功。孫中山做了臨時大總統,各省紛紛舉義旗響應。大清王朗--滿族人的天下,傾刻間變成了共和國。辮子絞了,龍旗換了,不滿光緒皇帝、抓過康有為、梁啓超的肉頭袁世凱。清朝的皇帝仍住在故宮紫禁城,共和國大總統住進了中南海。轟轟烈烈,亂七八糟,真是個鬧事的大雜燴年代。北京人新鮮勁一過,又回頭各干各的了,誰當政,老百姓還是過的苦日子。茶餘飯後的談料又從「國事」變成了柴米油鹽、仁瓜倆棗,不斷飛漲的行情。

清朝完蛋了,宣統變成了民國,漢人當政了,旗人下野了,變成了遺老遺少。這一切並沒使慶春的家境有什麼改變。十三歲上,慶春考進了八旗子弟中學堂(現在的北京三中),學堂設在祖家街明末名將祖大壽的家廟裡。

三進大院,一式大瓦房,窗明几淨。這裡雖說都是清一色的在旗子弟,卻貧富不一。像慶春這樣的窮學生沒幾個,唯一可以讓慶春可以慶幸的是,他小學時的同窗好友羅常培也考進了這所中學堂。這倆個打看「噌兒戲」時就「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小哥們又在一起了。

後來成為語言學專家的羅常培教授回憶當時的情景「……一個小禿兒,天生灑脫,豪放、有勁,把力量蘊藏在裡面而不輕易表現出來。被老師打斷了藤教鞭,疼得眼淚在眼睛裡亂轉也不肯掉下一滴淚珠或討半句饒。」羅先生對朋友總是夠意思,時不時「白乎」幾句。說到自己:「一個歪毛,生來拘謹,靦腆,怯懦,計較表面毀譽,受了欺負就會哭,……」他這是在自我揶揄了。

歪毛和小禿兒最大樂趣就是逛天橋了,只要得空,他們就一頭扎在那裡。

舊北京,沒去過天橋,就算不得地道北京人。提起北京城,沒有人不知道天橋的。

打元朝那會兒,天橋就已經是個市肆,原本有東西兩個河道,遍植荷花。

詞云:「莫道斜街風物好,到此處便魂銷」(元人《天橋詞》)常有文人騷客登酒樓而賦詩。黃仲則,張船山名揚天下,天橋則是令他們心醉的去處。

據傳詩人朱彝尊著《日下舊聞》,歷經數年,便是在天橋酒樓上完成的。足見天橋不光有市餅(飲食小吃),日昃市(晚市),窮漢市(專賣便宜物品),雜耍、地攤,伸胳膊弄腿的。還不乏漢魏、唐宋之遺風。到了民國,慶春、常培這一輩,天橋更熱鬧了。唱戲的,耍猴的,拉洋片的,賣滷煮火燒的,賣爆肚的比比皆是。

慶春、常培一到天橋,先一頭扎進雜耍場子。隨着緊鑼密鼓拉開了場子,班主上來了。那段開場白小哥倆早背熟了。不外乎:「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四海之內皆兄弟,諸位能賞光站個場,兄弟就感恩不盡了。」接着叮咣五四耍兩下子,決不會多,就兩下子。又吆喝上了:「光說不練假把式,光練不說傻把式,又說又練真把式。」咣、咣、咣、咣,瞧那架式,馬上就要玩真格的了。不然,他又站在那兒說開了,你也鬧不清他有多大道道。左等不練,右等不練,站在那兒唾沫星子四濺的胡啃。明眼人知道,這是抻着呢!要錢!幾個大子甩下去,乒乓五四好歹練上一通,沒半袋煙功夫,鼓息鑼停。耍手藝的人把金燦燦的小鑼一翻個兒,嘴裡又開始吆喝。沒別的,還是要錢。

趁着小銅鑼翻個的當兒,慶春和常培眉毛一歪,出來了。轉身又鑽進了戲園子。這裡是名優俞振庭約女伶孫一清合演成班大戲,雖比不上東安市場的吉祥,前門外廣和樓,大柵欄廣德樓富連成科班的氣派,卻也玩的是全本連台,文武全活。小哥倆混進來,先聽一段「蘇三起解」,又來段「水漫金山。」日子長了,慶春也會哼上倆句什麼西皮、二黃之類,打上半套夾生的拳腳。祖輩們這種散發着泥土芳香的藝術薰陶,牢牢地鑄進了慶春的大腦里。

日後,他把這些豐富生活寫進了《斷魂槍》《鼓書藝人》。

數年之後,他到英倫之島喝了那樣多的洋墨水,但他仍深愛着天橋,家鄉的風土人情,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土老帽」作家。他的筆始終向着下層社會的小人物。

廢了清朝,興了民國,祖宗的月份牌也被改用了陽曆。春節不讓過了,向格林威治看齊,中國人開始過元旦、新年了。可老百姓卻根本不尿這個小年,照樣按着老章程辦事,只把舊曆春節當做正宗。也許是眾意難犯,中國人開始有了兩個年節。這年的陰曆除夕,學校規定學生一律返校,以響應政府的「新政」。

要過年了,老舒家的牆上並沒有掛上往年必然懸在牆上的《王羲之換鵝》圖。姑媽死了,哥哥在外地當差,家裡只剩下相坐無言的慶春母子。看着母親孤伶伶的樣子,慶春幾次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默默地吃過了晚飯,兒子終於把要返校的事告訴了母親。母親什麼話也沒說,她懂得小兒子心裡想的是什麼,她站起身,把兒子送到院門口,掏出幾個銅子塞到慶春手上:「小子,拿着。過年買點啥。」半晌她又擠出一句:「早去早回啊。」

慶春來到了街上。這裡的熱鬧景象並不次於往年,走親串友的人們,不絕於耳的爆竹聲,夜市小販的叫賣聲……。這一切慶春似乎都沒有看見、聽見。他抬起頭,看着夜空中清晰可見的寒星冷月,心裡說:「母親,我一定要掙錢養活您,再不讓您去洗衣補襪,再不讓您挑家庭這個沉重的擔子,再不讓……」他覺得他長大了,他發誓要分些家庭負擔。

學監象是了解學生的心情似的,看見慶春後,他象對所有返校的學生一樣重複着說:「回去吧,你們回去吧,過年,回家過個團圓年吧,」看着學監慈祥的笑容,慶春心裡的冰團融釋了。他忘記了說一聲謝謝,也忘記了說一句拜年的話,轉身就跑。這時他心裡只惦記着,大年三十在家獨坐的母親。

他連跑帶顛地奔回家時,母親正對着一枝紅燭發楞呢。看見老兒子回來,她臉上露出了笑容,心裡踏實了。生活的磨鍊使母親成了一個性格剛強、感情很少外露的人。她沒有像有的母親那樣一把將小兒子攬在懷裡,說上一些酸楚楚永世難忘的話。而是拿出一個紙包,說:「我給你買了一包雜拌兒,剛才一忙,也忘了給你,你拿去吃吧。過年了,你也上街去玩玩吧。」說完,她老人家站起身,去裡屋睡覺了。

慶春沒有去吃那包雜拌,也沒有心思去找夥伴們玩耍,他站起來走到院門口,看着張燈結彩、忙忙碌碌的街坊四鄰,心裡充滿了一些成年人才會有的感慨……

街上鬧成一片,穿着新衣服放「麻雷子「崩」二踢腳」的,三朋四友湊在一起把麻將牌推得山響的。喝酒猜拳,叫聲不絕的。合家老小守夜包餃子,熱熱鬧鬧地把「灶王爺」從天宮迎回來的。街頭巷尾,屋裡房外,熱熱乎乎說着貼心話的。逛夜市、趕燈會、上戲園子、賣小吃的人們,穿着花花綠綠的大姑娘,小媳婦,坐在床頭籌劃着明兒一早是先去拜年,還是去逛廠甸或是東安市場,是先上孩子他大爺家,還是先去閨女她婆婆家,這可是個細緻事,弄不好三親六故八大姨里就有蹦出來挑理的。鬧上一口老酒,塞上一肚子老肉,舒展舒展累了一年的筋骨,痛痛快快悶上一覺的……千家萬戶,大街小巷,各色人等大過年時的各種景象,慶春覺得這一切和自己毫不相干,他只想着一件事:要自立,要做個自食其力的人,不能再讓母親終日操勞來養活自己了。

大年三十,正當人們歡度除夕,舉家同慶,鬧夜熬霄的時候,慶春帶着滿肚子心事上床了,他要睡了。他着了一眼裡屋垂下的門帘,他的老母親睡在那裡……,他悄悄地吹熄了燈,鑽進了被窩。

大年剛過,在祖家街中學堂只上了半年學的慶春,背着母親,偷偷地考上了在端王府夾道的北京師範學校。這是道地的洋學堂,在當時算是「舶來品」了。一般在旗的子弟很少投考這種學校,他們認為:要說吃的,用的,穿的東西,也許是洋人的好。可要說學問。那還是祖宗留下來的好。慶春不管這一套,他看中師範只有一條,就是學費、伙食、宿處、書籍,還有制服,一律由學校提供。慶春心裡想:我現在還沒有能力瞻養老母,但是我再不能給她老人家添累贅了。他沒想到考上以後,他又坐了一回臘。學校要預先交十元錢保證金。十元錢,不多,一般的小康之家過年耍一把牌也得輸這個數。

有錢人家小姐、少爺出趟門,轉一小圈,光雇轎子錢,這個數都打不住。可對一個寅吃卯糧的困苦人家,這就意味着要砸鍋賣鐵,要當點啥。慶春怯生生地跑回家,把這事和母親說了。老兒子的這點「心眼兒」,當娘的早就知道。可家裡該典當的東西早就押出去了,還有什麼可以換現錢的呢?最後母親眼光落在了兩口木箱子上。這是嫂子結婚時帶過來的嫁妝,當時做價是五十塊錢,母親一咬牙,十塊錢就把它交給了打小鼓的。錢到手了,救了兒子的大急。慶春後來成了個「大作家」,母親一回憶起這段事,就覺得這箱子賣的不虧!

師範念上了,慶春深知這些來之不易,不敢有半點鬆懈。孩提時代的那點玩興,都讓他揉進了書本里。他刻苦讀書,勤奮學習,各科功課成績卓著,尤以「國文」遙遙領先。校長方還發現了這頭「羊群里的駱駝。」對他的丈才大加賞識,親自來教慶春做詩填詞,慶春果然心有靈犀,仿着陸放翁、吳梅村謅了幾首歪詩,居然也頗有些味道。不過後來他真正開始寫作生涯,倒是很少寫舊體詩。因為他到底是寫小說的。

慶春在師範上學的四年,中國的政治形勢就象一盤咖喱豆腐,黑白交雜,怪誕而麻辣。

皇上和大總統住着鄰居,有來有在,毫不見外。皇上對大總統稱朕,總統見皇上稱臣,雖說已是「新政」,一切還是老規矩。然而皇上到底沒了權,只是個架子。可中國到什麼時候總有這麼一幫鐵杆順民,每天進宮來晉見「架子」。這些「遺老」、「遺少」,三拜九叩照行不誤,萬壽無疆不絕於口。

大總統雖然視而不見、聞而不聽,裝聾做啞。暗地裡受的刺激也不小。一心只揣摸着什麼時候能蟒袍加身,對這「架子」取而代之,過一回皇帝癮。

當官的心裡一犯嘀咕,老百姓就倒了楣,政局的不穩定造成了遍野饑民啼號,屍骨橫陳。

慶春倒是因為這變幻不定的政局,越發對「時事」關心起來。血氣方剛的性格和年青的銳氣使他常到宣講所與人辯論,對時局發表演說。別看他小小年紀,辯論時卻總能占上風,壓倒對手。一來是因為他語言生動幽默,常叫人捧腹大笑。二來,他平日並不多語,乍看上去,貌無驚人之處,想必呢,才也就無橫溢之患。結果,錯了!自是他一開口,滔滔不絕,一瀉千里,且音抑頓挫,妙語橫生,上至三皇五帝,下至黎民百姓,左有希臘羅馬,右是黃河長江,博證旁引,據經引典,既雄辯且固執,一般的對手,一上來就被他的氣勢擊垮了。

四年之後,慶春以其名列前茅的成績,品學兼優的秉性,更加上「恩師」推崇,十七歲的舒慶春居然一畢業便做了東城交道口方家胡同小學的校長。

十七歲啊!他卻要去做校長了,在那並不講究老、中、青結合,培養新生力量的年代,在那等級森嚴,論資排輩的年頭,十七歲,舒慶春跨出了令所有同輩人側目的一步。

那一天晚上回到家中,娘倆興奮的一夜沒合眼。在母親面前,慶春總是變得笨嘴拙舌,他顛來倒去的對母親就說出了一句話:「媽,以後,您可以歇一歇了。」

不知是心酸,還是心疼,是幸福,還是自豪,母親落下一串串眼淚。

這一夜,靜極。

第五章 為人師表

方家胡同小學東鄰國子監,西瀕鐘鼓樓,胡同不寬不窄,不彎不斜,占地有利。就是有一條不太理想,就是它緊靠着安定門。北京內城的八個城門,當年都很有講究。崇文門專走酒車,朝陽門走糧車,東直門走木材車,西直門走水車,德勝門走兵車,阜成門走煤車,宣武門走囚車,唯獨安定門是走糞車的。安定門外的地壇是當時有名的糞場。一早一晚兒,糞車結隊而過,馬路不平,一咣,屎湯尿湯可大街滴達,冬天西北風一吹,那點輕易聞不見的好味道便把整條街熏了個磁實。庶民百姓聞着倒也罷了,可讓國子監孔廟裡的聖人也跟着享受,就未免有點有辱斯文了。不過既然孔老夫子都能在此地安居樂業,他這個新上任的小小校長就更沒什麼脾氣了。

俗話說:「家有隔夜糧,不當孩子王。」別看舒慶春在宣講所辯論能十回九勝,得了一個「三寸不爛之舌」的渾名。可讓他這個十七歲的「大孩子」去給那些八、九歲的孩子當頭兒,他還是感到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味道。

不過話說回來,那年月,十七歲就算是一條正經漢子了。十六歲結婚娶媳婦,十七、八歲便當爹,這在當時並不新鮮。最松頭日腦的,四十歲上下也有當爺爺的了。四世同堂,弄好了,既當孫子又當爺爺的也大有人在。想到自己是條男子漢,就要擔起了養家糊口的擔子了,慶春那顆本來有些發怵的心,又開始了強勁的搏動。干!不能打退堂鼓!

從接手校長工作以後,他開始把全部心血,都鑄在了孩子們身上。他早來晚歸,勤勤懇懇。他和孩子們有了感情,他從他們身上看到了人類的希望,他把這些感覺寫進了他最初嘗試的一篇小說《小玲兒》里。造物主可以造就人的形狀,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他要造就孩子們美好的靈魂。他開始感到了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責任。

他兢兢業業地工作,忙忙碌碌地操心於學校的事務,對於外界的勢態不象以前那樣敏感了。然而這時的中國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巨變。

民國四年(一九一五年)袁世凱接受了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但分有點氣性的中國人都不再哼兒哈兒的混日子了。人們看見袁大肉頭不但敢把「維新黨」賣給「老佛爺」,現在就連偌大個中國、居然也論斤稱兩地賣給洋鬼子!不禁怒火中燒,群情昂然。就連一心想恢復大清江山的遺老遺少們也都感到頗為不滿,袁大頭賣的是大清的主權啊!有志救國的仁人志士開始遊說民眾……於是有了各種主義和主張:實業救國、科學救國……最引人注目的人物要算是陳獨秀、李大劊等人。陳獨秀從日本留學歸來,在上海創辦了《青年雜誌》(一九一六年九月改名為《新青年》)公開宣傳馬克思主義,提倡文化改革,走俄國人的路素有改革之志的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把陳獨秀請到北大任教。後來,李大釗、魯迅、錢玄同、劉半農等一批具有先進思想的人物也陸續應聘來到北大,胡適之也以哲學教授的身份在北大講學。這時的北大儼然是個水泊梁山,人材濟濟,其實力決不在一百單八將以下。

袁世凱一邊賣國辱權,一邊還哭着喊着非要當皇帝,以了夙願。結果,蟒袍穿上了,天也祭了,大寶也登上了,禍根也種下了。天怒人怨,民心思變。蔡鍔雲南首義,各省紛紛響應,眾叛親離,岌岌可危。袁大頭老胳膊老腿硬着撐了三個月,終見大勢已去,便戴着「洪憲」皇帝的寶冠,墮入黃泉。接着黎元洪繼任大總統,段祺瑞出任國務總理。張勳率「辮子軍」入京,丁巳復辟。段祺瑞攆走張勳,自任執政,徐世昌又取而代之。北京城好一通熱熱鬧鬧,象走馬燈似的,今兒你去,明兒他來,忙乎的不善。可就是沒一個惦記着救國救民。伸長脖子看花眼的老百姓也明白了:拉倒吧!換誰主事,咱們也是納不完的稅,交不完的糧,當然還有受不完的窮、吃不完的苦,活該倒霉,誰讓咱是草民呢!

民國八年,也就是舒慶春當了小學校長的第四年,秀才鬧開了事兒。中國代表在巴黎和會上提出七個希望條件,想收回中國已經出口的主權。那幫洋狗豈能答應?!中國政府里的孬種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也舔着洋腚溝子嗷嗷叫。這可真真惹惱了眾鄉親。五月四號,五千多學生上街遊行,燒了曹汝霖--趙家樓,打了章宗祥。事弄大了,全國的老百姓都紛紛起來響應……。

這等烈舉,震動了舒慶春,把他從「兢兢業業地辦小學,恭恭順順地侍奉老母,規規矩矩地結婚生子:如是而已。」中「震」了出來。他開始懂得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讓他吃驚的是燒了孔夫子的牌位,還把孔二先生罵了個狗血噴頭,這等於掘了中國人的祖墳。這是他連想也沒敢想過的事。

再就是「之乎者也」的八股腔不時興了,改玩白話文。這條路舒慶春覺得跟勁(音盡)。本來嘛,念中國書還得帶翻譯加注,老百姓怕是一輩子也念不懂這些陳芝麻爛穀子。還是白話文好。說什麼,寫什麼,念什麼,聽什麼。中國這麼軟弱,念書人多了,就能強盛起來。你也念,我也念,大家都念。中國人有了知識,有了文化,有了科學技術,有了腦子,就不怕再上當受騙,就不愁中國沒救,就不愁中國不昌盛發達。那誰還敢欺負咱們?!八國聯軍?就是十六國,也照樣給它捋擼出中國去!

「''五四''給了我什麼?」

舒慶春--後來的老舍自己說:反帝、反封建」這兩種認識是我後來寫作的基本思想與情感。雖然我寫得並不深刻,可是若沒有''五四''運動給了我這點基本東西,我便什麼也寫不出來了。這點基本的東西迫使我非寫不可,也就是非把封建主義和帝國主義所給我的苦汁子吐出來不可!這就是我的靈感,一個獻身文藝寫作的靈感。」

舒慶春規規矩矩、全心全力地幹了四年小學校長,考績特優,深得眾人好評。一來他無負於孔子聖明,二來他於上於下終是一團和氣,不曾開罪於誰,也未見其奉承於誰。總之,他既無投石下井之心,又無攀龍附貴之念。

學務局念其治學有方,成績優秀,派他到江浙一帶考察教育。這年,他二十歲,正是「五四」運動蓬勃興起的一九一九年。

大概出了娘胎,慶春還並不曾出過北京城半步。雖書讀千卷,神遊四方。

可終是沒有一星半點的「四方」的感性知識。泰山於他只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長江無非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至於石頭城,人間天堂的西子湖就更是可憐巴巴的書本知識了。能出遊一趟(雖然有公務在身),飽覽祖國的大好河山,舒慶春的欣喜之情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