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槍之謎 - 第2章

埃勒里·奎因

  柯利愣了一下:「跟伍迪?哪兒來的事兒……」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兩人轉過頭來。一個女人走近槍械庫的門口,朝他們投來暖昧的笑容。

  沒有圈裡人熟悉的鹿皮裝束,那女人一身綢緞,佩帶着獸毛裝飾,散發着刺鼻的香水味。這個長着一對熒熒貓眼、肌膚光潔如雪、周身曲線畢露的美女名叫瑪拉·蓋依。

  好萊塢的大眾情人兒,高產的色情電影的主星,已有高達三次的離婚紀錄……如此種種,都是千百萬普通階層女子崇拜、嫉妒的輝煌,也是千百萬男人們又甜蜜又痛苦的無望夢想。

  瑪拉·蓋依主宰着一個沒有地理界限的王國,國民都是她卑下的奴隸,而她自己便是被禁忌的夢想中玫瑰色肉體的化身。然而,不少人都被她欲蓋彌彰的下賤弄得望而卻步。這是不是人們在不斷調整焦距後終於看清楚的結果呢?

  眼下,她正在東部享受兩部片子拍攝之間的空閒時光。這是個令人膩煩、貪得無厭而又對神話傳說以及卡貝爾廉·亞奈蒂斯的誘惑胃口無量的女人。她正陷於對周身肌肉發達、雄風不可抗拒的男性的強烈饑渴之中。此刻她身後就站着三個男人:穿着精細講究,臉頰颳得溜光,其中一個還抱着一隻叫鬧不止的波美拉尼亞種的小狗。

  眾人一時無語,瑪拉·蓋依走過石板台階,痴醉地盯着柯利,放肆地打量他的身架,他窄小的臀部,寬大的肩膀,他捲曲的亂發以及他滿是塵土的衣裝。吉特繃起了小臉,笑容蕩然無存,她警覺而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站定。

  「噢——是瑪拉,你好啊,」柯利勉強地笑着說,「啊——吉特,你認識這位瑪拉嗎?瑪拉·蓋依?也是從好萊塢出了名的。嚯,嚯!」

  貓眼毫無表情地盯視了一下對面那雙灰藍色的眸子。

  「是啊,我認識蓋依小姐,」吉特沉穩地說,「我們在好萊塢撞到過好幾次。可我不知道你也認識蓋依小姐,柯利。這麼說,我該走啦。」

  她平靜地走出了槍械庫。

  一陣難耐的寂靜。女戲子身後那三個西裝革履的大塊頭男人仍然不聲不響地戳在原地,不時翻着白眼。那隻波美拉尼亞小狗習慣了城市氣息的鼻子捕捉到馬廄里傳來的牲畜氣味,興奮地叫個不停。

  「瞧那副狂相兒,」瑪拉·蓋依說道,「真夠抬舉我的!還認得我,那丫頭,不過會點兒小馬戲而已嘛。」她晃了晃精心修飾的腦袋,朝柯利獻媚地微笑着,「柯利,我親愛的,你真神氣呀!你打哪兒弄來這麼一頭鳥兒窩似的捲髮?」

  柯利皺了皺眉,兩眼始終望着吉特走出去的方向。突然,瑪拉的話語在他頭腦里有了反映,「看在上帝的分兒上,瑪拉,」他咕噥着說,「說話別那麼損,行嗎?」他那一腦袋頭髮真給他添了不少亂;他多年來對它們頻頻下手,試圖把它們徹底弄直,但是一切徒勞,那些髮絲還是頑固而活潑地捲曲起來。

  女戲子溫情地搓揉着他的臂膀,故作天真地大睜着雙眼:「這兒可真嚇人哪!這麼多可怕的槍支彈藥……這些槍你都會打嗎,柯利親愛的?」

  他巧妙地躲閃開她身體的偎貼:「會不會打槍?上帝,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簡直就是神槍手迪克他本人!」他飛快地重新往槍膛里填上子彈,又把投擲器設置好。玻璃球漫天散射出去,柯里舉槍把它們統統消滅了。

  女戲子興奮地拼命鼓掌,繼續朝他貼過去。

  走在外邊的吉特停了一下腳步,兩眼變得暗淡冰冷。

  她聽到了槍聲、玻璃球粉碎的聲音以及女戲子尖厲、誇張的喝彩聲!她咬起下唇,甩過頭來,漫無目的地大踏步走去。

  槍械庫里,女戲子聊興正歡:「瞧,柯利,別那麼冷冰冰的……」某種占有欲已經從那雙貓眼中泄露出來;她突然變得凌厲,轉頭對身後站着的三個男人說,「到外面去等着我好了。」

  那些人順從地魚貫而出,她轉過臉來,對着柯利微笑。那是一種比起她浪漫王國里最著名的色情表演還要動情的微笑。她綿綿地對着柯利低語:「吻我呀,柯利親愛的,哦,吻我吧……」

  柯利警覺地輕輕朝後退了一步,跟剛才吉特的舉動如出一轍。他眯起眼睛,收起了笑容。她仍然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聽我說,瑪拉,你忘了自己是誰了吧?我可不想碰別人的老婆。」

  她又朝他貼進一步;現在她的確離他非常近了,身上的香水味直衝他的鼻腔。

  「你是說朱利安吧?」她輕聲說,「哦,我們之間早就達成共識啦。柯利,這就是現代婚姻的模式!柯利,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有五百萬男人都恨不得離開他們甜蜜的家,好能讓我哪怕就這麼看他們一眼呢……」

  「饒了我吧,我可不想被算在裡邊。」柯利冷冷地說,「你丈夫現在幹什麼呢?」

  「哦,就在樓上什麼地方,跟托尼·馬斯在一起……柯利,求你啦……」

  如果說橢圓形大賽場是體育競技的輝煌象徵,那麼它的策劃人托尼·馬斯便是這種體育競技形式的推動者。正像巴克·霍恩,馬斯也是個現世的傳奇人物,只是神話的內容不同罷了。是他把競技大獎的數額提到了百萬元的驚人價位。也是他把粗獷的摔跤運動帶上了萬眾矚目的大雅之堂——他才不理會什麼社會倫理,那玩藝兒真能賺錢吶——重新扶正這項運動和運動員的聲譽,而他們填滿了他的錢包也大大資助了他興辦的事業。又是他,為懲罰拳擊運動協會,憤而把歷史上約定俗成在紐約舉行的重量級拳擊賽一氣挪到了賓夕法尼亞。還是他,使曲棍球、室內網球、自行車六日賽等競技項目在和眾國飛速普及。橢圓大賽場是他生命中夢想成真的頂峰,他竟創建了全世界規模最為宏大的體育場館。

  他的辦公室就設在這座龐大建築物的最高層上,四部電梯接力攀升才能到達那個高度。這個上升的通道已經成為那些阿諛奉承的攀附之輩——好萊塢已經給這幫傢伙搞得聲名狼藉——惟一能接近他的途徑。就在這個辦公室里,他穩穩地坐着,居高臨下——他,托尼·馬斯,年事已高,老謀深算,膚色健康,鼻若鳥喙,是個徹頭徹尾的紐約佬兒。

  他本人就是「運動」這個字眼在語義上最具肯定意義的診釋。在百老匯他稍一露面,便立即被盛讚為「最隨和的」也是最強硬的人物,誰也甭想逼着他接受什麼。圓頂禮帽一直扣到鼻樑上,兩隻穿着蒙着灰塵的鞋子的大腳搭在胡桃木紋貼面的老闆台上。兩美元一隻的雪茄煙叼在熏黃了的牙縫裡,他就這麼深思熟慮地應付來訪者。

  眼前這位來訪者也不是個沒名沒分的小人物。穿着講究,姿態文雅,扣眼上還插着花枝的這位朱利安·亨特正是瑪拉·蓋依的丈夫;他可不是只靠一點雕蟲小技才聲名鵲起的。他有錢,擁有十多家夜總會,堪稱花花公子一族的鼻祖,前身也曾是個運動健將,馬球、賽艇樣樣精通;而所有這些都不算什麼,最了不得的,他是個百萬富翁呢。社會向他敞開大門正是因為他原本來自這個社會。然而這個社會也挑剔地把他劃分在上流社交界之外。他長着一雙松垂無神的眼睛,老像剛挨了打似的粉紅色臉頰,永遠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城裡人的模樣。只有在社會較低層——或許較高層——一個傢伙才會弄得像朱利安·亨特那麼怪模怪樣:帶着一張印第安木雕圖騰一樣毫無表情的臉。這是一張不可救藥的賭徒的臉。在這點上,他和木頭台子後面坐着的那個人倒是如出一轍。

  托尼·馬斯用喑啞的男低音說道:「我可以把它直截了當交給你,亨特,可是你得聽我的。只要涉及巴克嘛——」他突然停住了。他的腳在地板上那塊精美的絲製腳墊上碾了碾,嘴角現出令人寬釋的笑。

  朱利安·亨特懶洋洋地轉過身去。

  門道里站着一個男人——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個子高得非同尋常的年輕人,顴骨突出的臉上長着粗重的黑眉,兩隻小眼睛又黑又亮。他咧嘴笑了,露出很白的牙齒。

  「進來,湯米,進來吧!」托尼·馬斯熱情洋溢地說,「就你一個人?你那個守財奴經紀人呢?」

  湯米·布萊克,拳擊界的重量級新秀,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一聲不響地站在原地微笑着。那笑容後面隱伏着一種殺手特有的兇殘;這種表情,據說,跟傑克·丹普西在托雷多拳王大賽上一舉將傑西·維爾拉得打得幾乎成肉醬之後的神情毫無二致。專家們認定這是一種殺手的本能,而且,對拳擊手來說,是制勝所不可或缺的素質。在湯米·布萊克身上,這種素質可謂綽綽有餘了。

  他從地毯那邊直躥過來——幾乎是滑行了過來。像只山貓一樣輕捷。他坐到椅子上,臉上帶着不變的微笑。難以置信的是,他身量如此巨大,講起話來竟像鐵水傾瀉一樣柔和流暢。

  「你好啊,托尼,那些事情都怎麼樣了?」嗓音很有魅力,「進城逛一天。醫生說了,我已經好多了。麻煩過去啦!」

  「湯米,認識朱利安·亨特麼?亨特,來跟這位自馬拉薩·茅勒之後最他媽厲害的拳擊手握個手吧。」

  於是,花花公子亨特與拳擊殺手布萊克的手握在了一起;亨特有點兒愛答不理,而布萊克捏着他就像捏着一條大蟒。兩人的眼光快速接觸了一下,布萊克就飛快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托尼·馬斯沒有吱聲,似乎全部注意力都在指間的煙頭上。

  「你要是忙,托尼,我就開路啦。」拳擊大賽賽手謙恭地說。

  馬斯露出了笑臉:「先別走開,孩子。亨特,你也是。麥基!」他提高嗓音叫了一聲。一個粗壯的傢伙把子彈頭一樣的尖腦瓜探近門來,「我正有個會晤——不想讓人打擾。

  「明白啦?」門咔嗒一聲關緊了。布萊克和亨特一動不動地坐着,甚至沒朝對方瞄上一眼。

  「現在聽着,湯米,事關拳擊大賽。所以我想盡一切可能把你從訓練營召回來。」馬斯若有所思地噴了一口煙,而亨特顯得有點不耐煩,「你自己感覺怎麼樣?」

  「誰?我麼?」拳擊手裂牙一樂,挺了挺他那寬闊的胸膛,「好得很,托尼,沒法兒再好了。那些窩窩囊囊的對手吃我一拳就得趴下!」

  「我聽說你的對手過去也相當厲害呢。」馬斯冷冷地說,「你訓練得怎麼樣啦?」

  「功力大長。那醫生把我調理得渾身是勁兒。」

  「很好,好極了!」

  「惹了一點兒小麻煩,是跟陪練的人。上星期打壞了大喬伊·比德森的下巴,那群小子好像不肯罷休。」他又露齒一樂。

  「是啊,報刊記者也正跟我談論這件事。」馬斯盯着雪茄上燃出很長的白色煙灰;突然他朝前弓下身去,小心地用一個銀質的小碟子接住了那縷灰,「湯米,我想你會打贏那場比賽。只要沒什麼意外,拳王就應該是你了。」

  「謝謝,托尼,謝謝啦。」

  馬斯慢悠悠地說:「我是說,你應該打贏那比賽,湯米。」

  一陣風暴襲來之前的寂靜。亨特了無聲息地坐着。馬斯露出一絲笑容。

  布萊克從座位上站起來,眉毛狠狠地擰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托尼?」

  「別激動,孩子,冷靜點兒。」布萊克舒了口氣。馬斯用溫和的語氣繼續說下去,「我聽到一點風聲。你知道麼,這裡頭的事兒不那麼簡單。他們都盯着呢。現在我得像個嚴師——或者不如說,像個父親那樣待你,因為孩子,你正需要這麼個人!你那個糟糕透頂的經紀人早晚得把你搞得一無所有而他自己則大發其財,那個老騙子。孩子,你可正如日中天呀。不少小伙子有過這種機會,卻給機會打趴下了——因為他們不夠聰明!明白麼?你知道我的為人——公正規矩!那是我的處世之道。你照我說的做,我們可以一起賺大錢呢。要是你不聽勸——」他停了下來,好像已經結束了長篇大論。這番話似乎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掛着厚重掛毯的四壁間迴蕩不已。

  他平靜地吞吐着雪茄煙。

  「好吧。」布萊克說。

  「那就這麼說定了,湯米,」馬斯說,「有人在下大賭注,認定你會贏呢。這可是玩兒真的——沒什麼貓兒膩。從形體、力量、年齡以及成績各方面看,你都合乎新拳王的標準。這是大勢所趨。可是你一不留神也許就失去機會——千萬別天真到以為拳王的腰帶唾手可得——拿到手裡才能算數。明白嗎?」

  布萊克站了起來:「噢,我真搞不懂你中了什麼邪,托尼,」他拖着委屈的腔調說,「你用不着這麼對我潑涼水!我有自知之明,你該相信我!……唔,這位亨特先生,很高興見到了你。」

  亨特抬起眉眼看了他一眼,算是回了個招呼。

  「再見啦,托尼。兩個禮拜後再見。」

  「一定。」

  門輕聲關閉了。

  「你瞧啊,」亨特懶洋洋地說,「你是不是太把那雜種當回事兒了,托尼?」

  「我怎麼想嘛,」馬斯輕鬆地說,「那是我自己的事。可是我得告訴你一點:鑲在我嘴裡的金牙,誰也甭想摳了去。」他兩眼看定亨特,亨特聳了聳肩膀。

  「現在嘛,」這位競技運動的倡導者換了種語氣,同時又把雙腳舉到他的胡桃木台子上去了,「回過頭來說說巴克,也就是那個霍恩吧。那真是上帝送給孩子們的禮物。我跟你說,亨特,你也許要錯失良機了——」

  「我也會守口如瓶的,托尼,」運動健將低聲笑着說,「順便問一句,那個格蘭特是打哪兒起家的?」

  「瘋狂比爾麼?」馬斯斜晚着他的雪茄,「你到底指望些什麼?早在那大名鼎鼎的野牛帶着喀斯特騎馬遛彎兒的時代,他就跟巴克在一起,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亨特咕噥着說:「那麼,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我也犯不着去得罪那個瘋子比爾了……」

  瘋狂比爾·格蘭特坐在托尼·馬斯為他精心設置的辦公室里。從這個神殿發出的每一個神秘或暖昧的指令都會使機制複雜的牛仔競技運動整個發生變動。辦公桌上亂糟糟的:無數熄了火的香煙頭兒、半截子雪茄棒躺在桌面上,活像屍橫遍野的戰場。格蘭特對此全無意識,吸完煙就隨手一丟,日日堆積在那兒,而備在一邊的半打煙灰缸卻一直乾乾淨淨。

  格蘭特跨坐在辦公桌後轉椅的扶手上,好像那是匹馬。

  左半個屁股懸在外邊,左腿僵直地朝前伸着,整個看上去還真像側騎在馬鞍上;他矮矮胖胖,四方大臉,留着老式的海象須一樣的鬍子。一雙灰眼睛暗淡無光;磚紅色的臉皮像多孔的岩石,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裸露的雙臂上縱橫着強勁的肌腱,周身上下沒有一點贅肉,這使他看上去像個蝸牛一樣堅硬。脖子上打着一個花哨的領結,灰白摻雜的腦袋上驚世駭俗地扣着一頂古董級的老西部帽。這就是那位年輕時代揮師征戰印第安疆域的和眾國將軍——瘋狂大比爾·格蘭特。這麼個人物坐在托尼·馬斯嶄新的辦公室中間,就像愛斯基摩人出現在英國茶屋一樣突兀。

  他眼前堆着許多紙張——合同啦,賬單啦,訂單啦,不一而足。他不勝厭煩地一邊亂翻那些令人頭疼的文件,一邊苦艾艾地伸手到處摸索還能再利用一下的煙頭兒。

  一個姑娘走了進來——伶俐、整潔、修飾得體;典型的紐約淑女,他的速記員。

  「有個先生想見你,格蘭特先生。」

  「放馬仔?」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

  「流浪仔吧——想找個活計?」

  「好像是吧,他說他帶着一封霍恩先生給你的信。」

  「哦!快讓他進來,小姐。」

  她扭着小巧的屁股出去了,不一會兒又把門大敞開,引進一個衣着破舊的西部大漢。

  來訪者那登着高跟牛皮靴的大腳重重地踏進來,木頭地板一陣山響。這人把一頂破爛的墨西哥寬邊帽攥在手裡,身上穿着件久經風吹日曬而褪了顏色的方格呢衫,皮靴則已經磨爛了「請進!」格蘭特熱情地說,他用賞識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來訪者,「那麼,巴克讓你帶來的信呢?」

  來訪者颳得溜光的臉有點不對勁兒,甚至有點嚇人——左半個臉的皮膚是紫褐色的,而且疤痕累累。這片疤痕自下巴一直延伸到眉骨一下一英寸的地方。右側腮上有個同樣顏色的點子。似乎是給他遭受的火焰或酸液燒傷劃上了一個句號。牙齒很爛,布滿褐色的牙垢……比爾·格蘭特微微聳了下肩膀,把目光移開了。

  「是這樣,先生。」此人嗓音粗啞,「巴克跟我,我們是老相識啦,格蘭特先生。二十年前就在得克薩斯一起逮長角野牛。巴克,他是不會忘了朋友的。」他在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個皺皺巴巴的信封,遞給了格蘭特,接着就焦灼地盯着後者的表情。

  格蘭特讀出聲來:「『親愛的比爾,到你那兒去的這位是本傑明·米勒,一個老朋友,需要找個事兒做……」,信上還有一些內容,格蘭特兀自看了下去。而後,他把信放在桌子上說,「坐下吧,米勒。」

  「你真好,格蘭特先生。」米勒小心翼翼地坐在皮椅的邊上。

  「來支雪茄嗎?」格蘭特的眼裡有種同情的神色;面前這個人看上去就令人同情。沙黃色的頭髮雖然還沒摻進多少白髮,但無疑這人已過了中年。

  米勒露出黃褐色的牙齒笑了:「瞧,你真客氣,格蘭特先生。不介意的話我就要一根。」

  格蘭特從桌子那頭遞過一隻雪茄;米勒接過來嗅了嗅,繼而塞進胸前的衣袋裡。格蘭特按了一下桌子邊上的按鈕,速記員聞聲而來。

  「去把丹努——布恩找來,年輕人,醉鬼漢克·布恩。」

  她含糊地問:「把誰找來?」

  「布恩,布恩!除了那個浪蕩矮子誰會老是醉醺醺的!這會兒說不定在哪兒胡聊神侃呢。」

  姑娘走出去,照舊扭着小屁股;格蘭特很欣賞地從後面望着她。

  他叼着雪茄問:「在馬術團里幹過嗎,米勒?」

  米勒的肩膀聳了一下:「沒有,先生!我一輩子都在牧場過的。沒幹過什麼新鮮事兒。」

  「打過槍嗎?」

  「打過幾槍。年輕的時候我還行,格蘭特先生。」

  格蘭特的聲音有點低沉了:「會騎馬麼?」

  那人的臉刷地紅了:「聽着,格蘭特先生——」

  「我並不是存心叫你難堪,」格蘭特和緩地說,「瞧,我們這兒的人夠用了,米勒,況且,這兒也沒地方放牧,不需要趕牲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