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十字架之謎 - 第2章

埃勒里·奎因

  「那是個男僕。」奎因警官說,「他不在?那有沒有帶走身邊的東西呢?」

  「沒有。」陸登邊搔着頭邊說,「其實我們也不太清楚那裡的情況。善後的事,我是着法官所交待的事項處理。至於搜查克林姆的事——」他慢慢地將一隻眼睛閉着,「正如其他人員來偵辦的情形一樣。事實上,我也沒辦法。」他又趕快加上這句話。

  「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克林姆的消息嗎?」埃勒里問道。

  「我所知有限,不過應該還沒有。但是已經發出通緝令了。屍體被送到離此處十二公里的威爾頓市政府管理中。安都魯的家也被檢察官查封了。現在負責這件命案的是州立警察和汗可庫縣政府的地方檢察官。」埃勒里在沉思,奎因警官則在椅子上一幅坐立不安的樣子。陸登警員一直注視着埃勒里鼻子上的眼鏡。

  「而且,頭被砍下來。」埃勒里自言自語地說着,「奇怪,那也應該是斧頭所砍的吧?」

  「對,我們在安都魯家中找到了那把斧頭。是克林姆使用的工具,但是上面卻沒有指紋。」

  「但是,頭到哪裡去了呢?」

  陸登搖搖頭:「連個影子都沒有。大概是那個殺人狂把它當成紀念品帶走了吧!」

  「爸爸,你有空嗎?」埃勒里戴上帽子,「陸登先生,謝謝你提供的資料。」埃勒里伸出手,輕輕的和陸登警員握手。這時,彼此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陸登警員也滿懷着愉快的心情,送他們兩人到門口。

第二章 威爾頓的新年

  對於小學校長被釘在T字架上的命案,埃勒里毫不考慮就插手,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他應該回紐約才對。但是,在西維基尼亞州政府所在地的威爾頓市,到處充滿了令人振奮的傳言,所以他決定留下來繼續調查。由於奎因警官接到回紐約的命令,必須提早回去,埃勒里送父親到匹茲堡去搭車。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老警官從車窗口伸出頭,向兒子問道,「怎麼樣——說說看。你是不是解開謎底了?」

  「好了、好了,警官先生!」埃勒里好像在哄小孩一般地說,「小心你的血壓。我只是對這件案子感興趣而已。像這種瘋狂的殺人案件,我的確沒碰過。我現在等法官出庭審查,或許可以根據陸登的資料,再參考一下其他證詞。」

  「總之,不要垂頭喪氣的回紐約就好了。」奎因警官放低聲音說着。

  「這可說不定噢!」埃勒里苦笑地說着,「這不但和小說的情節有很大的出入,又充滿了許多奇怪的疑點……」

  兩個人把話打住。車子開走了,留下在月台上獨自一人的埃勒里,但是隨着被解放的心情,產生的卻是另外一種不安的感覺。當天,他又回到威爾頓了。

  這是星期二的事。埃勒里在一月二日星期六以前,都在討好漢可庫縣的地方檢察官,以便從檢察官身上得到資料。但是地方檢察官克爾密特是位難以取悅的老人。他一直在尋找能夠讓他一步登天的機會,而他幻想着自己是個偉大的人物,因為他是個幻想型的野心家。埃勒里曾多次好不容易到達他的辦公室門口,但是卻被回絕,因為檢察官是很忙的,所以不能見任何人。

  於是埃勒里咬緊牙關,迷惑地在街上走着,但也從許多威爾頓居民的談話中,聽到了一些傳言。在充滿閃耀靚麗的聖誕節裝飾的威爾頓街上,似乎蒙上一層令人難受的恐怖陰影。很明顯的,大部分女性都不敢上街,而且看不到任何小孩子;男人都着急的互相提供意見,共同商量許多不同的對策,甚至於有人提出私刑——這種違反法律的地方是行不通的。威爾頓的警察也仔細巡邏每一條街道。

  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埃勒里還是以冷靜的態度觀察着。星期三,他和法官史迪布魯多見面時提出他的意見。史迪布魯多是個肥胖又不斷流汗的中年男子。當然,他也是個狡猾的人物,所以埃勒里除了已經知道的線索以外,也無法從史迪布魯多的口中得到任何資料。

  於是埃勒里用剩下的三天時間,專門調查有關被害人安都魯·龐的詳細資料。但是可以獲得的資料有限,而且有些根本不足以採信。因為他是個孤僻的隱世者,很少到威爾頓的街上來,因此,幾乎沒有直接和他接觸的人。但在阿洛約的村民口中,他是位模範老師。他對學生的態度雖不至於寵愛,卻很親切。阿洛約的教育委員會都一致認為他教學認真。而且,他不但不去教堂,也不去酒店,這些都是鞏固它在別人心目中崇高地位的理由。

  星期四,威爾頓報紙的總編輯突然鄭重其事的將文學版騰出,徵求讀者的來信,希望藉此得到寶貴的意見。於是有六位自稱是解救威爾頓市民困擾的虔誠教徒在報上發表他們的言論。他們指稱,安都魯·龐是個不尊敬上帝的人,因為他活在沒有上帝的世界中,所以被上帝遺棄而致死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這件事的背後,卻隱藏着殘暴的行為……

  總編輯節錄到此,將其用粗體字刊在社論上。其他又加上法國的藍鬍子、都爾魯夫等殺人狂,以及美國着名的殺人魔傑克·薩·里巴(開膛手傑克)等等的離奇殺人故事,也引用了許多恐怖的真實案件。

  星期六早上,在舉行驗屍結果調查的市政府法庭上,擠滿了許多好奇的民眾,大家都在等待開庭的那一刻來臨。埃勒里是最早到的一位,他在旁聽席的最前排占了一個位置。在九點開庭之前,埃勒里趁機去找史迪布魯多法官他以紐約市警察總署長官的名義,要求看看安都魯·龐的屍體。

  於是他們一起走到停屍間,「屍體幾乎都腐爛了。」法官小聲說着,「因為在聖誕節期間不適合開庭審問,所以……將屍體交給當地的葬儀社處理。」

  埃勒里鼓起勇氣,將覆蓋屍體的布掀開。心中開始覺得不舒服的時候,他又把布蓋上。被害者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頭部的位置什麼也沒有……只留下一個大洞。

  旁邊桌上擺着被害人的衣物,有普通的黑色背心、黑皮鞋、襯衫、襪子以及內衣褲——全都占滿了血跡。還有鉛筆、鋼筆、錢包、鑰匙圈、皺成一團的煙草袋、零錢、便宜的懷表以及舊信封——這些東西在埃勒里的眼裡,都是有利於調查的好證物。但是其中除了有些東西上面寫着AV的縮寫,以及那封由匹茲堡寄來的信——上面寫着「安都魯·龐先生啟」——之外,其他對於驗屍審問似乎都沒有多大幫助。

  這個時候,有位高高瘦瘦的老人走進這個房間來,用懷疑的眼神看着埃勒里。史迪布魯多回頭向埃勒里介紹說:「埃勒里,這位是克爾密特檢察官。」

  「他是誰?」克爾米提訊問着。

  埃勒里微笑的點點頭,就回到法庭去了。

  五分鐘之後,史迪布魯多法官拿起法槌在桌上敲了幾下,整個法庭都安靜下來。正如往常一樣,先舉行一些程序,然後檢察官傳麥克·歐金斯到證人席。

  於是歐金斯在眾人議論紛紛中,由走道的勁頭,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走到證人席。他是個皮膚黝黑、身材粗獷但有些駝背的老農夫。他粗笨的走到證人席坐下。

  「歐金斯先生,」法官用慣例的聲音說着,「請將發現屍體的前後情形詳細說一遍。」

  農夫舔了一下嘴唇:「好。上星期五的清晨,我開着卡車打算到阿洛約去。就在快到阿洛約的路上,遇到彼得爺爺。我就讓他搭便車。我們來到轉彎處的時候,發現那個被釘在路標上的屍體,兩隻手、兩隻腳都被釘上鐵釘——」歐金斯的聲音沙啞了,「後來我們就驚慌的跑到阿洛約去報案了。

  這時旁聽席上有人在竊笑,所以法官敲着法槌,要求保持肅靜。

  「你有沒有用手摸屍體?」

  「沒有,說什麼我也不敢。我們根本都沒下車。」

  「好,可以了,謝謝你。」農夫深深地嘆了口氣,一面拿出手帕擦前額,一面走回旁聽席的座位去。

  在嘈雜的聲音里,法庭的後面座位上有位奇怪的人站起來。他臉上長滿雜亂污穢的鬍鬚,濃濃的眉毛往下垂,是個身體硬朗的人,身穿破舊的衣服,蹣跚的從走到過來。或許是有點猶豫的緣故,他不時地搖着頭。

  法官有些彆扭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老人好像什麼都聽不清楚的樣子。

  「問你姓名啦!是不是叫彼得?」

  彼得爺爺搖着頭說:「人家說的彼得爺爺就是我。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大家突然陷入恐怖的沉默中,連法官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在他附近的位置上,有位看似機敏、身材短小的中年人站起來:「我想彼得爺爺應該沒問題才對。法官。」

  「歐里斯村長,你的意思是?」

  「他不會是兇手的。」中年人大聲回答說,「彼得爺爺的腦筋的確是不太靈光。但是他在幾年前就獨自到阿洛約附近的山上生活,大概兩個月下山一次到阿洛約買些生活必需品。全阿洛約的人都很清楚他的來歷。法官先生,他並不可疑。」

  「我明白了。村長,謝謝你。」

  法官擦拭他肥胖臉上的汗水,聽眾各自討論般的竊竊私語,村長在這個時候也坐下來了。彼得爺爺則微笑着用污穢的手向村長招手……法官又恢復嚴肅的表情繼續審問。因為老人的供詞模糊不清,但是歐金斯的供詞已經可以成立了,所以釋放了那位住在山上的老先生。

  彼得爺爺這個時候眨着眼睛,慢慢走回座位去。歐里斯村長和陸登警員也先後描述那天早上經歷的事情——在睡夢中被歐金斯及彼得爺爺喊起,趕快到交叉路口去,確認了屍體後,拔下鐵釘,用車運載屍體,經過安都魯·龐的家,看到現場的慘狀以及門上用血寫上的大T字……

  「盧薩·巴漢姆。」接下來這位證人是個肥胖、滿臉通紅的中年人。他面帶微笑,不時路出滿嘴金牙,大腹便便的坐在證人席上。

  「你是在阿洛約經營雜貨店吧?」

  「對。」

  「你認識安都魯·龐嗎?」

  「認識。他是我的顧客。」

  「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他的呢?」

  「哇,已經好久了。他是個很好的顧客,每次都現金交易。」

  「他通常自己來買東西嗎?」

  「很少,大部分都是他的僕人克林姆來買的。但是,結帳的時候,他會親自來。」

  「你和他的交情好嗎?」

  巴漢姆的眼睛往上看了一下:「普通……事實上,也談不上什麼交情。」

  「換句話說,你們之間並不是很熟,但是相處得還不錯,對不對?」

  「對,就是這樣。」

  「這麼說,安都魯·龐是個奇怪的人嘍?」

  「啊!也可以這麼說。譬如,他經常指名要買魚子醬。」

  「買魚子醬?」

  「因為在我的客人中,只有他才買魚子醬。所以,平常我都替他特別訂貨。魚子醬有好多種類——有白魚子醬、紅魚子醬,但是他最喜歡買黑魚子醬。」

  「巴漢姆先生,請你和歐里斯村長以及陸登警員到隔壁的停屍間,再確認一下屍體。」

  法官於是離開座位,和他們一起走出法庭。看熱鬧的人們也趁此機會歇一口氣,當四個人回來的時候,他們又開始嘈雜的竊竊私語起來。剛剛那位原本臉色紅潤的雜貨店老闆巴漢姆先生,現在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的氣息。

  埃勒里嘆了一口氣。心中想着,在只有兩百人的小村莊中,小學校長竟然購買魚子醬!或許陸登警員比外表看起來精明多了,安都魯·龐過的生活比他的職業和環境所能負擔的奢侈多了。

  此時,身材瘦高的克爾密特檢察官走向證人席。旁聽席上的人群馬上恢復一片寧靜。雖然至今事情尚未明朗,但是,從現在開始將要慢慢掀開神秘的紗幕。

  「克爾密特檢察官,」史迪布魯多法官緊張的問着,「你是否調查了有關死者的生前資料?」

  「調查過了。」

  埃勒里將整個身子陷入椅子裡。由於他對這位檢察官的熱中功名一點好感都沒有,加上看到克爾密特冷酷的眼神,令他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你報告一下調查結果。」

  「九年前,阿洛約小學刊出誠徵教師的啟事,安都魯·龐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阿洛約。由於他的出身以及學歷都很不錯,所以教育委員會決定採用他。因此,安都魯·龐帶着男僕克林姆來到村里,借住在阿洛約街道上的一間屋子,也就是他被殺之前所住的房子。他在擔任老師的任內表現很好,而且,在阿洛約居住的這段時間內,並沒有發生任何遭人責難的事情。」

  到目前為止,克爾密特所報告的內容,深深吸引着聽眾。

  「我也調查了被害人來阿洛約之前的個人資料。他在到阿洛約之前,曾在匹茲堡公立學校教過書。」

  「在此之前呢?」

  「不清楚。事實上,他在十三年前才在匹茲堡獲得美國的入籍許可,成為合法的公民。根據匹茲堡方面的記載,他之前的國籍是俄屬亞美尼亞,出生於一八八五年。」

  亞美尼亞人?埃勒里撫摸下巴,仔細思考着。他來自那麼遙遠的國度……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在埃勒里的腦海中浮現,他努力的想組合成一些具體的線索。

  「那麼你有沒有調查有關僕人克林姆的個人資料呢?」

  「有。克林姆是個棄嬰,從小被匹茲堡的聖文森孤兒院收養,成年後就留在孤兒院當打雜工人。所以,他自出生後就一直生活在孤兒院裡面。安都魯·龐辭去匹茲堡公立學校的工作,來阿洛約就職之前,曾去拜訪孤兒院,希望能找到一位僕人。經過安都魯細心的挑選,結果他很滿意克林姆這個人。於是,他們來到了阿洛約,住在安都魯生前居住的地方。」

  離開匹茲堡那種繁華的大都市,來到阿洛約這鄉下地方居住,這裡面到底隱藏着什麼動機呢?埃勒里沉思着這個疑點。難道是因為犯罪,而逃往這個警察追捕不到的地方隱藏起來嗎?這樣說也許有點牽強,因為大都市比較適合隱藏,在鄉下地方應該很不方便。所以,一定還有其他原因。或許原因只有被害人才知道。有時候久居繁雜的環境,反而會使人想去追求孤獨的生活。也許,那位阿洛約村中唯一吃魚子醬的小學校長安都魯·龐就是這種人。

  「克林姆是怎樣的一個人?」

  檢察官用無助的表情回答說:「從孤兒院的記錄來看,克林姆智能不足,但是他絕不傷害人。」

  「是否曾出現殺人的傾向?」

  「沒有。在聖文森孤兒院的時候,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笨笨的,但是對小孩子們都很親切,而且很謙虛懂事,從來沒有聽他抱怨過什麼。對孤兒院的長輩們也很尊敬。」這位地方檢察官本來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是史迪布魯多法官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指示他退下去,然後再傳阿洛約的雜貨店老闆到證人席上。

  「巴漢姆先生,你認識克林姆嗎?」

  「認識。」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他很老實也很好,很沉默,就像一條小牛一樣。」這時有人發出笑聲,使得史迪布魯多有點不高興。他走到巴漢姆的面前說:「巴漢姆先生,聽說這位叫做克林姆的人,在阿洛約這個小村中是腕力最大的人。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埃勒里在心中竊笑,法官真是單純。

  巴漢姆用強調的語氣說:「是真的。克林姆的力氣很大,他可以一手舉起一大桶砂糖。但是,檢察官先生,他連一隻蒼蠅都捨不得打死,更不用說殺人了。我想他——」

  「可以了。」史迪布魯多不耐煩地說着,「歐里斯村長,請你再回到證人席。」馬度·歐里斯一副精神很好的樣子,所以埃勒里判斷這個人是個辯論高手。

  「歐里斯村長,你是阿洛約教育委員會的會長吧?」

  「是的。」

  「那麼請你將有關於安都魯·龐的事情,向陪審團報告一下。」

  「九年來他一直沒有發生過什麼問題。他幾乎不和別人交往。除了到學校上課以外,都呆在我租給他的那幢房子裡。所以別人都認為他是高傲的怪物。至於他是不是外國人,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村長強調地說着,「他只是個老實人。但是,由於不願與人交往,所以人際關係並不好。有一回我和陸登警員邀他一起去釣魚,他回絕了。可是話說回來,這就是他的個性。而且,他也和我們一樣是用英語交談。」

  「那你知不知道,有沒有客人去找過他?」

  「應該沒有。當然我也不敢十分確定。但是,他有些改變了。」村長想了一下繼續說,「有兩三次我出差到匹茲堡時,他托我買一些有關於哲學、歷史、星象的書籍,使我覺得很納悶。」

  「的確如此。歐里斯先生,聽說你在阿洛約也經營一家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