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橘子之謎 - 第2章

埃勒里·奎因

  「那……」狄弗西小姐有點緊張,「他們好像很喜歡出版藝術方面的書,是嗎?」

  「是的,的確是!」奧斯鮑恩提高音量,「伯爾尼先生這次回來一定又帶了一大箱手稿,他常常這樣!」

  「這次也是吧!」狄弗西小姐嘆了口氣,真是越弄越糟,糟透了。奧斯鮑恩先生注視着她那乾淨整齊的頭髮,眼中充滿愛慕與尊敬。

  狄弗西小姐卻忽然轉移了話題:「我猜伯爾尼先生還不認識譚波小姐吧?」

  「啊?」奧斯鮑恩先生猛地驚醒,「噢,譚波小姐啊?嗯,我猜科克先生已經寫信告訴他關於譚波小姐的新書事宜。譚波小姐很不錯!」

  「你這麼認為?我也是。」狄弗西小姐的寬肩微微顫抖着。

  「那麼……」

  「你不會這麼快就要走了吧?」奧斯鮑恩先生脫口而出。

  「哦,」狄弗西小姐喃喃說着站起身來,「我得走了。科克博士可能已經用盡他全部的力氣整好裝。那……和你聊天真的很高興,奧斯鮑恩先生!」她走向門口。

  奧斯鮑恩欲言又止:「哦——狄弗西小姐!」他怯怯地朝她邁了一小步,她警惕地朝後退了一步,呼吸急促。

  「怎麼了,奧斯鮑恩先生,你……你……」

  「你能不能……你……我是說,你……」

  「什麼事?奧斯鮑恩先生!」狄弗西小姐調皮地問。

  「你今晚有事嗎?」

  「噢!」狄弗西小姐說,「我想,沒有吧,奧斯鮑恩先生。」

  「那麼,你可以——我能請你看場電影嗎?」

  「噢!」狄弗西小姐說,「我很願意。」

  「巴瑞摩爾的新片在無線電城剛上映,」奧斯鮑恩熱情地說,「我聽說是個不錯的片子,由四大巨星擔綱。」

  「約翰還是萊諾?」狄弗西小姐皺着眉問。

  奧斯鮑恩先生看起來有點兒驚訝:「約翰!」

  「太好了,我一定去,」狄弗西小姐叫了出來,「我常說約翰是我最喜歡的明星,我也喜歡萊諾,不過約翰似乎……」她抬眼看着天花板,欣喜若狂地說。

  「我不知道,」奧斯鮑恩先生咕噥着,「在最近這幾部片子裡,我覺得他真的是老了。歲月不饒人,對嗎?狄弗西小姐。」

  「不是吧,奧斯鮑恩先生。」狄弗西小姐說,「我猜你在嫉妒!」

  「嫉妒?我?哼……」

  「在我心中,他棒極了。」狄弗西小姐狡黯地說,「真高興你要帶我去看他的片子。奧斯鮑恩先生,我相信今晚一定會有一段非常快樂的時光。」

  「謝謝你!」奧斯鮑恩先生悶聲說,「我是誠心邀請你的……你肯賞光太好了。現在是差一刻鐘6點……」

  「5點43分!」狄弗西小姐分秒不差地說,並以專業的效率很快地瞄了一下手錶。

  「那我們就約,」她放低音量,親密地說,「7點45分?」

  「好極了。」奧斯鮑恩吸了一口氣,他們的眼神交會,卻馬上移開了。狄弗西小姐感到一股暖意像電流般地襲遍她漿平制服下的身體。她短短的手指又開始習慣性地撫弄着頭髮。

  埃勒里·奎因先生習慣找出回溯中的一個特別的時刻。無所徵兆的特定時間內,常是事件發生的最微妙之處。在那段時間裡,所有常人的凡俗生活都平淡無奇。而有人卻一命嗚呼。

  狄弗西小姐和自己捉迷藏。奧斯鮑恩撲通直跳的心留在科克先生隱秘的辦公室里。唐納德·科克不知在哪裡。喬·譚波小姐正在科克先生家的客房裡試穿一身黑色晚禮服。科克博士仍埋頭於一堆十四世紀猶太法學的手稿里。赫比爾在科克房裡準備主人晚宴時的服裝。格倫·麥高文正大步走過百老匯。菲里克斯·伯爾尼正在他東六十街的單身公寓裡親吻着一個外國女郎。長賽樂酒店裡,艾倫·盧埃斯在房裡的鏡子前顧憐自己姣好的胴體。

  而夏恩太太,這個不久前還扮演丘比特的女士,突然被通知去扮演一個新角色——掀開中國橘子這樁悲劇的序幕。

第二章 奇異的間奏

  人。他是這個世界上成千上萬的凡夫俗子之一,每天打造着這個平凡的世界。

  「有什麼事嗎?」夏恩太太厲聲地說,當她注意到他的猶豫,便開始精確地打量他——長賽樂酒店不會有這樣的客人。

  「請問唐納德·科克的辦公室怎麼走?」這矮胖子羞怯地問。他的聲音輕柔甜美,令人喜歡。

  「哦?」夏恩太太應道,這樣就對了——唐納德·科克在二十二樓的辦公室,經常有陌生人來訪。科克把辦公室設在這麼高的地方,是為了提供與珠寶商或集郵商有一個可以安靜會面的場所,以及為了部分需要絕對機密的出版事宜。他不在乎別人拿他的辦公室與人來人往的東方出版的辦公室相提並論。因此,夏恩太太習慣於與那些古怪的人攀談。她點點頭很快地說,「第二二一0室,順着這條走廊過去。」然後她又繼續看那本巧妙藏在半開抽屜里的裸體畫報。

  中年矮胖子說:「謝謝!」聲音依然甜美。他慢慢沿着走廊走到狄弗西小姐幾分鐘前剛剛敲過的那道門,用肥厚的拳頭敲門。

  房內一片寂靜,半晌,傳出了奧斯鮑恩先生暗啞的、不自然的聲音:「請進。」

  矮胖子微笑地把門打開,奧斯鮑恩先生閉着眼睛,臉色灰白站在桌子旁;狄弗西小姐則緋紅着臉頰靠門站着,右手還因剛被男性撫摸過而灼熱着。

  「科克先生嗎?」那陌生人溫和地發問。

  「科克先生外出,」奧斯鮑恩先生有點兒不太情願地說,「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

  「我想我先走了。」狄弗西小姐聲音沙啞地說。

  「啊,不用了。」造訪者說,「我想我可以等一下,請不要因為我而打擾你們——」他看了看她的漿白制服。

  「我還是先走了。」狄弗西小姐看了看說,邊走邊用手撫着臉頰,門砰的一聲帶上。

  奧斯鮑恩先生垂下頭嘆了一口氣:「請問……有什麼需要我效勞?」

  「老實說,」陌生人脫下帽子,露出他那禿頂和一圈斑白頭髮,「我有事找科克先生,唐納德·科克先生,我必須見他。」

  「我是科克先生的助理,詹姆斯·奧斯鮑恩,您找科克先生有什麼事?」

  那陌生人猶像着。

  「是不是跟出版有關?」

  他固執地撅起雙唇:「我的事很機密,奧斯鮑恩先生。」

  奧斯鮑恩先生的眼神堅定而有力:「我向您保證,科克先生所有機密的事情都由我經手,所以這並不會泄漏任何機密……」

  矮胖子無神的雙眼直盯着奧斯鮑恩先生桌上的集郵冊。他突然說:「那是什麼,郵票嗎?」

  「是的,可不可以請您——」

  矮胖子點着頭:「好的,我等一下好了。科克先生會很快回來嗎?」

  「我沒法百分之百確定,不過他應該馬上會回來。」

  「謝謝,如果可以……」他已經開始走向其中一張椅子。

  「如果您要等,請這裡走。」奧斯鮑恩說。他走到那兩扇門的另一扇,打開門讓原本黑暗的房間透進微光。他又把右邊書架上的燈打開,照亮了狄弗西小姐曾偷吃了個橘子的那間房間。

  「請隨意!」奧斯鮑恩對那矮胖子說,「煙盒裡有香煙及雪茄,桌上還有糖果、雜誌和水果。科克先生回來時我會立即通知您。」

  「謝謝,」那陌生人低聲地說,「你真是太客氣了,這裡好極了,」然後在桌子旁邊的椅子坐下,脖子上還圍着圍巾,「安靜得就像在俱樂部一樣,」他高興地點着頭說,「這些書也很不錯。」

  這房間三面牆都放着書架,只是其中相對的那兩面牆上,都開了一扇門,另外第三面牆上則有一個人工壁爐,壁爐上掛着兩支非洲部落的戰矛。第四面牆上開了兩扇窗,窗前有一張書桌,椅子在書架前像崗哨一樣。

  「是呀,這屋子是不錯,不是嗎?」奧斯鮑恩冷冷地說了一句,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矮胖的男人正在找一本雜誌,並發出舒適的嘆息。

  奧斯鮑恩順手帶上身後的門。

  奧斯鮑恩拿起他辦公桌上的電話,打到科克的公寓:「哈囉,赫比爾。」他的語氣有些急躁,「科克先生在嗎?」

  赫比爾用他抱怨似的英國腔說:「不在,先生。」

  「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有人在這兒等他。」

  「先生,科克先生剛才打過電話回來,他說他參加晚宴要遲到了,要我把他的衣服準備好。」赫比爾的聲音變得尖銳刺耳起來,「科克先生只說這些。先生,要讓我說的話,他做事總是出人意料。剛才他跟我說他會在6點45分回來,還要我準備個房間給一位『不速之客』,一個什麼國王先生、還是什麼皇后的……」

  「好了!看在老天的份上,您就去準備吧!」奧斯鮑恩說完,掛上電話。他坐下,眼光飄向遠方。

  6點25分,辦公室的門開了,格倫·麥高文沖了進來。身着晚禮服,手上拿着帽子和大衣,嘴裡叨着雪茄,狠命地抽着,原本明澈的雙眸像陷入某種憂慮似的。

  「還在搞那些郵票?」他的嗓音低沉,高瘦的身軀埋入一張椅子裡,「忠貞的老歐茲·唐納德上哪兒去了?」

  奧斯鮑恩正專心地在整理集郵冊,被嚇了一跳:「噢,麥高文先生,是你。我也搞不清楚他去哪裡了,先生。他今天還沒露面。」

  「該死!」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輕啃着白淨的指甲,「他的行蹤就像明年英國德貝馬賽一樣難以預測。有一回我和喬治打賭1000元,賭他不會按時赴喬治的約,果真讓我贏了。瑪賽拉來了嗎?」

  「沒有,先生!她很少來這裡,而且我……」

  「拜託你!歐茲!」麥高文不安地抽了一口雪茄,他整個人都要從椅子脹出來了。他寬闊的雙肩上是一張瘦臉和高高的白前額,「我得馬上見到他,你肯定……」

  奧斯鮑恩有點驚訝:「但是你不是馬上就能在晚宴上見到他嗎,先生?」

  「是,是沒錯,可是我想在晚宴之前先見到他,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嗎?」麥高文不耐煩地說。

  「很抱歉,先生,他很早就離開了,也沒交待說要去哪裡。」

  麥高文皺着眉頭:「給我紙筆!」他在紙上草草寫了數語,折好塞進信封里,丟到科克先生的桌上,「你若在晚宴之前看見他,就把信給他,這非常重要——而且是個人隱私。」

  「好的。」奧斯鮑恩把信封摺好,塞進他的口袋,「順便提一下,先生,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想請你看點兒東西。」

  麥高文在門口停住:「我沒時間,老小子!」

  「我肯定你一定想看,麥高文先生。」奧斯鮑恩先生從架上拿出一本皮革面、看起來像賬薄的大冊子。他把冊子放在桌上,打開,裡面全是郵票。

  「這是什麼,新貨嗎?」麥高文突然感興趣地問。

  「這裡有一張新的,先生。」奧斯鮑恩指着一張郵票說,並且從桌子一個專放集郵工具的架子上拿了一個放大鏡遞給麥高文。

  「中國南京發行的龍,對嗎?」麥高文低語,他把放大鏡靠近這張紅綠相間的郵票,「這張郵票的變值印記有錯,對嗎?我敢打賭,一定是底行少了字或符號什麼的。」

  「沒錯,先生,」奧斯鮑恩興奮地點點頭說,「這個直的印記應該讀作『中華民國』——他們好像是這樣念的——『中華民國(

Middle

Flower

People

Kingdom



''.但是這張郵票最後一個字漏掉了,所以』國『的字樣也就沒有了。中國的寶貝都很難得手,特別是郵戮印記,你得在文字上有很豐富的專業素養才能鑑別出錯誤,這張相對來說還不那麼難。我哪裡懂什麼中文還是希臘文的,還多虧科克博士曾經講給我聽。有趣吧,先生?」

  「真該死,唐納德從哪裡弄來的?」

  「拍賣會,大概三周前吧?一直拖到昨天才交貨,我想他們要先鑑定真偽。」

  「他總是這麼走運,真該死!」麥高文邊發牢騷,邊放下放大鏡,「我已經好幾個禮拜沒弄到一張有趣的好貨色了。」他有些輕蔑地聳聳肩,隨即以一種奇異的聲音問道,「這張南京郵票花了唐納德多少錢?」

  奧斯鮑恩的雙唇一緊,眼神立刻變得冷靜下來:「我真的不能說,先生。」

  麥高文凝視着他,突然拍了拍他瘦削的背:「好!好!你這個忠心耿耿的老傻瓜。不要忘了我交給你的信,您告訴唐納德,我是特地來找他的。我會及時回來參加晚宴,現在我要先下去打幾個電話。」

  「是的,麥高文先生!」奧斯鮑恩微笑着說,並回到他的辦公桌旁。

  這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件是怎麼安排的,真是令人奇怪。

  每一件事的銜接都恰到好處,就像女人手臂上戴的新手套一樣。

  整個事件的每一個環節的發生都自然而然、不可避免,而這件事全紋入了可憐的奧斯鮑恩先生的腦袋裡,涉及他那毫不起眼的工作。

  在這段時間,接待室的門一直是關上的,裡面靜悄悄,一點聲響也沒有。

  但是,6點35分時,辦公室的門開了。奧斯鮑恩突然抬起頭,看見一個高大女人走了進來,嘴上掛了一抹微笑,奧斯鮑恩趕快站起身來。

  「噢,」這個女人說,唇上的微笑已消逝,就像掛上這微笑只是個禮貌性的開端,「科克先生在嗎?」

  「他不在,盧埃斯小姐。」

  「真討厭!」她斜倚在打開的門上,一邊用她的綠眼睛打量整個房間。她穿着一身閃閃發亮的緊身服,短貂皮披肩底下伸出兩條赤裸裸的玉臂,雙乳之間有一條很深的乳溝若隱若現,「我真的有話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