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 第3章

菲利普·迪克





在一座曾有過數千居民的巨大、空曠而衰敗的樓里,有台電視正誇誇其談地向一個空房間兜售物件。

這片無主的廢墟,在末世大戰之前曾有人精心照料維護。這裡曾是舊金山郊區,單軌列車幾站就能到達城區。整座半島曾是那樣地生機勃勃,就像落滿小鳥的大樹,洋溢着嘰嘰喳喳的觀點和抱怨。但現在,那些關心這個地方的人們,要麼已經死了,要麼已經移民到某個殖民星球去了。大部分都死了。戰爭的代價是昂貴的,不管五角大樓之前的預言是多麼樂觀,不管五角大樓麾下的科研機構蘭德公司曾是多麼揚揚得意。對了,其實蘭德公司本來離這地方不遠。就像公寓的主人們一樣,公司也離開了,顯然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但也沒人想念它。

此外,已經沒人記得戰爭為何發生,還有誰贏了,或者到底是不是有人贏了。如今覆蓋全球的微塵,並不來自任何一個國家。即便是戰時的敵對雙方,也不會蓄意製造這些塵埃。奇怪的是,首先死的是貓頭鷹。當時的場面似乎很滑稽:院子裡,路面上,東一隻西一隻地躺着那些胖胖的白鳥。但和生前一樣,它們是天黑後才出現的,所以一時沒有引起人們注意。中世紀也曾發生過類似的瘟疫,從大批死老鼠開始。但這次,瘟疫是從天上降下來的。

貓頭鷹之後,其他鳥類也陸續跟着死去。但那時,人們經過研究,最終破解了這個謎團。戰前,曾有一個小小的殖民外星球計劃正在進行。戰後,有鑑於太陽已不再照耀地球表面,殖民計劃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為了殖民,人們改裝了一種叫「合成自由戰士」的戰爭機器。因為它們能在外星球上勞作,這些人形機器——嚴格說來,是有機仿生人——成為殖民計劃中任勞任怨、辛勤勞作的引擎。按聯合國法律,每個移民的人自動擁有一個仿生人,至於是哪一子類的仿生人,由他自選。到1990年的時候,仿生人的子類數量已經超出了人們的理解,就像1960年代的美國汽車市場。

這就是移民的最終動力:仿生人是胡蘿蔔,放射塵是大棒。聯合國的法律讓移民輕而易舉,讓留在地球難上加難。老在地球上瞎轉悠的人,隨時可能被打上生理異類的標籤,變成對人類原始遺傳基因的威脅。公民一旦被打上特障的印記,就算主動接受絕育,也會在歷史中消失。事實上,他已經不算人類了。然而,地球上還是到處有人拒絕移民,箇中緣由,就連這些人自己也永遠弄不清楚。按理說,所有正常人都應該移民。也許是因為地球雖然已經毀得不成樣子,但仍然是個熟悉的家,是個讓人眷戀的地方。也許是因為他們仍幻想漫天的微塵終將落定。不管怎樣,成千上萬的人們留在地球上,大部分都聚居在城裡,以便更容易看到別的真人,在彼此的存在中獲得慰藉。這些人還算是頭腦比較正常的人。除了他們以外,偶爾也會有些特殊的個體,寄居在那些廢棄的郊區。

約翰·伊西多爾就是這麼一個特殊的人。他正在浴室里一邊刮鬍子,一邊聽着客廳里喋喋不休的電視。

他是戰後誤打誤撞來到這裡的。在那段天下大亂的日子裡,沒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被戰火打散的人群一直四處流浪,一會聚在這裡,一會搬到那裡。那時,放射塵分布零散,很不均勻。有的州完全沒有放射塵,有的州滿是放射塵。人們被塵埃趕着到處遷移。舊金山南邊的半島起先沒有放射塵,有許多人在這裡聚居。放射塵襲來之後,有的人死了,有的人離開了。約翰·伊西多爾卻留了下來。

電視繼續喊道:「——完全複製美國內戰前南方各州的安逸日子!可當僕人,也可下地勞作;永遠不知疲倦,為您個人,為您特有的需要而定製的人形機器——您一旦抵達,就可免費獲取!全套裝備,您離開地球之前就可定製。這個忠誠老實的夥伴,在人類現代史上最偉大、最勇敢的開拓事業中,將提供——」如此這般,無休無止。

不知會不會遲到,伊西多爾邊刮鬍子邊想。他沒有一隻能正常工作的鐘,一般都依賴電視報時。但今天看來是太空地平線節。電視上宣布,這是新美國創建的第五(還是第六)個周年紀念日——新美國是火星上最主要的美國殖民地。他的電視有些壞了,只能收到這麼一個戰爭期間就已經國有化的頻道。華盛頓政府由於殖民計劃而資助的這個頻道,是伊西多爾唯一能聽到的東西。

「讓我們聽聽瑪吉·克盧格曼太太是怎麼說的。」電視主持人向約翰·伊西多爾建議道,雖說約翰只想知道現在的時間,「克盧格曼太太最近剛移民到火星,我們直播採訪時她有話要說。克盧格曼太太,跟以前骯髒的地球比起來,你覺得在這個新世界裡充滿無限可能的生活怎麼樣?」短暫的停頓之後,一個疲倦、沙啞的中年女聲說道:「我想,我和我的三口之家首先注意到的,是尊嚴。」「尊嚴,克盧格曼太太?」主持人問道。「對,」現居火星新紐約市的克盧格曼太太答道,「很難解釋。在這樣的艱難時刻,擁有一個可靠的僕人……我感覺安心很多。」

「以前在地球上,克盧格曼太太,你是不是也擔心有一天會被標記成——咳咳——特障人士?」

「哦,是啊,我先生和我擔心死了。當然,現在移民出來了,很幸運,永遠不用再擔心了。」

約翰·伊西多爾自嘲地暗想,其實我早就不用擔心了,根本不需要移民。他已經當了一年多的特障人,而且不只是因為他身上變異的基因。更糟糕的是,他沒法通過最基本的智力測試,這樣他就成了俗稱「雞頭」的智障人士。他每天頂着的蔑視目光有三個星球那樣重。可是,即便這樣,他還是活下來了。他有個工作,為一家叫作「范尼斯寵物醫院」的假動物修理公司開車。他那抑鬱刻板的老闆漢尼拔·斯洛特把他當人看待,這一點他一直很感激。「Mors

certa,vita

incerta。」斯洛特先生有時會這麼念叨。伊西多爾雖然聽過這話很多次,但只是模糊知道點意思。畢竟,要是一個雞頭能理解拉丁語,那他就不再是雞頭了。當他向斯洛特先生指出這一點時,斯洛特先生承認他說得對。而且,世界上還有比他愚蠢得多的雞頭,任何工作都做不了,只能待在號稱「美國特殊技能學院」的療養院裡頭。「特殊」這個詞,一如既往地必須出現在療養院名稱里。

「——你先生當時並沒覺得受到保護,」電視主持人還在說,「就算他始終穿着昂貴笨重的鉛護襠來阻擋放射線,是這樣嗎,克盧格曼太太?」

「我先生——」克盧格曼太太正要回答,伊西多爾卻已經刮完鬍子,大步走回客廳,關掉了電視。

寂靜,從木家具和牆壁中突然閃現出來,對他一記猛擊,像凝聚了一座大風車的所有力量一樣沉重。它從地板上升起,從破爛死灰的連壁地毯下升起。它從殘破的廚房用具中,從這些日子裡從未正常運轉過的機器中一躍而出。它從客廳里當擺設的立式檯燈里緩緩滲出,從布滿死蒼蠅的天花板上悄悄落下。它設法從他視野中的所有物件里冒了出來,就好像它——寂靜——已經打定主意,要取代所有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它不但攻擊他的耳朵,還進犯他的眼睛。他站在關掉的電視旁邊,感覺到寂靜不僅是看得見的,而且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他已經習慣了它直來直去的風格,呼嘯而來,毫不掩飾,迫不及待。這個世界的寂靜再也抑制不住貪婪,尤其是在它已經幾乎贏得整個世界的時候。

他暗自揣想,對於其他留在地球上的人,空虛的感覺是不是也如這般。或者這只是他一個人因為特定感官受損、生理機能被破壞所帶來的獨有體驗?這個問題有意思,他想。但他還能和誰討論、跟誰比較呢?在這座破敗晦暗的大樓中,上千個公寓單元,只有他一人獨居。像所有其他樓房一樣,這座樓也正日復一日地更加衰敗,成為熵增的廢墟。終有一天,樓里的所有東西都會融合起來,再無面目可識別,再無個性可彰顯。每個房間裡的東西都像布丁塊那樣堆成垃圾山,直觸天花板。再然後,沒人照管的公寓樓會整個融合起來,再無形狀,掩埋在漫天的塵埃里。到那時,他本人自然早就死了。他站在破敗的客廳里,在這無孔不入、沒心沒肺、沛然霸道的死寂中,竟然對自己的死期有了小小的期待。

或許應該再把電視打開?但那些廣告,針對的只是還留在地球上的正常人,讓他恐懼。那些廣告,以無數不同的方式告訴他,一個特障人,是沒人要的,沒有一點用處,就算想移民也辦不到。那為什麼要聽廣告?他惱怒地自問。去他的殖民地,最好讓他們互相打起來——畢竟,理論上這是有可能發生的——然後殖民地就跟地球一樣了。移民出去的每一個人,就都變成了特障人。

好了,他想,該上班去了。他伸手擰開門把手,面對黑洞洞的走道,但一看到樓里瀰漫着的空虛,他又縮了回來。那種一直努力要穿透他房間的莫名力量,正潛伏在外面某處等着他。神啊,他暗叫一聲,把門又關上了。他還沒作好攀登樓梯、爬到樓頂的準備。樓頂上空蕩蕩的,他沒有寵物在那兒。攀登樓梯的腳步回聲,寂靜的回聲,又是那麼恐怖。該去抓一下手柄了,他想,一邊穿過客廳,來到黑色的共鳴箱前。

剛打開共鳴箱,電路中就冒出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負離子氣味。他如饑似渴地深吸一口氣,情緒已經開始高漲。然後,陰極射線管閃亮起來,像一幅脆弱的模擬電視圖像。一幅拼貼畫,由隨機的色彩和線條組合而成,在握住手柄之前,顯然沒有任何含義。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雙手一起抓住了兩個手柄。

圖像凝聚起來,他立即看到了熟悉的場景。一道古老、蒼黃、荒蕪的山坡,一簇簇乾瘦如骨刺般的野草,歪歪斜斜地指向一片沒有太陽的灰暗天空。一個孤單的身影,看起來多少像個人形,正吃力地攀登。這是個老人,身上一襲暗淡無光的袍子,幾乎遮不住身體,就像是從天上充滿敵意的虛空中硬搶出幾絲東西織成的。他,威爾伯·默瑟,正在艱難地向前跋涉。隨着約翰·伊西多爾握緊手柄,他感到身外的客廳漸漸淡出,周圍的廢舊家具如潮水般退去,他再也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他感覺自己,就像從前一樣,進入了這個場景,這蒼涼的山岡,這蒼涼的天空。同時,他再也看不到那個爬山的老人。他自己的腳在地上慢慢拖動,在熟悉的碎石中尋找落腳處。他感覺到雙足被尖石硌着的刺痛,也聞到了空中霧氣的酸楚。這不是地球的天空,而是某個陌生、遙遠的所在,通過共鳴箱傳遞過來,讓他融入其中。

這種徹底的穿越方式,一如既往令他目眩神迷。他不但肉體上與威爾伯·默瑟合一,意識與精神也與默瑟融為一體,就像其他每一個此刻握住了手柄的人,不管他在地球上還在哪個殖民星球上。他體驗到了所有人的思緒,聽到了熙熙攘攘的雜音。他們和他一樣,只關心一件事。意識的融合,把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到這個山岡,這次攀登,這種超越自我的渴望。這種感覺一點一點地演化,慢得幾乎不可覺察,但一直在演化。腳下的石子正在嘩嘩往下滑。他想,再高一點。今天,我們比昨天高了一點,而明天——他,這個無數靈魂複合成的威爾伯·默瑟,抬頭望了望前方的山坡。一眼看不到頭。太遠了。但總有一天我們能爬到頂。

突然,一塊石頭飛來,砸到了他的胳膊。他感到了疼痛,半轉過身。另一塊石頭擦着他飛過,撞到地上,砰的一聲,嚇了他一跳。是誰?他打量着遠處的敵人。還是那批老對手,在他視野邊緣若隱若現。它,或者它們,跟着他一路爬上山來,還會一直跟到山頂——

他記得山頂,坡勢突然變平,攀登結束,開始下坡。這發生過多少次了?不知多少次,都混在了一起。未來與過去混在了一起。他以前的體驗,與終將得到的體驗,都混在一起,除了眼前當下,再無其他。他站定稍作休息,揉着臂膀上被石頭割開的傷口。神啊,他疲倦地想。這哪裡公平了?為什麼我要獨自一人來到這裡,被我看不見的人折磨?然後,在他的意識中,眾人的嘈雜打破了孤獨的假象。

你們也感覺到了,他想。是的,那些聲音回答。我們左臂挨了塊石頭,疼得要死。好吧,他說,我們還是繼續爬吧。他繼續向前,它們如影隨形地立即跟上。

曾幾何時,他想起來,生活是另一種樣子。在大詛咒到來之前,他也曾有過快活的日子。他的養父母弗蘭克·默瑟與科拉·默瑟發現他時,他在一個氣墊救生筏上順水漂流,那是在新英格蘭海邊……還是在墨西哥的坦皮科港附近?他已經記不清楚細節了。童年是愉快的。他熱愛所有生命,尤其是動物,曾一度能夠起死回生,救活死去的動物。他與兔子和飛蟲生活在一起,不管是在地球上還是在哪個殖民世界。但現在,他已經忘了這些細節。然而,他記得那些殺手,因為他們把他當作變異人抓了起來,認為他比其他特障人更特障。從此,一切都改變了。

當地法律禁止讓死者復生的時間倒流術。在他十六歲時,他們曾明確告知他這一點。但他在殘存的樹林裡又秘密幹了一年,直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老太太告發了他。未經他父母同意,殺手們就轟碎了他腦中那個獨特的結瘤,用的是放射鈷。他一下子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從未想象過的世界。這是一個填滿死屍與枯骨的深阱,他掙扎了不知多少年才爬出那個深坑。他最鍾愛的兩種動物,驢和蟾蜍,這時已經消失了,滅絕了,只剩下東邊一瓣殘肢,西邊半顆頭顱。最後,有隻專程來此等死的鳥告訴了他這是什麼地方。他陷入到墳墓世界裡了。他想要出去的話,必須等到四周散布的斷骨會合生長成一個新生命。他已經與其他生命的新陳代謝融為一體,在它們復甦之前,他是沒法復甦的。

這部分循環持續了多久,他不知道。因為一直沒有什麼事件發生,時間變得無法衡量。但最終,枯骨生出了肌肉,空眼眶裡長出了能看見世界的眼睛,恢復如初的鳥喙和嘴巴開始發聲,咔吧,汪汪,喵嗚。也許是他幹的,也許他腦中那個超感官結瘤長回來了。也可能不是他幹的,只是一個自然過程。不管怎樣,他不再沉淪,開始和其他生靈一起向上攀登。很久以前他就看不到它們了。他發現自己似乎是在獨自攀登。但大家都在,都陪着他。他能感覺到它們,很奇怪,就在他靈魂里。

伊西多爾靜立不動,緊握兩隻手柄,體驗着囊括所有生靈的感受。然後,他很不情願地鬆開手。一如既往,必須結束,而且他的手臂被石頭砸到的地方確實生疼,已經開始流血。

放開手柄後,他檢查了一下傷勢,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向浴室,清洗傷口。這已不是第一次與默瑟融合時受傷了,應該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曾有人,特別是老年人,在融合時死去,尤其是在後面到達山頂,老對手的折磨最劇烈的時候。不知道我能不能再次安然度過那一關,他一邊擦洗傷口一邊想。好像有心臟停搏的風險。最好是安然度過。他尋思,要是我住在城裡,有個醫生帶着心臟起搏器在一旁隨時待命,那就關係不大。獨自住在這裡,再硬闖就太冒險了。

不過他知道,自己還是會去冒這個險。他從來都是硬闖。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即便是身體衰弱的老人。

他用紙巾擦乾傷臂。

然後突然聽到——遠遠地,悶悶地,有電視聲。

還有別人在這座樓里,他開始胡思亂想,又難以置信。肯定不是我的電視,因為我已經關掉了。我能感覺到地板的震動。那聲音來自下面,完全是另一層樓!

我不再是一個人了,他意識到。另一個居民剛剛搬進來,選了套空房間,而且距離這麼近,我甚至能聽到他。肯定是二樓或三樓,不可能更低了。怎麼辦呢?他腦子飛速運轉。有新鄰居搬進來的時候,一般怎麼歡迎打招呼來着?是不是敲門借點東西?他想不起來了。他從未碰到過這種事,不管是在這裡還是在別的什麼地方:只有人搬出去,只有人移民出去,從來沒人搬進來過。可以拿點東西送給新鄰居,他決定了。比如一杯水,或牛奶。送點牛奶,或麵粉,或雞蛋——或它們的人造替代品。

他打開冰箱看了看——冰箱的壓縮機早已壞了——找到一盒疑似黃油的東西。他拿着這盒黃油走出門,心開始狂跳。我必須保持冷靜,他意識到。不能讓他知道我是雞頭。如果知道了,他就不會再跟我說話。一直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他沿走廊快步向前走去。





上班路上,里克·德卡德和其他無數人一樣,在舊金山一家大寵物店門口逡巡了一會,看了看那排動物籠子。在長達一整個街區的展示窗口正中央,一隻鴕鳥在一個保暖透明的塑料籠子裡與他對視。根據籠子邊上的銘牌描述,這隻鳥剛從克里夫蘭動物園搬過來。這是西海岸唯一一隻鴕鳥。他瞪了鴕鳥好一會,又鬱悶地瞪了價牌好幾分鐘。當他來到倫巴底街上的執法部時,已經遲到了十五分鐘。

他剛打開辦公室的門,哈里·布賴恩特局長就叫住了他。局長是他的頂頭上司,招風耳,紅頭髮,衣着邋遢,眼神精明,似乎對周遭所有重要點的東西都了如指掌。「九點半到戴夫·霍爾登的辦公室來找我。」局長一邊說,一邊迅速翻弄着手中筆記板上的一大疊文件。「霍爾登,」他說着轉身離開,「現在在錫安山醫院,脊柱被激光打穿了。他至少得在醫院待一個月,直到他們裝好那種新的有機塑料脊骨。」

「出了什麼事?」里克打了個寒戰,問道。霍爾登是局裡的首席賞金獵人,昨天還好好的,下班回家時照常開車高速飛出,往擁擠的諾伯山高等公寓區衝去。

布賴恩特腳不停步,只轉頭嘟囔了一句九點半、戴夫辦公室什麼的就走了,留下里克一人站在那兒發呆。

他走進辦公室時,秘書安·馬斯滕的聲音緊跟在他身後進來了。「德卡德先生,你知道霍爾登出了什麼事嗎?他挨了一槍。」她剛進這個混亂擁擠的密閉房間,就把空氣過濾器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