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風萬里/風翔萬里 - 第2章

巫羽

  很痛,讓寶生呲牙裂嘴。

  但此時,他更擔心的是他是否摔壞了那箱貨物,那都是些昂貴的香料,他無論如何都賠不起。

  爬起身子,一瘸一拐的朝那口被摔遠的箱子走去,他知道自己這回禍惹大了,心裡又懊悔又害怕。

  「我不是有意的……沒摔壞吧?」寶生膽怯地對掌簿說道,同時單腳跪在地上,急忙揀起散落於地上的木香。

  「他娘的,窮鬼一個,還笨手笨腳,要摔壞一件,你就是賣身為奴也賠不起!」

  掌簿一肚子惱火的斥道,船上的貨物全是昂貴的異國香料,真摔壞了,怕他連着這掌簿都沒得做。

  寶生怯怯地看着掌簿,又看向散落一地的木香,再次低頭默默揀着。因為害怕要賠錢,手還微微的顫抖了。

  「怎麼回事?」

  一個響亮地聲音響起,寶生抬起了頭,看到一位比他大上幾歲的男子。此人穿着一身綢衣,腰間系黃金魚袋,頭戴幞頭。

  這是個英氣十足的男子,五官端正,但神情帶着幾分傲慢與冷意。

  「少東家,這小子在搬運的時候將箱子砸壞了。」

  掌簿急忙迎向男子,做着解釋。

  「裡邊裝的可是木香?」被喚做少東家的男子冷淡問道,他也就看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木香一眼,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是木香沒錯」掌簿趕緊回道。

  「木香不易砸壞,看他那樣也賠不出什麼錢。」

  男子看了寶生一眼,繼續淡然說道。

  寶生聽到這位孫家少爺說不用賠錢,鬆了口氣,抬頭看向對方。

  男子似乎也留意到寶生的目光,居高臨下的打量寶生,他看到了寶生那件被血染紅的裙裳,還有那張瘦削的臉,因為疼痛而蒼白如紙。

  這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五官俊秀,衣着寒酸,蒼白臉上帶着幾份膽怯與不安。他手輕撫着受傷的腿部,一雙黑亮地眸子因為疼痛而跳動着。

  男子抬手掏了點碎銀,丟在了少年身邊。

  「少東家?」掌簿不解。

  「叫他離開這裡,別礙事。」男子淡然說道,與仁慈全然無關,只因這是在眾人面前,他並不想壞了自家的名號。

  「你還呆着做什麼?還不快走!」掌簿對看着地上碎銀髮呆的寶生催促道。

  寶生於是揀起了地上的碎銀兩,死死捏在手心裡,一瘸一拐的走開。

  那是二兩碎銀,或許對這位孫家少爺而言,是隨手丟給乞丐而已,但對寶生而言,那幾乎是三石米的價錢,他得搬兩個來月的箱子才能掙來的錢啊。

  「我大哥呢?」孫家的少東家打量了下自家的商船,發現少了一個身影,便提問道。

  「二當家船一靠岸,就和通事(翻譯)一起走了,說是去……」掌簿回答得有些吞吐,似有難言之隱。

  「有意思,貨就丟這裡,人倒逛妓院去了。」

  孫家少東家一臉冷冰,自顧朝木梯走去,登上商船。

  寶生行動緩慢地行走過熱鬧的狀元街,他手裡揣着二兩銀子,不時停下腳步望着空中飄舞的刺桐花,一臉的靜穆。

  刺桐花開的時節,整座刺桐城都飄舞着刺桐花,與節慶里點燃後的鞭炮紙屑混雜在一起,分辨不出哪些是紅紙屑,哪些是花瓣。

  刺桐城自五代起便全城植遍刺桐樹,刺桐城這一名字便也由此由來。異國商人稱這座富饒的港口城市為「宰桐」(ZAIUN)。回人(指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不是現在的回族人的意思)曾很迷惑於這名字,在他們語言裡宰桐表示的是油橄欖,而每當他們跟隨遠航船隊抵達這座極度繁華的城市時,他們看到是開着紅艷花朵的刺桐,卻不曾見過一株宰桐。

  對寶生而言,往年刺桐花開,便是父兄歸家之時,但今年再也不是如此。

  抬手掃去落於肩上的刺桐花,望着車水馬龍的街道,寶生孤寂的走着,游離眾人。

  年初,一艘由刺桐港出發,運載着大量瓷器的商船,因海盜的襲擊沉沒於抵達麻逸國(今菲律賓)的途中,船上無一人返還,包括寶生的父兄。

  寶生的家在狀元街的一側,於一處低矮地民房群里,為高大富麗的狀元街商肆建築所淹沒。

  從繁華的狀元街東面的一個小巷口拐進,再往深處走進,走過那條鵝卵石砌的巷子,走過聚在井邊洗衣的婦女,便到寶生的家。

  那是間磚瓦房,典型的閩南建築風格,有着飛揚的檐角,和極具想象力的魚鴟裝飾塑像。

  推開木門,看到坐在院子裡縫製帽子的妹妹和母親,寶生迎了過去。

  「娘,你眼睛不好,別幹活了,進屋歇着。」寶生走過去,拿走母親手上的虎帽和繡花針,攙扶起木椅上的母親。

  那帽子,是幼童戴的虎頭布帽,針線多,又費時間。

  「寶生,你回來了,累不累?」

  陳母摸了摸兒子的臉,又捏了捏兒子的手,有些不忍,她消瘦的臉上有着一雙哀傷的眼睛。

  「不累,水生叔挺照顧我的。」寶生笑着回道。

  「哥,你的……」本來一直低頭縫虎頭帽的妹妹寶瑩,抬頭看向兄長,立即發現了兄長衣服上的血跡。

  寶生做了個不要出聲的姿勢,然後一瘸一拐的扶着母親進了房間。

  返回院子的時候,正對上寶瑩那雙紅通的眼睛。

  「哥,你腳怎麼了。」

  寶瑩搬了塊椅子給寶生坐下,然後去拿水盆與布巾。

  寶生將左腳沾有血跡的鞋子與長襪脫去,然後挽起裙裳,露出膝蓋,膝蓋上血肉模糊,好在血已經不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