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 - 第2章

巫羽

  應星的爹算得上文化界名流,這光亮的頭銜下,應星也就不時遇到些托他朋友想結識他的人。

  應星其實和呂鍾同行,呂鍾學畫,他也學畫,不同的是呂鍾學國畫,他學洋畫。呂鍾國內學的,應星國外學,但論兩人境界上的高低,顯然呂鍾比應星要高了好幾層樓。

  應星的工作不是畫畫,而是做買賣開畫廊。

  幾個標新立異的年輕人湊在一起喝酒,有女人有男人也有男女分辨不出的人,裝深沈時就不說話不睬人,裝灑脫時就喧鬧胡鬧,裝小資時就中國話里夾幾句洋文。

  應星對生意不大上心,對這些不是或是只有幾面之緣的朋友就更不上心了,湊一起也就是消磨日子,找樂子。

  「應星,講講你以前的趣事吧,別太沈默啊,憂鬱男孩。」

  一隻胳膊搭過來,搭在肩上,黑色的嘴就湊過來了,那張臉上,畫著黑眼影,讓應星聯想到大熊貓。

  「大姐,你有口臭啊。」

  應星顯然不喜歡這風格。

  女人怒了,拿酒潑應星,應星回潑,於是對方一張臉糊了。

  眾人驚慌下拉開兩人,最後,一位看不出性別的人拉著那歌特女人走了。

  「應星,你怎麽跟女人一般見識。」

  裡邊唯一一位算得上還靠譜的人說了應星一句。

  「我可不是什麽紳士。」

  應星不爽的朝洗手間走去,他的襯衣報廢了,這襯衣花了他不少錢,媽的。

  雖然鬧得有些不快,應星還是和這些人喝酒消磨時間到下午,這才去自己的店走下。他店面僱人看,生意或好或壞,有時候幾天都賣不出一幅,有時候又一天就將整月開銷都掙足了。這畫廊生意,其實也就是忽悠,再鬼扯的畫,只要敢喊價,有人對眼了連價也不砍就拿走了,人傻錢多,還美其名曰有眼力有內涵。倒是那些真正功底紮實,畫得好的,鮮有人問津。

  應星也不知道他是天生懶散,對工作不上心,還是發現做這生意就是個大忽悠而不以為然。反正他三餐不愁,吃喝玩樂,也沒玩太兇,日子就這樣過了。

  在店裡坐著喝茶呢,一位賣畫的拿了幅畫就進來了,問靠門口坐的女助理老闆在嗎?應星不大搭理,畫廊的畫都是由簽約畫師提供,別人貿然拿給他,往往不合適,不是好賣的類型。

  賣畫人看起來蠻內向的,連說話都不流暢,女店員見他那畏畏縮縮的樣子,自然也不大理睬他。

  「你是老闆吧,我賣這幅畫,你給看下。」

  賣畫人將畫拿到應星面前,將包畫的紙拆去。

  「你怎麽亂製造垃圾啊。」

  女助理嫌惡的將那些撕破的紙張掃下桌子。

  應星將畫框接過,他看了一眼,遞給對方。

  「不合適,我們不收這類畫。」

  應星口吻冷漠。

  「要不先擺幾天,要是沒人買,我再取回去。」

  賣畫男子看來還挺固執,不過應星已不再理會他。

  「叫你走呢,要我轟你嗎?」

  女助理出聲趕人,倒有她才是店主的氣派。

  賣畫男子離開了,留下一地紙屑。

  「窮要飯似的,以後真該在門口寫個衣冠不整不准入內。」

  女助理將門拉上,她看了看外頭的天,發覺似乎要下雨了,陰沈沈的。

  「忘了帶雨傘了,真是倒霉死了。」

  女助理坐回座位,打起了電話,喚人等會下班買把傘過來接她。

  應星將杯中已冷的茶灌入喉,望著外頭陰沈的天,臉色也很陰沈。由於女店員嘰里咕嚕個不停,應星將目頭投向了她。

  原先還覺得這麽個美麗精緻的女人挺可愛的,嘴很甜,會招客戶,今日卻覺得有說不出的厭惡。

  「阿沿送貨離開多久了?」

  應星打算離開了,雨一下就沒生意,何況他也就是每日例行過來走動一下。

  「半個多鍾了。」

  女助理無所事事,展開手指看她的指甲,指甲尖尖,上面畫有圖案,十指全都畫了,併攏時像一面色彩斑斕的屏風。

  應星不再理會女助理,他離開了自家的店,朝門外汽車停靠的地方走去,天空烏雲密布,就跟夜幕降臨一樣,也不知道呂鍾和那古玩販子東西都割好離開了沒有。

  打開車門,剛坐進車廂,手機就響了,一接還真是呂鍾。

  「應星,那林老闆的車前些天醉酒給撞傷了,現在開不動了,眼看就要下大雨了,要不你過來載下我們?」

  「東西呢?」

  「先讓人載回去了,早知道這車會壞,就東西留下人先走了。」

  「我就過去,什麽破車,撞了也不去修。」

  應星口吻有些不滿,他並不喜歡去那老宅,尤其是陰雨天去。

  大雨傾刻即下,應星開車趕赴自家老宅,他車剛開動不久,雨就如傾灑的豆子般敲在擋風玻璃上。

  「冊那(上海話,類似:我操)。」應星刷動雨刷,前方還是模糊不清。

  若不是呂鍾在那裡,他才不過去呢,總不能讓幫他忙的朋友被困在那裡吧。

  以應星的所在地前往那棟老宅需要近四十分鍾的車程,而這雨就這樣或大或小下個不停,天色也不見明亮過,應星看了下時間,才發現原來天色不早,已近黃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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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玩商人從車廂里鑽出來,抬腳猛踹車門,他一身濕透,狼狽不堪。呂鍾躲在廳廊里,望著昏暗、濕淋的院子發愁。

  也不知道呂鍾是否想起應星前天跟他說的,天黑不能留在老宅里,老宅鬧鬼之類的事。

  「你朋友什麽時候過來?」古玩商人也走進廳廊避雨。

  「沒那麽快。」呂鍾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

  兩人就不再說話,那古玩商人大概是嫌太悶了,猛抽煙,呂鍾不抽煙,也討厭煙味,挪了下身子,站離古玩商人。

  「我們過來的時候,好像沒看到這樹有葉子啊。」

  古玩商人夾著煙的手指向庭院裡一棵孤零的老樹,臉帶迷惑。

  呂種沒說什麽,他也看到了,並且留意到老樹旁出現了一個池子,那決不是積水,是池子的面積,即使因為天色不早還下雨,看不清楚前方。

  「媽的,這怎麽回事?!」

  一道閃電打來,院子瞬間亮了一下,院子裡竟趴著幾個人,姿態各異,似乎都是躺著的,看不清臉面。

  古玩商人手裡的煙掉在了地上,呂鍾臉都唰白了,他記得應星跟他說過老宅鬧鬼,可這些又是什麽呢?鬼嗎?

  古玩商人膽子算不小,隨手在廳廊抓了件東西,朝最靠近他的那個趴著的東西砸去。也確實砸在了那人身上,可對方卻仍舊一動不動。

  天際被閃電撕開了道口子,也再次照亮了庭院,照亮了一地的血水。

  「媽呀!」

  古玩商人慘叫一聲朝他那輛車奔去,他也不管車是否能啟動,鑽進車廂,拼命的踩油門。

  「應星說過,這裡晚上會鬧鬼,快走!」

  呂鍾嚇得聲音直抖,欲將古玩商人拉出車廂,可也就在這時,汽車被啟動了。

  兩人急忙關上車門,汽車在雨水黑漆中狂奔,車燈能隱隱照出地面,但能見度十分差。閃電不時在前方劈開,急促的亮光中,呈現的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房屋,而地上仍舊是橫豎著眾多屍體,它們泡在血水裡,模樣猙獰。

  古玩商人幾乎被嚇瘋了,他竭力繞開這些屍體,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這裡是哪裡?這裡到底是哪裡?」

  古玩商人神經質的大叫,他身邊的呂鍾抱著頭,身子抖得跟篩子似的。

  「呂鍾,我被你害死了!」

  古玩商人被嚇得都快失去了理智,他找不到回去的路,鬼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是在什麽地方,搞不是好在鬼蜮里。

  汽車猛烈的顛簸,地面布滿坑窪,古玩商人已顧不得這些,他只想迅速的逃離,他將油門踩至最大,一頭衝進了漆黑的夜裡。

  呂鍾來不及喊一聲,阻止對方的瘋狂行動,就感到一陣猛烈的撞擊,而他人也失去了意識。

  此時,應星已經開車進入老宅區,他面無表情的從四周陌生的古代木製結構的建築開過,也不看地面,也不在乎原本泥土的地面變成了石砌。

  應星還記得,年少時他曾與兩位膽大的同學跑自家老宅探險,那也是個雨夜,他們逃出老宅的時候,也看到這些,陌生的古建築,石砌的街道,還有他一直鮮明記得的一地的屍體,有大人有小孩,都以悽厲的方式死去,他們的屍體泡在積水裡。

  應星不知道這些是否都是幻覺,是他的幻覺,要是這地方一到下雨的夜晚就會出現這樣怪異的景象,早沒人敢居住,更不用談有開發商過來建設。

  這些都是幻覺,應星在心裡念道。

  即使他老爹也只說過,他們那老宅會鬧鬼,夜裡總有些怪異的聲響,還有個一身是血的鬼走來走去而已,從沒說過這整個老宅區都鬧鬼。

  應星沿著街巷開,他來到了一處地方,很好認,那是棟大房子,院子裡有棵極高大的老樹,老樹旁有個池子。

  「呂鍾!」

  應星不顧大雨,下車大聲喊叫,四周空蕩蕩什麽回音都沒有。

  院子裡沒有看到汽車,難道汽車可以發動了,他們已經走了嗎?

  應星登上廳廊,掏出手機打給呂鍾,手機打不通,不甘心按重撥,仍舊不通。

  「呂鍾!」應星邁進黑漆的大屋,這屋子的布局與他家那棟老屋子的布局已不同,這不是同一間房子。

  應星老被腳邊的東西絆到後是頭上的東西撞到,四周又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他放棄了,退身出廳廊。

  應星只得再掏出手機打呂鍾的號碼,一次又一次,始終沒打通。

  應星罵娘,今天怎麽就偏偏下雨了。

  如果這是他的幻覺,那麽他不該在自己的幻覺里找呂種,而是先遠離這幻覺,或許呂鍾他們等不及他過來,汽車又可以啟動先走了。雨聲這麽大,還不時伴隨打雷閃電,他聽不到手機鈴聲倒也合理,雖然以呂鍾的個性,他肯定會在走前先手通電話。

  心裡有些疑惑,但應星還是決定先離開此地再說。

  他步下廳廊朝停放在院子裡的汽車走去,他始終無視院子裡躺著的屍體,心裡堅定這都是幻覺。

  也就在應星就要伸手碰觸到車門時,一個閃電突然劈向院子裡的那棵大樹,大樹燃燒了起來。就在那燃燒的大樹下,竟站了個人(鬼?),一個披頭散髮的人.他身上穿著破爛的衣服,那衣服被血跡染紅,雨水沖刷下,在他腳下流出一條血河。

  大多數人在這情況之下,免不了大叫一聲:鬼啊,然後奪命狂奔,可應星卻沒有,他呆了,看著那人抬起的臉呆了。

  那張臉上劃落的液體分不清是雨水是淚水,眼神是悲痛絕望到極至的呆滯,他長發披落,貼在臉上,形容枯槁。

  他身後的樹在燃燒,直至燒到沒有一片葉子,只剩光禿禿的樹叉。當應星意識到他該離開,他必須得逃離時,樹下那人朝他走來了。

  應星竟無法動彈,說是被驚嚇的,不如說他想知道到底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