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一世長安 - 第2章

盛世清歌

  手帕擦過的地方,帶走了那些污濁,露出衛長安的面龐。跟此刻她的不堪完全相反,長安有一張精緻的臉,即使被磋磨成這樣,依然可以窺見她曾經的嬌艷。

  他擦完之後,又替衛長安把那些腐爛掉的衣衫脫下,一點兒都不在乎周邊令人作嘔的氣息,將自己的外衣給她穿上。

  衛長安一直看着他,神情也變得柔和下來,她安然的躺在男人的懷裡,接受他這一系列近乎虔誠的動作,只覺得身心都受到了洗禮一般。

  「啊啊啊……」她張開嘴,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男人扯着嘴角笑了笑,低聲道:「好,我送你走。」

  他拿出一個玉瓶,將裡面透明的液體倒入她的口中。無色無味,卻讓她昏昏欲睡,就連身上都開始發冷。

  「六、皇子。」衛長安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出了這三個字。

  已經有好幾年,她沒有開過口了,甚至連說話都忘記了。

  幸好她還記得這三個字。

  「我在。」他抱緊了懷裡的衛長安,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衛長安閉上了眼睛,她感受到男人的體溫,這是她成為人彘之後,第一次感到安心。

  寧國公府死了兩個人,卻悄無聲息地用草蓆裹了丟到後山,幾乎無人理會。除了六皇子妃哭了兩聲,等知道六皇子是死在誰的身邊時,她立刻打扮收拾起了自己,繼續過她的富貴生活。

  衛長安猛地驚醒了,身子發寒,那種從手指到腳尖都是涼的感覺,好像她此刻還是一具屍體一般。

  「六皇子!」她猛地大喊了一聲,她想讓他好好的,不要傻傻地跟她一起死。

  直到喊出口,她才驚覺自己能說話,並且有手有腳,一切健全。

  「安哥兒。」有人披着衣裳進屋來,聲音急切地喚着她。

  衛長安看着眼前熟悉而慈祥的奶娘,動了動健康靈活的手腳,才發現這裡是她沒出嫁前住的房間,房間的擺設都是男性風格,她還沒有為了寧全峰恢復女兒身,變成畜生不如的人彘。

  她依然是那個風度翩翩、女扮男裝的衛侯府嫡長孫,除了她娘和身邊的幾個人,幾乎沒人知道這個驚天大秘密。所以這個時候,奶娘對她的稱呼還是用「哥兒」。

  「做惡夢了嗎?安哥兒,不是奶娘托大,六皇子畢竟是皇子,你不必那麼爭鋒相對。而且依奶娘瞧着,他未必就是個壞孩子,你明日就把那塊玉給他,跟他賠個禮……」奶娘溫和的聲音傳來,那時候聽着總覺得厭煩,現在卻是溫暖至極。

  衛長安雙手捂住臉,忽然就哭了出來,嗚嗚咽咽的聲音委屈至極。

  奶娘被她嚇了一跳,自從衛長安稍微懂事兒了之後,就不曾在外人面前掉過一滴淚,哪裡像現在這樣悲傷的樣子。

  「安哥兒莫怕,好安哥兒,回來咯!奶娘在了……」奶娘還以為她夢寐着了,立刻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着後背,一聲聲地叫着。

  衛長安琢磨了奶娘的話,才想起來這事兒是發生在她十四歲左右的時候,她跟六皇子的確有過這麼一次比較大的交鋒,還直接導致了彼此的厭惡,以及差點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

  她哄着奶娘離開,自己則瞪大了眼睛盯着帳頂,一夜未眠。

  一大清早,外面就傳來嘰嘰喳喳的爭吵聲,衛長安好不容易才迷糊地閉上了眼睛,這會子又被吵醒了。

  「誰在外面鬧?」她有些不高興地說了一句。

  立刻就有人走了進來,是她貼身伺候的丫鬟青竹:「少爺醒了?還不是三房那起子不長眼的奴才,一大早就來鬧,連主子喝碗羊奶都要爭,也不知今兒什麼毛病!」

  衛長安是早產兒,身子從小就弱,所以每天早晨一碗熱羊奶,基本上沒有間斷過。

  她這是被逼無奈,沒想到三房的堂妹衛長嬌也非得學着她,每天早晨喝羊奶,似乎跟她喝一樣的,自己就能趕上衛長安在衛家的地位似的。

  「你親自把這碗熱牛奶端給她,不過那來鬧的丫鬟,立刻給我綁了賣出去,讓人牙子賣得遠遠的。」衛長安輕嗤了一聲,直接揮了揮手。

  青竹領命下去辦事兒了,青梅和青蘭先進來,替她更換裡衣,並且拿着剪裁好的柔和薄布給她束胸。

  衛長安已經十四歲了,胸部早就發育了,此刻更像是白軟的饅頭似的,讓人不忍下手把這一對白兔似的柔軟束縛起來。

  「公子就是太好性兒了,大姑娘一直這樣爭對您,一個姑娘家總這麼對個爺們兒,也不知道她要鬧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青梅替她穿衣束髮,低聲地嘀咕了幾句。

  衛長安沒有接話,她之前也曾經有過這個疑問,不過後來事實證明,衛長嬌和她是不死不休。

  「衛長安,你憑什麼賣掉我的丫頭?」衛長嬌氣沖沖地進了她的院子,直接要往裡面沖。

  衛長安聽着她高亢的聲音,腦子隱隱作痛,眼眸立刻就紅了。那種憤恨的感覺一下子涌了上來,她的手不禁放到了腰間掛着的長劍上。

  她想殺人,她想殺了這個賤婦!

  「公子,大姑娘來了,在外面撒潑呢!青菊恐怕攔不住。」一旁的青蘭瞧見她這有些不對勁的模樣,立刻走上前來,按住她的手,低聲提醒道。

  衛長安板着一張臉,她讓青蘭解下一對府里下人最常見的耳環給她,就大步走了出去,行走之間帶着一股氣勢。

  「衛長安,你欺人太甚,我今兒不舒服,就讓人先把廚房熱好的羊奶端走。你的丫頭偏不讓,後來你還讓人發賣了我的丫頭,你算老幾啊,憑什麼管到我的頭上來。我雖是庶房的姑娘,可也是衛家的子孫,你這樣欺人太甚……」衛長嬌一看到她,就後退了兩步,掏出錦帕捂着臉開始殷殷切切地哭起來。

  「妹妹,你不是身體不適嗎?怎麼還能闖進我這個兄長的房間裡面哭?」衛長安輕聲開了口,語氣十分軟和,儼然一副關愛妹妹的好兄長。

  只不過她的語氣十分微妙,故意在「闖進兄長房間」的字眼上面加重了幾分,顯然是提醒衛長嬌規矩。

  男女七歲不同席,也就衛長嬌這個奇葩,才敢無法無天地闖她的院子。

  她說完這句話,就動了動手指,剛剛還放在掌心把玩的耳環,直接飛速地射到了衛長嬌的膝蓋上。

  衛長嬌腿一軟就直接跪了下去,「啊——」她大喊了一聲,只不過還沒鬧清楚是什麼狀況,腦門上再次被一個東西擊中,身體立刻往後仰,直接後腦着地,徹底暈過去了,也不知道是摔得還是被衛長安偷襲弄得。

  衛長嬌的突然暈倒,讓不少人都措手不及,特別是跟着她來鬧事兒的丫鬟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們這些蠢貨,大姑娘都暈過去了,還不曉得扶她回去休息。她原本就是身子不適,你們還不攔着她,現在倒好直接暈倒了,哪有你們這麼照顧主子的!」憋了很久的青菊立刻跳了出來,直接指着那幾個丫鬟就訓斥起來。

  小丫鬟們被呵斥,也不敢還嘴,最主要的是她們還心虛。

  衛長嬌是什麼性格,沒人比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還清楚。之前搶熱羊奶,本來就是找茬,沒想到最後還丟了個心腹,衛長嬌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只是不知怎麼現在茬還沒找,主子就暈了,她們這些丫鬟也不知道衛長嬌究竟是真暈還是裝的。

  看着那些丫鬟小心翼翼地抬着衛長嬌離開,衛長安的眼眸輕輕眯起,她抓了抓手指,恨不得此刻再來一枚耳環,讓衛長嬌再摔一次。

  衛長嬌直接暈了,就導致衛家難得的迎來了一個相對安逸的早晨。

  衛長安去給長輩請安的時候,都沒有了來自堂妹的陰陽怪氣。只不過三房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小的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大的卻急不可耐地蹦躂起來。

  「大嫂,不是我說你,你這賬管得也太鬆散了。底下人昧了多少銀子,你這小廚房的採買一項,一個月就少了這麼多銀兩,你不能總這麼慣着下人,快來人把這起子腌臢賤婢都拖出去賣了!」

  衛長安剛要走進去,就聽到裡頭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那副頤氣指使的態度,跟衛長嬌的如出一轍。

☆、003

矯情親娘

  「三嬸這又是怎麼了?」衛長安進去衝着老夫人和自己的母親行完禮,就對着三夫人點了點頭,開口問道。

  「小安啊,你是不知道你娘有多麼不仔細,用一句不好聽的話,簡直就是敗家。快把你娶媳婦兒的錢都敗完了!」三夫人當真是不客氣,一出口就是訓導的意思,根本沒有把大夫人許氏放在眼裡。

  許氏有些尷尬,看了一眼衛長安,眼眶微紅,卻是一句辯解的話都不說,只是哼了一聲就扭頭看向了別處。

  衛長安看着自家娘親這副態度,不由得在心底長嘆了一口氣。看樣子這場爭執已經持續了很久,所以許氏才快要哭了的狀態。

  說起許氏,衛長安心裡是又愛又心疼。愛她一直支持自己,當初衛長安一意孤行要恢復女兒身,只有許氏雙手支持,直到最後哪怕明白長安選錯了,甚至害她命喪黃泉,她仍然安撫長安,只希望長安還能活在世上。

  心疼這個母親性格柔弱,這輩子幾乎一直被庶房的三嬸壓了一頭。這輩子唯一硬氣過的幾次,都是為了別人,要麼是夫君要麼就為了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

  「安哥兒,你也來勸勸你娘,你三嬸說得也是,都是一家人,她開的小廚房花銷太大,你三嬸也是怕你娘被糊弄了過去。」一旁一直老神在在喝茶的老夫人,也開口說了幾句,不過明顯是偏幫着三房。

  衛長安冷眼看過去,不由得輕哼了一聲。

  前世的時候,她被衛長嬌糾纏,沒有及時過來請安,所以錯過了這場大戲。等她知道的時候,許氏已經妥協了,把大房小廚房裡的人賣的一乾二淨,也直接導致這侯府里以後沒有下人敢投靠大房。

  「三嬸,慎言。俗話說得好,長嫂如母。祖母去世之後,祖父多年未娶,我娘照顧一家子老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這樣說恐怕要被人嚼舌根子。」衛長安衝着三夫人點了點頭,禮貌而疏離。

  她這兩句話,把三夫人和老夫人的嘴巴都堵住了,明晃晃地就是揭老底,打她們臉呢!

  衛侯府的恩怨情仇,講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這百年侯府越是奢華,內里就越是污濁不堪。

  衛侯爺寵愛嬌妾,置妻子於不顧之地,在京都里根本不是秘密。所以賢妻死後,一直無心續娶。就導致衛侯府嫡不嫡庶不庶的尷尬境地,嬌妾生的庶房三房,才有了跟嫡房抗衡的理由。

  而現在的老夫人,則是言官看不下去了,上本參奏衛侯爺這個老不修的,才從小官那裡扒拉出一個嫡女嫁給他。這侯夫人空缺的那麼多年,可不就是讓許氏當了那麼久的長嫂如母麼?

  「小安,你知道三嬸不是這個意思。」三夫人乾笑了兩聲,低低地辯解道。

  「那三嬸是什麼意思?您畢竟是長輩,規矩想必比晚輩清楚得多,兄嫂房裡的事兒,豈是弟媳婦該插手的。您這麼做,我實在不知道您是要幹什麼?還得給小嬌做個榜樣才是。」衛長安冷笑了一聲,毫不鬆口。

  屋子裡的幾個人都愣了一下,三夫人也沒反應過來長安口中的小嬌是誰,等到明白她說的是衛長嬌的時候,三夫人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好不着惱。

  其實衛長安就是故意的,從進門開始聽三夫人喊她「小安」開始,她就覺得像是在喚着下人似的,現在她以牙還牙,也把衛長嬌當丫鬟叫。如果三夫人還不知道改口,就別怪她以後喊衛長嬌「小嬌子」了,當個太監呼喚。

  「況且這些人都是我娘買進侯府的,她愛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各房開小廚房又不走公賬,我娘覺得自己的嫁妝用不完,想給底下人一些賞錢,還得經過三嬸同意是不是?三嬸,做侄子在這裡勸您一句話,做人不能管太寬,以免有人嫌棄您頭髮長。」

  衛長安毫不客氣地說了一長串,把在場的人弄得一愣一愣的,這是公然說三夫人見識短了?

  「我不管了,你家銀錢虧損了也不關我的事兒,到時候喝西北風別到我這裡哭!」三夫人猛地站起身來,臉色被臊得通紅,直接站起身就要往外面沖。

  她還沒跑幾步,就被衛長安攔了下來:「三嬸,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要詛咒我們房嗎?三嬸,慎言,否則別怪侄子不留情面,把這事兒捅到言官那裡評評理了。您一個弟媳婦兒插手管兄嫂屋子裡的事情,還詛咒我們房被活活餓死!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衛長安要是說些別的警告,或許三夫人還能耍無賴直接忽視,但是她一聽「言官」這二字就腿發軟,連自家的侯爺公公都害怕言官,更何況是她一介女流。

  「安哥兒啊,三嬸就是脾氣急,胡說八道呢!你別放在心裡!瞧我這張嘴!」三夫人立刻就拉住了衛長安的衣袖,語氣立刻變得軟和了下來,卻被她幾步後退躲過。

  「三嬸,您是長輩自然不用跟我道歉,如果您是真心悔過,請跟我娘說話。」衛長安避開她,直接轉身面向許氏,不再搭理三夫人。

  她的語氣十分堅定,根本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屋子裡的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三夫人站在原地,就是不動彈。她其實最不願意的就是向大房低頭,特別是對許氏道歉,簡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三嬸既然不願意,那也別怪我大義滅親了。三嬸這種口無遮攔的壞習慣,恐怕日後會斷送我衛家的繁榮,只有先到言官那裡報備一下,也好讓他們明白,如果以後三嬸再胡說什麼,都是不走心的,也不要輕易相信!免得拖累衛家!」衛長安蹙起了眉頭,對於三夫人這種反應,她心裡極其不滿意,語氣變得更加冷硬了些。

  待在一旁的老夫人,簡直如坐針氈。

  心裡暗道:這平時不喜歡待在後宅的嫡長孫,似乎比平日更加犀利,伶牙俐齒的,直接把一件小事兒擴大了無數倍,還牽扯上了整個衛家。

  都到了這個地步,她這個老夫人再縮頭不出,恐怕就要被人指着脊梁骨罵了。

  「三兒媳啊,你還不跟你大嫂賠禮。安哥兒說得對,禍從口出,特別是我們這種世家大族,更要謹言慎行!」

  三夫人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瞪了一眼衛長安,心裡不停地咒罵。

  這個小兔崽子不是一向厭煩她糾纏嗎?怎麼今日就要在這方面折騰不停,還是一副不讓他滿意就不會善罷甘休的模樣?

  「大嫂,對不住了。是我糊塗了,你們大房小廚房的事情,我以後再不管了!」她沒有辦法,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道歉。

  許氏拿手絹擦了擦眼睛,輕哼了一聲,也沒說原諒她,只是站起身衝着老夫人行了一禮:「母親,兒媳身子不適,先下去休息了。」

  她說完這句話,就一甩手帕,扶着丫頭的手離開了。

  許氏的離開,讓屋子裡的氣氛再次變得詭異起來。三夫人氣得臉色都黑透了,若不是衛長安一直盯着她,恐怕她現在就直接破口大罵了。

  平時見自家這嫂子脾性溫溫柔柔的,實際上關鍵時刻才陰損呢!三夫人已經吃過好幾次虧了,這回同樣是把她弄得丟臉丟到家了,完全措手不及。

  衛長安看着許氏婷婷裊裊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其實三夫人真的是錯怪許氏了,許氏已經原諒她了,只是許氏的性格就是比較矯情。人家越跟她道歉,她越蹬鼻子上臉,人家越欺負她,她越軟弱後退。雖然這性子十分不討喜,但是誰讓許氏是她衛長安的親娘呢,衛長安決定要護着許氏一輩子。

  讓許氏做那個永遠可以高高在上,甩別人臉色的矯情貴婦。而不是那個為了她這個不孝女奔走求人,每日以淚洗面的可悲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