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粼/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 - 第2章

丁墨



太陽很大,警戒線外,圍滿了人,趕也趕不走。方青的視線慢慢巡視一周,兇手此刻說不定就在人群中。

不過他也就是想想而已。茫茫人海,根本看不出來。兇手又不是傻逼。

他又抬起頭,看着小巷周圍的環境,開始在腦海中勾勒昨晚案發時的情形。

後半夜,下了場大雨。傅偉回來時,應該是下着雨的。這是通往客棧後門的一條偏僻小路,傅偉一個大男人,挑近路走,不奇怪。

在古城,許多遊客都會玩到半夜甚至通宵。所以,傅偉回來的時間,也不奇怪。

雖然雨水沖刷掉大部分的痕跡,但屍體附近的土壤,那血紅色已經浸得很深。並且,沒有屍體被移動過的證據和痕跡。初步可以假定這裡是第一案發現場。

凌晨1點多,傅偉走到這裡,遇到兇手。

兇手會隱藏起來嗎?還是與傅偉正面相逢?小巷兩旁是矮凸凸的牆,並沒有任何藏匿之處。所以,兇手只能就這樣站在雨中,等待着傅偉。

傅偉認識兇手嗎?如果認識,大概會停下腳步。如果沒認出,應該就擦肩而過了。

然後兇手動手了。

一刀、兩刀、三刀……二十刀!四十刀!直至把這個年輕人砍得面目全非,幾乎成了一灘爛泥!

傅偉身量不高,偏瘦,兇手顯然沒有占到絕對的便宜和優勢,否則傅偉腕部不會有扭打痕跡。所以,兇手也不是那種強壯魁梧的男人。

然後呢?

然後兇手就跑了,而傅偉躺在這裡,滿身滿地的血,等待被人發現。

血。

是的,血。

傅偉大動脈出血,雖然被雨水洗掉不少,但土地里、牆上還是有非常可怖的血跡。而兇手與他搏鬥過,身上必然染滿鮮血!

半夜1、2點,雖然夜深,但在古城,還不算特別晚。隔幾條巷子,就是繁華街道,以及重重疊疊的客棧。一個渾身是血、手握刀具的人,能跑到哪裡去?

……

方青霍然抬頭,對兩名刑警說:「立刻調集周圍五條街範圍內的監控!我不信那孫子能跑了出去!」

——

在一個旅遊古城,發生這樣的案件,那簡直就是驚天動地。上頭少不了開了各種重要的會議,然後對方青耳提面命,下令他一個星期內必須偵破此案。

方青聲都沒吭一下,轉頭忙得就像陀螺。身為刑警隊的指揮員,把握大的偵破方向是最重要的。方青現在集中力量,去搜尋監控中的「血人」,而對死者傅偉的生平調查,也同時展開。

一天之後,派去GSBJ的同事,在當地警方的協同下,相繼傳回消息——

傅偉的老家在GS下面的縣裡,家裡只有一個長年臥床的老母,父親一個人上班養家,經濟比較困難,但滿足溫飽還是沒問題的。聽聞他的死訊後,舉家悲痛。但因為交通不便,加之父親需要安頓好家裡,所以趕過來還需要幾天時間。

傅偉兩年前從BJ民生大學畢業,重點大學的重點專業,然後進入一家互聯網公司,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經調查,他平日裡也無冤無仇,沒有女朋友,也沒有情感糾紛。把他周圍的人際關係都排查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人擁有殺人動機。

至於他的為人,警方又多了解了一點。據他大學室友說:「大偉這人平時挺好的啊,是個溫和的人,也不跟人起爭執。缺點吧……有點好色吧,大學時他玩過小姐。不過也就一兩回,大學裡很多男生都幹過嘛。對了,他還談過網戀呢,後來聽說那女孩子突然不跟他聯繫了,才斷了。」

跟他在BJ同租一套房子的同事也這麼說:「傅偉這人沒有仇家,現在在公司收入不錯,也沒什麼經濟壓力和糾紛。他這次攢了年假,去古城是最近幾天才決定的,只有我們幾個朋友知道。他還說興許能有一段艷遇,誰知道……」

……

傅偉來古城之後這幾天的行蹤,也被方青的手下調查得一清二楚。無外乎住客棧、泡酒吧、逛古城。他在酒吧搭訕過的女人、吃過飯的餐廳老闆,都被詢問過了。令人意外的是,傅偉沒有跟任何人,起過任何衝突。

連他這幾天玩過的一個小姐,都被請回派出所了。小姐回答得很小心翼翼:「那個年輕人啊……我有印象,就是他出錢嘛,我給他當導遊,玩了幾天古城。」

刑警笑笑,沒有戳穿她的話。

「沒什麼特別啊,就是色了點,老是動手動腳。還有點小氣,結賬時還跟我講50塊錢價。這種客人我們見得多了,誰殺了他呀,太可怕了……」

傅偉入住的姚家大院客棧,也被列入調查範圍。現在不算旅遊旺季,也不算淡季,客棧的客人不多不少。與傅偉同住一棟樓的十餘名客人,都調查過了,跟他毫無干係。

甚至連客棧前台負責登記的服務員,都被重點詢問過。她是本地人,二十出頭,長得不錯,對警方說:「那個人挺風趣的,總是玩到半夜回來……主動搭訕?是的,他還給我留了qq號碼,挺主動的,當時掃地大媽和其他服務員還笑我呢。不過我沒打算加他。」

——

夜深了,方青和搭檔送走了最後一位面談對象。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兩人都點上煙。

隔壁的監控組,還在一盒一盒看監控錄像。估計眼珠子都快看得掉下來了,可還沒發現那人的蹤跡。

「滴」方青的手機一響,他拿起一看,是娛樂新聞推送:《金曉哲擔綱女主角史詩巨作電影今日開機》。方青「啪」地將手機丟在桌上。

「方隊,這案子,不好弄啊。」搭檔抽了口煙說。

方青端起大茶缸,悶了一大口。

這還用說。

平日裡刑警們遇到的兇殺案,大多是殺個左鄰右舍啊,愛恨交織出軌小三啊,再大不了謀財害命經濟糾紛。可這個案子,看似簡單,查了快24小時,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沒有動機,沒有嫌疑人。監控居然也被那人逃脫了。一場大雨,還為那人做了絕佳的掩護。

「喂,我們不會遇到』那個』了吧?」搭檔低聲說。

方青沉默不語。

搭檔輕吁了一口氣:「要是真遇到了』那個』,可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啊。」

第3章

方青想了想答:「像,也不像。」

搭檔:「怎麼說?」

「如果是心理變態、隨機殺人,可是現場收拾得也太乾淨了。明顯經過預謀,像個正常人。但他搞屍體那股瘋狂勁兒,的確挺變態的。」

兩人都沒再說話,畢竟對於這種兇殺案,都沒經驗。

眼見夜色越來越深,刑警們都不是鐵打的,方青給大家放了半個晚上的假,回去睡覺。自己卻慢慢溜達出警局。

月色很好。內心不平靜的時候,方青就喜歡繞着古城散步。而且現在案件查不出頭緒,他一直奉行老刑警們的一條準則:查案遇到瓶頸了,就再多往現場跑一跑,說不定會有新收穫。

走了沒一會兒,路過姚家客棧。此時剛11點多,客棧的大門敞開着,一眼望去沒什麼人。方青心念一動,走了進去。

說起姚家客棧,整個古城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姚家是當地望族,現在的姚家當家人叫姚遠戈,名下有數家客棧、酒樓、工廠。算得上是土豪了。姚家大院這一片,據說都是明清時期留下的老宅。而姚家一家人,聽說也住在附近的老房子裡。

庭院四角有四頭石獸,樣子怪嚇人的。院子很大,後面還有個花園,裡面有魚池,還種了不少樹。方青走進花園裡,就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池邊,在餵魚。

方青一下子認出來,他就是姚家老闆——姚遠戈。他穿一身中式深灰色衣褲,中等身量。方青看過資料,他有48歲了,真人卻保養得很好,才40出頭模樣,樣貌端正,看起來很有儒雅灑脫的氣質。

方青認得他,他卻不見得認識方青。見有人來,姚遠戈笑了笑,說:「還沒睡?」

八成是把他當成住店客人了。

方青也笑了,不答反問:「是啊,睡不着。你也住客棧里?」

姚遠戈笑了:「我是這裡的老闆。」

方青露出驚訝表情:「失敬失敬!這家客棧真不錯,老闆經營得好。」說完又把客棧一頓夸,什麼裝修有格調,草木皆有風韻之類的。聽得姚遠戈一直微微笑着。

「不過……」方青皺了皺眉,「聽說住前邊一樓的一位客人,前幾天被人殺了。客棧的生意應該受影響吧?說實在的,我聽了也覺得害怕。」

姚遠戈鎖起眉頭,答:「哪裡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古城從來沒有過。你別怕,殺人案是在外面街上發生的,不是在我們客棧,只是客人恰好住在這裡。那件事發生後,我又讓工作人員全都加強了保安,24小時值班,相比之下,住在我們這裡還是最安全的。那個年輕人……說起來前幾天晚上他回來的時候,我在外邊散步還碰到過,聊過幾句呢。挺好的小伙子,可惜了。」

方青沉默了一會兒,問:「老闆你經常這麼晚睡?」

姚遠戈答:「人上了年紀,覺就少了。我晚上經常喂喂魚,或沿客棧散散步。習慣啦。」

從姚家客棧離開後,方青掏出筆記本,把剛才的對話內容全都記了下來。這也是從老刑警那裡傳下來的工作方式: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有些口供、訪談內容當時覺得沒有異樣,事後跟別的線索一聯繫,說不定就有新發現。

不過這個姚遠戈,目前看起來沒有可疑,也不存在明顯殺人動機。

之後方青又去了趟案發現場。在那裡,他接到偵查員打來的一個電話。

「方隊,勘查人員在距離屍體4米左右的牆上,提取出半個清晰掌紋。」

方青心中一喜。不過立刻就聽到偵查員說:「對比結果很快出來了,因為掌紋是屬於受害者的。」

掛了電話,方青在幽暗的路燈下,盯着已經空無一物的陳屍點。再抬起頭,望向偵查員說的發現掌紋的牆面。從位置上來看,受害者是從那個方向回來的,經過那面牆,才遇害。牆的上方有一片屋檐,擋住了雨水,難怪得以保留。不過這個掌紋是屬於受害者的,沒有多大參考價值。

方青抬起頭,舉目四顧。這裡離大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那天兇手肯定不能一身血跑到街上去。那也就是說,那人必然藏匿到附近的這些民宅里、客棧里。如果是民宅,那還得提防,不能讓鄰里鄰居看見。如果是客棧,客人的可能性大嗎?不大。誰能一身血大刺刺回客棧?反倒是工作人員的可能性大一些。

這麼發散地想着,他沿案發現場,繼續往前走。遇到第一個路口,他發現左側路上燈光較亮,右側卻沒什麼燈,暗很多。他心中一動,繼續往右走。

走了大概幾十米,又有岔路口。已經12點多了,右側路上還有家小飯店開着門,一盆盆的水在往外倒,夥計坐在門口洗碗。據方青所知,附近的住戶,刑警們都走訪過了,並沒有發現目擊者。所以方青往左邊沒人的路拐了。

如此走了大概有一二十分鐘,方青忽然頓住腳步。

前面,是一幢廢棄的小學校。一人高的鐵門緊鎖着,裡面是個不大的院子,黑黢黢的。若遊人經過,大概不會在意。而本地人都知道,這間小學校廢棄有幾年之久。因為拆遷手續沒有辦全,所以一直沒有動。

方青往左右看了看,離大路都不遠,但黑漆漆的,又有大樹遮蔽,沒人會注意到這個死角。方青的心突然跳得快了,從口袋裡掏出手套戴上,一翻牆,輕手輕腳跳了進去。

一棵老樹栽在院子裡,低矮的樓房,到處堆着雜物,只有黯淡的月光,迷迷濛蒙照着。方青先抬起頭,只見穿過院子,有一條通道,便是這小學校的後門。他躡手躡腳走近,扒着門縫一看,倒是有些意外。

原來門沒有真的上鎖,只是虛掩着。門外是條僻靜的小巷,一個人也沒有。越過幾幢房屋,倒看到一個眼熟的屋頂——姚家大院。方青心頭一動。看來又繞回來了,離得並不遠。

門把手上,有一處顏色較深。方青從口袋裡翻出小手電,仔細一看,像是血跡。

他收了手電,轉身往屋裡走去。

「吱呀」一聲,輕推開門。斑駁的牆,滿地的灰,角落裡堆放着桌椅。方青又打開手電,仔細地一寸寸地查。牆角那一灘深褐色痕跡,還有地上滴落的一小圈,極似血跡,想不注意都難。

方青用嘴含着手電,蹲在地上,心裡有點美。

這不,找到了。

那人一身的血,無處可去。怕是早就找好了這一處地方,換好衣服,然後逃脫。所以偵查員們才沒能在道路監控里,找到這個「血人」。現場這些痕跡,不提取出個指紋足印,都對不住他一路聞着蛛絲馬跡找過來!

正低頭凝視着,極靜的耳膜里,卻忽然聽到一絲聲響。像是有人踩在院子裡的落葉,發出聲音。方青心頭一凜,一連串的猜測如同蹦棋跳進他的腦子裡——那人行事謹慎、計劃周密;那天事發倉促,殺人時情緒激動,急於逃離,在這裡換了衣服就跑。但事後回想,或許就會想到這裡還留有血跡。很可能再次折返,清理乾淨……

方青突然關了手電,室內陷入一片黑暗。他貼着門邊,等着那人走近。

空氣無聲竄過人的皮膚,帶來些許涼意。方青盯着門等了一會兒,果然見到門被緩緩推開。一個高而瘦的男人走了進來。黑西裝,短髮。月光之下,咋一看臉龐竟然是清俊的。那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屋內迅速找了一圈,就走向地上的那攤血跡。

他蹲了下來。

方青距離他只有半米不到。

說時遲那時快,方青一把扣住他的肩:「別動!」男人吃了一驚,反手就要掙脫。方青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兩下子,加之男人個頭又很高,被他掙脫了。

但也只是有兩下子而已。

方青順勢拽着他的手臂,一個漂亮的過肩摔,直接把他放倒在地。男人悶哼一聲,卻開口了:「這麼標準的動作……警察?」

方青冷冷笑了:「你是什麼人?大半夜來這裡幹什麼?」

「我……」男人竟然笑了一下,「看來你的腦子轉得有點慢,居然從我進門到現在的行為,推斷不出我是來做跟你相同的事。」

這一大串話,繞得方青略有點暈。他隱隱只覺得這男人有點古怪,廢話不多說,摸出手銬,「咔嚓」一聲將對方銬上,推了出去:「先回警局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