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機械人 - 第2章

丁墨

  易浦城沒有回索倫,更沒去光之星球。他一個人在宇宙里茫然流竄了幾個月後,沉默的、不為人知的加入銀河系聯軍,成為皇帝麾下最強精銳部隊的一名軍人。

  這裡藏龍臥虎,這裡群雄匯集。這裡有前兩次宇宙大戰倖存下來的最強機械人,也有世界最好最拽的軍事指揮官。易浦城憋着口勁,就像一塊海綿,瘋狂的跟這些人學習。學習戰鬥技巧,學習戰爭謀略。

  每當他想鬆懈時,每當夜深人靜時,他總會想起那一天,白白軟軟的少女,微笑對他說:「我叫華小桑,記住這個名字。」

  他當然記得,記得清楚得很。

  母親給他製造的銀河系最精密的大腦、還有心臟部位最強勁的能量礦石,一步步發揮出應有的威力。他更是在與蟲族的第三次戰役中,指揮聯軍連續浴血奮戰240天,戰死三萬餘人,終於取得聯軍一百年來最輝煌的一次大捷。

  鮮血和勝利,造就了易浦城將軍,銀河系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無人敢當面質疑機械人的卑微,更無人敢提當年被掛在空間港門口的愣頭青。甚至連易浦城自己,再想起當年的少女將軍,也只是淡淡一笑。

  易浦城再見到華小桑,已經是五年之後。

  這一次,他是作為銀河系最年輕的少將,參加宮廷晚宴,接受皇帝的授勳。那天人很多,聯軍所有高級軍官都來了。

  華小桑也來了。穿着純白筆挺的時光族指揮官軍裝,臉色沉肅,清冷逼人。

  她看起來跟五年前沒什麼差別,甚至在對上她那雙黑湛湛的眼睛時,易浦城覺得好像昨天才見過她。只除了一條——她的眼眶是紅腫的,濕黑濕黑,明顯剛哭過,而且還哭了很久。

  看到易浦城,她的目光沒有絲毫變化,淡淡的、平靜的滑過了。

  易浦城心頭,生生一股悶氣升上來——她忘了他。原來她已經忘了他。

  華小桑啊,五年前被你掛在空間港風乾了兩個月的男人,五年來含辛茹苦千錘百鍊、才敢再次來找你挑戰的男人,你居然忘了他。

  ——

  宴會很是喧囂熱鬧,宮廷里處處光影輝煌。易浦城注意到,華小桑只坐了一會兒,喝了五杯酒,就起身出去。他又喝了一小會兒,也跟了出去。臨出門時,聽到旁邊有人說:「桑將軍啊?她父親和姐姐在上個月的遠征中都死了,感染了瘟疫——時光族再強,也會生老病死啊。」

  易浦城在幽深的御花園角落裡,找到抱着雙膝,坐在湖邊白色岩石上的華小桑。

  彼時他穿一身黑色機械人指揮官制服,高大得像棵樹,負手沉默站在她身後。他該怎麼開口呢?

  華小桑,我來報仇了?

  華小桑,我們必須打一架?

  他意外的發現,這個時候,自己的心情竟然還有一絲愉悅。

  她卻沒有回頭,只靜靜看着水中搖曳的波光,輕聲說:「易浦城,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你要找我挑戰,改天吧。」

  易浦城沉默的看着她低垂的白皙的小臉。

  哦,原來她不是忘了他。她是根本就漠視他。

  「改天?」他微笑說,「好啊。」

  手掌一展,一個漂漂亮亮的藍色精神力光波,朝她纖細的身影襲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中

  如果易浦城知道,華小桑的酒量是一杯倒,此時根本是暈乎乎的在跟他講話,他是絕不會發出衝擊波偷襲她的。

  等他發覺她對於危險完全無動於衷,已經來不及了。儘管她的精神力自動反彈,抵禦了他大部分力量,剩下的一小部分,還是足以將她一頭打進水塘里,嗆得連聲咳嗽。

  他站在岸邊,頗有些意興索然:「出來,好好打。」

  赫赫有名的華小桑,像脆弱的羊羔在水裡撲騰:「混……蛋……我……不會……游泳……」

  等易浦城把也不知是醉暈還是溺暈的她撈出來,皇宮侍衛也聞風趕來。易浦城可不想擔上攻擊同僚的罪名,把她往衣服里一裹,就跳出了皇宮的高牆。

  易浦城帶她去了河邊。那裡風大,應該能把她吹清醒。

  這晚月色清稀,河水澄澈。岸邊的草地藍得像絲絨,他抱着她,不緊不慢往前走,一路見到不少流浪漢,或是躺在橋墩下,或是臉色蒼白猝然倒地——最近瘟疫越來越流行了。

  易浦城找了塊平整的草地,將她丟上去。女人身上的肉還真軟,扔在地上居然哼都沒哼一聲。易浦城坐在她身邊,看了一會兒星空,又低頭看她。

  跟記憶里還真是不一樣的。鵝蛋臉尖了一點,五官好像完全長開了,這麼安靜睡着,輪廓都顯得很醒目。濕漉漉的軍裝貼着她的身體,褲腿袖口還在滴水。易浦城蹙眉,先把自己上身脫了個精光,只穿軍裝長褲,再脫掉她的軍裝軍褲。

  她身上只剩白色襯衣和短褲。襯衣齊大腿根,遮住短褲。旁邊有流浪漢經過,盯着她雪白的大腿、若隱若現的胸部輪廓,吹了聲口哨。易浦城沉着臉瞪他一眼,一把將她從地上撈起來,用自己剛剛烘乾的軍裝襯衣包住。

  可怎麼還不醒呢?

  易浦城也累了,摟着她的腰,仰面倒在草地上。女人的身體如此的軟如此的熱,就像……不知道像什麼,反正手感很好。易浦城眯着眼,大手沿着她的胸口一直往下摸,摸着摸着就睡着了。

  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清晨很冷,周圍沒什麼人。易浦城是被懷中的□聲吵醒的。他這才發覺華小桑有點不對勁——臉色潮紅、精神不振,一摸額頭滾燙無比。

  「靠!什麼體質!」易浦城真像把她丟進河裡。

  他忘了眼前的女人只是普通人類,又不是他這樣的機械人,被這麼吹一晚上風,能不感冒發燒嗎?

  最後易浦城沒辦法,只好把她抱回了家。

  所謂家,是易浦城在帝都買的間房子,平時落腳用。只有鐘點工在打掃,看到他抱個女人回來,有點訝異,但也不敢多問。

  他抱着華小桑進房,剛想把她丟給鐘點工照顧,手卻被人拉住。低頭一看,是她滾燙的、纖白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尾指。

  「冷……」她迷迷糊糊嘟囔,「好冷……」

  易浦城知道發燒的人時冷時熱,耐着性子,從旁邊拖過來床被子,將她裹住。誰知她雖然意識不清,反應卻很靈敏,將他一拉,兩人一起倒在床上。而她像個八爪魚一樣,纏到他高大的身軀上,頭埋在他溫熱的胸膛,聲音有點焦急,好像生怕他走:「媽媽、媽媽……」

  易浦城:「……」

  ——

  後來,有人問易浦城,為什麼死心塌地追求華小桑。易浦城笑得雲淡風輕:「我不是不負責任的男人。」

  華小桑對此嗤之以鼻。

  但事實是,那晚他看到曾經被自己視為天神般不可戰勝的少女,在自己懷裡,鼻涕眼淚胡亂的流,那種滋味當真難以形容。而看着她纖細雪白的胳膊,纏繞自己結實粗壯的手臂;看着她黑色長髮散落在自己的胸膛上,痒痒的軟軟的……好爽。

  兩人也沒真的做,但華小桑醒的時候,的確是沒穿什麼衣服,躺在他的臂彎里。而他的一隻大手搭在她屁股上,捏得很用力;另一隻手還握住她的手,她整個人幾乎都被他箍在懷裡。

  「你、做、了、什、麼?!」華小桑猛的從床上跳起來,全身都籠罩在雪白刺眼的精神力光芒里。

  易浦城也醒了,胳膊往腦後一枕,特別閒適的看着她:「華小桑,我對你的身體很滿意。做我的女人吧?」

  華小桑一個光波劈在他頭頂,易浦城迅速倒退數米,撞在牆上,才避過這兇猛的一擊。華小桑也知道自己酒品稀爛,怨不得別人,一摔門,走了。

  易浦城當機立斷,開始追求華小桑。

  這個過程是漫長的、艱難的,但也是在他計劃控制中的。

  華小桑當然不接受他。

  雖然時光族觀念很開明,並不排斥機械人。甚至還有時光族長老,勸華小桑接受易浦城——他實力很強,在軍中也有影響力,與她聯姻,對我族很有好處。唯一的缺憾是機械人沒有繁殖力,你們不會有孩子。但是有什麼關係?

  華小桑還是不干。

  易浦城沒追過人,但是心性足夠狡猾,看多了無師自通,他總結出四字真經——死纏爛打。

  於是華小桑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她上戰場,他領着部隊側翼護衛;她去荒蕪行星開墾,他打扮得像個農民開着拓荒機朝她頻頻微笑;她回光之星球休假,他人在帝都離不開,就托一幫已經混得很好的光之子們,天天送情書……到最後,連皇帝陛下某次召見華小桑時,都開口了:「丫頭,你在猶豫什麼呢?別說你心裡沒有他。我聽說他上次戰鬥負傷,你連夜動用太空堡壘,私自跳躍了數百光年去看他。這事他不知道,我可是聽說了……」

  華小桑滿臉通紅:「陛下,你怎麼這麼八卦?工作時間不要討論私事好不好?」

  從皇宮出來,沒走幾步,華小桑就察覺到身後有人。一回頭,便見易浦城穿着簡單的軍襯衫長褲,高大爽朗的跟在身後,唇角掛着似有似無的笑意。陽光從他身後的樹林透射下來,映得他的臉明明暗暗如雕塑。

  永恆的雕塑。

  看着他赤紅的機械人眼睛,華小桑好像聽到了時光嘆息的聲音。

  她終於對他開口:

  「易浦城,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

  「廢話。不想我折騰這些做什麼?」

  華小桑慢慢走近他,隔着一道金黃明亮的陽光,看着他不羈的容顏。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考慮清楚,我們可以在一起。」

  易浦城嘴角的笑意逐漸放大:「一百個問題,都是小菜一碟。」

  「你是機械人,我是人類。你不老不死,百年、千年,都有永恆的生命。可是我頂多活到一百多歲,而且我會老,會丑,會走不動……」

  易浦城的眸色也沉下來:「華小桑,你不必將我想得太膚淺。我只……」

  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從你散漫又得意的對我說,你叫華小桑那一刻開始。我第一次感覺到了體內電流的陣陣悸動。對,我就是這麼欠扁,我喜歡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能欺負我的女人。

  身為機械人,只有鐵石心腸,不是那麼容易動心。你老也好,丑也好,對於機械人而言,軀殼和皮相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

  華小桑卻搖頭:「不,我不是擔心你將來嫌棄我。你憑什麼嫌棄我?我這麼好!我只是想……

  易浦城,你是機械人,意味着我們不能有後代。而我終有一天也會死。那麼易浦城,如果你真的愛上我,如果我們全心全意相愛。將來只剩你一個人,要怎麼度過千萬年的餘生?你真的要跟一個無法陪你終老的人類在一起?我想起那一天,我就……」

  好難過。

  機械人,我的確愛上了你,可是我真的不忍心,跟你在一起。

  易浦城沉默了。

  過了很久,久到華小桑已經決意離去,卻被他一把抱住。

  從來玩世不恭的機械人,眼中只有赤紅的堅定:「如果我們能夠相愛一生,你死之後,我用餘生銘記。」

  ——

  相愛的日子,是世上最甜蜜的時光。兩人都不是循規蹈矩的人,立刻動用各種關係,調動到同一支艦隊,易浦城任指揮官,華小桑屈居副長。假公濟私什麼的簡直天經地義,白天,易浦城坐在指揮艙里,華小桑就坐在他大腿上。有時候一起處理公務;有時候沒有事,吻着吻着就去了床上。易浦城是這樣熱烈而強勢的男人,只把時光族第一戰將製得服服帖帖。當然,她真要有什麼堅持的事,他也會聽她的意見。

  也有種族主義者問過華小桑:你幹嘛跟一個機械人在一起?機械人是否有真正的愛情,這一點都還沒得到學術界的論證。

  華小桑答:我要學術界論證我的愛情幹什麼?

  易浦城聽到這件事,淡笑不語,回頭命令機械衛兵,把那人狠狠打一頓。

  ……

  華小桑最喜歡的,是在宇宙里流浪。

  當然這不是指真的流浪,而是跟易浦城開一艘飛船,兩個人滿宇宙的飄。有時候會在無人的荒蕪行星帶,連續跳躍數千光年;有時候跌落野蠻人聚集的星球,兩個第一戰將苦逼的當了幾個月的勞役,直到總部派軍隊過來營救,兩個人穿着野蠻人給的,樹葉編織成的衣服,親親熱熱上了飛船,只見滿船飛行員捧腹大笑……

  也有吵架的時候。易浦城是從軍隊最底層拼起來的,那裡魚龍混雜,他身上沾染了很多痞氣,很多時候,無論打仗還是生活,都是個活脫脫的流氓。可華小桑系出名門,十六歲就任艦隊指揮官,雖然性格跳脫,做事卻一板一眼。兩人呆在一支艦隊,意見難免不同。譬如要征服某個星系的土著人,易浦城的想法就是先派奸細降落星球表面,占領主要軍事要塞、俘虜軍事領導,再發動突然襲擊。而華小桑卻堅持遵循銀河系法規,向別人發出通告,等對方拒絕臣服再發動大軍。

  易浦城就嗤笑:這種土著我見多了,根本不會服。你這樣只會造成士兵更多損傷。

  華小桑:任何人都有自由的權力!

  易浦城:……好吧,聽你的。

  轉頭他就命令士兵,偷偷執行了自己的想法。等華小桑發現的時候,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