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蝸牛有愛情 - 第2章

丁墨

  趙寒看到這個細節,有點奇怪——大家第一次見面,能從他身上分析出來的東西,肯定有限。先說的人,自然占了優勢。

  她們雖然是同系學生,但看起來關係並不親密。許詡有意讓姚檬先說,為什麼?

  這時姚檬開口了:「首先,你是個看似隨意,實則有條理的人。你的桌面很凌亂,但仔細看,會發現所有文件是按時間順序排列,再按案件類別排列;還有你給我們的那些文件,也整理得相當清楚;

  其次,你很好相處、並且很能為對方着想。這一點不光從你的言行舉止看出來,我還注意到,你給我們的這份《實習須知》,不是官方文件,而是你專門為我們撰寫準備的。因為裡面用到很多口語,而且特意標明了女生宿舍、飯店,甚至還有購物商場的位置……」

  她說到這裡,趙寒已經笑了,愉悅明朗的笑。

  姚檬仿佛受到鼓勵,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第三,你有個女朋友,因為你戴了條很漂亮的項鍊。剛才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你無意識的摸過幾次,並且表情變得明顯柔和;

  第四,你很好學,雖然你讓我們分析你是出於興趣,但當我開始講的時候,你聽得很專注,眼球轉速也明顯加快,說明你在思考;最後……「

  姚檬從桌上拿起一個相框,笑容燦爛:「你很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並且敬業度很高。這幾張警隊團隊活動的合影,整齊放在桌上最醒目的位置。暫時只能分析這麼多。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別見怪啊。」

  趙寒笑:「我沒你說得那麼好。但是你分析得很精彩。」

  姚檬的笑容更甜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兩人同時看向一直沉默的許詡。

  許詡還是一副老僧入定模樣,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只是手指停止了敲膝蓋,平平穩穩的放了下來。

  趙寒莫名的隨着她這個動作,鬆了口氣。但他很好奇,現在姚檬說得又全面又準確,許詡還能說出些什麼?

  難道又來一句,我同意她的觀點?

  他很疑惑,這姑娘到底是不愛表現,還是肚子裡其實沒貨?

  像是要印證趙寒心中所想,許詡開口了:「我同意她的觀點。」

  趙寒頓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誰知這時許詡繼續說:「我再補充幾點。」

  趙寒還沒回神,就望見那雙冷冰冰黑漆漆的眼睛,抬起看着自己。

  只是,她似乎有點不太習慣跟人長時間對視,很快又垂下眼,避開趙寒的直視。不過她的語氣很沉靜,聽起來倒是有種與眾不同的低柔,頗為悅耳。

  「你的確有女朋友,但是確立關係不超過三個月。

  今天是她的生日,你送她的禮物,就放在右邊第一個抽屜里;

  你的右臂近期受過傷;

  你有個姐姐,長得不錯……」

  聽到這裡,趙寒已經愣住了,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難道她調查過他?

  這時許詡卻伸手,手指滑過桌面最左側的一個相框,停在旁邊的打火機上。低頭凝視了一會兒,似乎有了一絲笑意:

  「放在你桌上最醒目位置的,不是相框,而是這個限量版Zippo打火機。

  你跟季隊的私交不錯,你非常的尊敬他。這個打火機是他送你的。也許是你的生日,也許是你的某次晉升。

  後來,你找了個機會,回贈給他一雙價值不菲的球鞋。」

  說完這些,她抬眼看着趙寒:「趙警官,心理分析研究的是可能性。這些是我認為可能性最大的一些結論。」

  她的語氣依舊平淡冷靜,但望向趙寒的目光,還是流露出隱隱的期待和急切。仿佛在期盼趙寒揭曉答案的此刻,終於還是透出了幾分學生的青澀。

  趙寒瞪大眼:「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旁的姚檬一直端着茶杯,這才輕輕放下,笑着說:「趙哥,許詡很棒的。「

  這時,許詡卻露出了淺淺的笑。原本老氣橫秋的眼睛裡,仿佛忽然生出些湛湛的波光。蒼白的臉頰,也染上一抹暈紅。

  而趙寒望着她今天第一個笑容,腦海里忽然閃過個念頭——難怪她剛才讓姚檬先說。因為她很清楚,自己若先開口了,姚檬才會無話可說。

  ***

  下班鈴響的時候,趙寒獨自坐在會議室里沉思。

  若說姚檬的那些推斷有據可依,許詡的結論就完全是天馬行空了。可她偏偏都說對了,只除了一樣,他沒有親姐姐,只有個堂姐。堂姐確實漂亮,而且跟他關係很親近,跟親姐姐差不多了。

  後來,許詡詳細解釋了分析過程,趙寒的心情又有點無法形容——因為她的推斷過程竟然如此簡單。

  平復了一下心情,趙寒撥通了季白的手機:「頭兒。」

  季白是北京人,這次是回家探親。約摸是在外頭,電話那頭有很多人聲。過了一會兒,季白含笑的聲音才傳來:「說。」

  「隊裡分來兩個見習生,我今天見了,都特別優秀。已經把簡歷發給你了。對了,局長說,讓你帶一個。「

  季白聲音里的笑意更深了,可他的回答卻涼薄得讓趙寒鬱悶:「我很閒嗎?沒興趣。」

  

☆、季白其人

  趙寒打來電話時,季白正跟一幫朋友小聚。

  濃濃的暮色從雕花窗欞透進來,北京城蒼茫而燈火輝煌。房間裡每個人皆是衣冠楚楚,談笑風生,像一幅昂貴又空洞的畫。季白把手裡的牌給身旁人,含着根煙,拿起手機推門出去。

  他在走道里一處沙發坐下。腳下是柔軟的羊毛毯,眼前是一排青翠的室內綠植,環繞着流水淙淙的白玉假山。立刻有會所服務人員迎過來,細聲細語的問是否需要服務。見他搖頭,立刻無聲的走開。

  撣了撣煙灰,那頭的趙寒還在憨憨的匯報:「局長說了,您必須帶一個見習生,記入您的年終考核……」

  季白往沙發一靠,閉上眼笑了:「也成。」

  趙寒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慢悠悠的說:「趙兒,重新安排一下你今年的工作重點。好好帶見習生,記入你的年終考核。」

  趙寒那叫一個鬱悶,連忙說:「我帶不了,真帶不了。她倆是專家,絕對只有你能駕馭啊!」

  為了證明這一點,趙寒向季白說了許詡的推理過程。

  一、趙寒幾次無意識的摸女朋友送的項鍊,不僅表情變得柔和,還用手指調整了項鍊的位置。這既表現出對項鍊的不適應,也表現出內心情緒的外洩慾望;這些表現,都更多出現在情侶熱戀之初;

  二、趙寒的目光幾次落在右側第一個抽屜上,表情亦是溫和的。由於是新交的女朋友,今天不會是紀念日,也不是任何節日,所以更可能是生日禮物;

  三、右臂受傷,是因為他寫字慣用右手,但是幾次拿東西時,動作有短暫停頓,換成了左手;

  四、他的上衣是紀梵希新款休閒男裝,□穿的卻是一條美特斯邦威的牛仔褲。一個自己會買紀梵希的男人,是絕對不會這麼搭配穿着的。所以上衣不是自己買的。

  新女友贈送的是海盜船銀飾項鍊,既然相處時間還不長,不太會贈送紀梵希這麼昂貴的男裝,所以可能是其他女性贈送的。

  與姐姐一起長大的男人,性格和行為大多會表現出一些共性。與異性相處時,他們會比普通男人更自然、隨便,也更細緻。而趙寒身上恰好表現出這些特點。

  「另外,你看到姚檬美女,並沒有像其他警員,流露出應有的驚艷和興奮。你非常的平和。」許詡說,「所以這個給你買紀梵希的姐姐,形象氣質應該不錯,甚至很漂亮。」

  五、Zippo限量版火機,更可能是年輕朋友贈送。而趙寒沒有把它隨手丟在桌上,或者放在更容易拿到的手邊,而是放在距離較遠的、跟相框平齊的位置,潛意識裡反映出對此人的尊敬。警隊裡年輕又讓趙寒尊敬的人,最可能是季白。

  而按照趙寒表現出的良好教養和實誠的性格,接受了如此昂貴的禮物,必定會找機會回贈。趙寒雖然穿了條美特斯邦威牛仔褲,腳下卻是一雙價值不菲的戶外運動鞋,放在一旁的背包,也是同一戶外品牌。顯然他是這一品牌的熱衷者(不會是姐姐送的,姐姐要送也是送意大利手工皮鞋)。所以他回贈給季白的禮物,很可能是他認為最有價值的、一雙名牌戶外鞋。

  ……

  講完這些,趙寒信誓旦旦:「頭兒,你帶許詡吧,她絕對能繼承你的衣缽。」

  季白淡笑:「噓噓?」

  趙寒笑。

  可季白卻斂了笑,淡淡的說:「劍走偏鋒,也有運氣的成分在裡面,如果像噓噓這麼辦案,風險也更大。姚檬的分析雖然淺顯,但條條穩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噓噓全面。」

  趙寒一時語塞,只得問:「那……咱們帶哪一個?」

  「我會考慮。」

  ***

  掛了電話,季白沒回包間,坐在原處,拿着手機看兩人的簡歷。任細細長長的香煙,在指間靜靜燃燒殆盡。

  看得差不多的時候,有人從包間出來,在他身旁坐下。是關係最近的一個發小,叫舒航,笑呵呵的說:「剛才還沒聊完,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抽煙?既然你也覺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個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季白把手機收起來,慢慢笑了:「我媽讓你來做說客?」

  舒航不答,算是默認,半真半假的問:「真打算一直呆在基層刑警隊?」

  季白微眯着眼,吐出口煙圈。

  舒航心想你可千萬別給我整一通又紅又專的理論,噁心死我。誰知等了一會兒,季白卻文縐縐的答:「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舒航笑罵:「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兒,整天跟窮凶極惡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嗎你?」

  「總比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有意思。」季白淡笑。

  舒航怔住了,半晌沉默後,卻沒生氣,反而點點頭。

  「是挺沒意思的。」他的表情變得漠然,「世上無難事,所以沒意思。人家一聽你是誰誰誰的孫子,誰誰的兒子,立馬屁顛屁顛給你張羅周全。只抬抬手蓋蓋章,就有人誇你商業奇才青出於藍;真的要靠自己干出點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裡說,有個屁本事,還不是因為他姓舒!」

  季白只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舒航也知道自己這話有點可笑,約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兩人又抽了一會兒煙,舒航說:「你這人不厚道,當初幹嘛騙你媽,說進警隊是要從政?這次回來又跟你鬧了吧?不孝啊你!」

  其實不光是季媽,當初一起長大的所有朋友,都以為季白考警校,是不願跟父親一樣從商,要繼承爺爺季老將軍的衣缽,走上仕途。結果七年過去了,雖然業績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終在危險的一線。

  季白捻熄煙,笑笑:「我媽那邊,跟警務系統挺熟。不哄她,當初考警校指不定給我使絆子。這事兒你也別費神了。」

  舒航心想:得,話說到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話鋒一轉問:「看樣子你還單着呢?」

  季白點頭。

  舒航哂笑:「聽說你沒日沒夜衝鋒陷陣,熬夜傷腎啊兄弟!可別想用的時候,不好用了。」

  季白瞥他一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舒航頓時哭笑不得。

  兩人靜了一會兒,季白想起一事,眼中浮現笑意:「其實去年我相親了一次。」

  舒航吃驚:「你居然去相親?」

  季白點頭:「局長夫人的侄女,處了幾個星期,吹了。」

  舒航興奮:「怎麼說?」

  季白又點了根煙,懶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麼響川縣之花。那段我特忙,統共也沒見幾次。結果後來人家火速跟了一個富二代,把我給踹了。」

  舒航樂不可支,又有點不信,盯着煙霧中季白英俊的側臉:「你好歹也是咱們大院之花,那女的也捨得?踹得這麼幹脆?」

  季白笑:「她倒是跑來找過我一回,說她做這個決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內能在霖市給她買套房,她就甩了那個矮冬瓜跟我。」

  舒航特認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價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麼答的?」

  「我說我一個月工資6000,霖市房價,1平米1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