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請閉眼 - 第2章

丁墨

  走到數米外的山坡上,簡瑤又回頭看了一眼,微微一怔——二樓的窗前有個人。那人穿着純黑的西裝,筆挺如刀裁,身體高挑修長,十分醒目。只是背光,看不清臉長什麼模樣。

  ——

  簡瑤一走,傅子遇就「噔噔噔」上了二樓。比起樓下的溫暖優雅,這層只有一條狹長幽深的走道,通往數個密閉的房間,白生生的牆面沒有任何裝飾,顯得陰森又清冷。

  盡頭的房間門虛掩着。傅子遇一把推開門,就往門板上大刺刺一靠,全無面對簡瑤時的優雅斯文,而是大吼了一聲:「Fuck!」

  這一嗓子吼得響亮又暢快,令窗邊原本低頭看書那人,挑眉看他一眼,然後……繼續專注看書。

  傅子遇也不在意,先從桌子上拿起簡瑤翻譯的那疊資料,往那人懷中一丟,說:「翻譯準確、文筆優美!」又從口袋裡掏出樣東西,那是張細白光滑的紙,上面赫然用黑墨水手寫了幾行字:

  「Question1:傅子遇的職業?

  Question2:我搬來這裡多久了?

  ……」

  正是傅子遇跟簡瑤閒聊時,讓她「猜」的一些話題。

  他把這紙往桌上一拍:「你的這些問題,她也全分析對了。這回這個翻譯,你滿意了吧?」

  那人嘴角浮現淺淺的笑,卻不置可否。傅子遇怕他又挑剔其他的,幾乎是斬釘截鐵的說:「你要是還不滿意,自己翻譯得了。還有,我不是你的助手,過幾天就要回B市,別再指望我給你跑腿。」

  那人這才從書後抬頭,十分怪異的看他一眼,慢條斯理的答:「我的時間,不是用來做這些無聊的事。」

  傅子遇被他說得一堵,又無可奈何,轉而嘟囔道:「你是鑽研殺人的專家,她只是個小翻譯,幹嘛還要考察人家的觀察能力和思維能力?害得我繞着彎問問題,估計人家心裡覺得我是個話嘮……」

  那人朝他露出個特別溫和的笑:「顯而易見,我不能讓太蠢的人翻譯我的作品——一個思維不敏銳不細緻的人,註定只能翻譯出字面意思,無法理解細節的精緻,和文字背後渾然一體的靈魂。」

  傅子遇有些無語,但也習慣了,又好氣又好笑的問:「這個簡瑤能理解你的靈魂嗎?」

  那人兀自出了一會兒神,低頭繼續看書:「沒人能理解。」

☆、熏然其人

  這次放假回來,簡瑤一個人住在警察大院的老房子裡。那是父親生前全家人的住所,母親再嫁後,就一直空置着。

  已是傍晚時分,院子裡許多人家都亮起燈火,飯菜的香味遠近縈繞。而不遠處的警局辦公大樓,也有不少窗戶亮着燈,警員們還在忙碌。

  簡瑤一打開家門,就見妹妹簡萱咬着個蘋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扭頭一見她,嘟囔:「你怎麼才回來?我都等半天了。」

  簡瑤隨手把包丟在她身上,在她身邊坐下:「我去面試了,剛結束。你不是下午才到家嗎?我以為你要在那邊多睡會兒。」

  她說的「那邊」,是繼父單位分的房子。事實上,姐妹倆絕大部分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都是在那幢房子裡度過的。她們跟繼父的關係也很好。只是那邊房子不大,簡瑤成年後,就提出住到這邊來。有時候簡萱也會兩頭跑,不過逢年過節,全家人都是在一起。

  簡萱也在外地念書,今年大一。今天剛挨了十多個小時春運硬座回到家裡,渾身懶散得不行。可一聽姐姐提到「面試」,她來精神了,翻身坐起盯着簡瑤:「我聽媽說,你去『那裡』面試了?」

  簡瑤微微一笑:「嗯,我去『那裡』面試了。」她把面試經過簡單說了遍,只是因為保密要求,沒提翻譯的具體內容。

  誰知簡萱的神色卻變得有些高深莫測:「所以——你還沒見過那個……薄先生的真容?」

  「沒啊。」簡瑤望着她,「怎麼了?」

  「唉。」簡萱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非常凝重沉痛的語氣說道,「姐,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應該是見過他的——他長得實在太嚇人了。」

  簡瑤一怔,腦海中條件反射浮現出二樓那個挺拔男人的身影。

  長得嚇人?

  簡萱立刻講了來龍去脈。原來她去年清明節回家,有一次跟同學去山澗釣魚,路過那幢別墅,看到了站在二樓的男人。那時簡瑤人在B市沒回家,所以不知道。

  時間過去將近一年了,簡萱還對那「驚鴻一瞥」記憶猶新。她有點惡寒的說:「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睛凹下去,皮皺巴巴的——好像個骷髏……不,像妖怪!後來還有一次,我同學說好像在街上又看到他,戴着口罩,看不到臉——估計他也是怕嚇到別人吧。」

  簡瑤聽完,只是沉默不語。簡萱意猶未盡的說:「總之良心建議:如果那個人就是薄先生,以後你遇到了,不要看他的臉。」

  簡瑤失笑:「那也不用。既來之則安之,他也嚇不到我。」

  ——

  又聊了一會兒,簡瑤看時間差不多了,抬頭望向對面的警局辦公樓。某個她熟悉的窗口,燈還亮着。她說:「晚上叫李熏然一塊吃飯。」

  簡萱卻說約了同學,風風火火走了。

  於是簡瑤走到窗口,給李熏然打電話:「熏然,是我,簡瑤。我回來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簡瑤就看到對面那個窗口,遙遙出現個人影。

  「先把腦袋伸出來,驗明正身——我有望遠鏡。」他不緊不慢的說,但聲音里已經有了笑意。

  這頭,簡瑤也笑了。

  ——

  李家和簡家是世交,李熏然比簡瑤大四歲,兩人從小玩到大,可謂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後來李熏然考上警校,見面就很少了。他畢業後又分配到外地,正好簡瑤也念大學,就更難見面。算起來,已經有三年沒見了。

  天色已經全黑,一盞盞路燈像浮動的明珠,一直點綴到長街的盡頭。夜色暗柔而朦朧,李熏然就靠在警局門口的那根燈柱下,一身筆挺的警服,似笑非笑望着她。

  簡瑤微笑走近他。

  到了跟前,正要說話,他頎長的身體卻忽然往前一傾,伸手把她抱進懷裡。

  「好久不見,簡瑤。」他輕聲在她耳邊說。

  簡瑤沒想到他會突然抱自己,微微一怔,笑着伸手回抱住他。

  兩人就在附近找了個小飯店,李熏然挑了個靠窗的位置,一扇雕花屏風與外間相隔,自成幽靜獨立的空間。他嘩啦嘩啦翻着菜單,簡瑤就看着他不說話。

  他也不抬頭,一邊指揮服務員下單,一邊說:「怎麼?外國語學院見不着帥哥啊?」

  簡瑤非常認真的答:「的確。」

  李熏然嘴角浮現笑意。

  他的長相是那種很端正的英俊,眉目烏黑、唇紅齒白。也就是人人看到他,都會覺得小伙子很精神漂亮。但他從小就是個挺拽挺傲的人,這使得他的英俊看起來不那麼好親近。簡瑤覺得,當了幾年警察後,這種氣質更明顯了。他看起來更硬朗,也更冷峻。

  點好了菜,他一隻手扶着椅背,一隻手指點着桌面,盯着她一會兒,又笑了:「過幾天帶你去釣魚?」兩人小時候就經常漫山遍野的跑,釣魚挖菜,不亦樂乎。

  「好啊。」簡瑤也雙手支着下巴望着他,「我在學校還加入了釣魚協會,我的技術現在非常驚人,你做好心理準備。」

  李熏然大笑。

  過了一會兒又問她:「找男朋友了嗎?」

  「沒。你呢?」

  「也沒,忙死了。」

  ——

  飯剛吃到一半,李熏然手機響了。他接起講了幾句,神色變得凝重。掛了電話,他就拿起外套摸出錢包:「局裡有事,我得走了。你自己慢慢吃。服務員,結賬。」

  簡瑤也拿出錢包:「我來吧。」

  李熏然笑笑,服務員過來了,簡瑤剛想掏錢,他一把摁住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動都動不了。

  等服務員找零的時候,李熏然想起正在辦的案子,朝簡瑤招招手,讓她腦袋湊過來,低語道:「最近咱們這兒,可能有個拐賣組織在活動,專拐青少年。你和你妹雖然超齡了,不過還是當心點。這事兒還在查證,沒有公開。」

  簡瑤一愣,又聽他說:「這事兒是這樣的,也是你哥們兒我發現的。上個月我整理案件檔案,發覺去年全市,還有下邊區縣,一共失蹤了九個人,數字比往年高一倍。」

  簡瑤聽得蹙眉,接口問:「然後?」

  「然後我就做了個統計。九個人里,居然有八個是13-18歲的青少年,而且失蹤地點都是在市里。這事兒就懸了。」他低聲說,「根據局裡記錄,我又問了老刑警,這幾年的確有拐賣組織在附近活動。他們很可能是被拐賣到黑工廠了。」

  簡瑤眉頭蹙得更重,李熏然拍拍她的肩膀:「我會破案的。」

  ——

  簡瑤把他送到小店門口。李熏然走出一段,一回頭,發覺簡瑤還站在原地,安安靜靜望着他。此時夜色已經深了,天上的月色和地上的燈光,朦膿交織仿佛已溶在一起,路上行人稀稀疏疏。李熏然看着簡瑤,她穿着淺黃色毛衣、深色褲子,烏黑的長髮披落肩頭,越發襯得整個人白皙而娉婷。

  「進去!」他遠遠吼了一聲,簡瑤點點頭。他轉身,搓了搓雙手,嘴裡呵出口冷氣,邁着大步走了。

  ——

  晚上簡瑤向妹妹轉述了李熏然的話,只聽得她緊張兮兮,連說明天就去買防身工具。

  姐妹倆說了半宿的話。臨睡前,簡瑤想,刑警一忙起來昏天暗地,跟李熏然的釣魚之約,只怕要無限期推後了。再想到白天的面試,眼下把這份工作干好最重要。

  第二天早上,簡瑤還在廚房做早餐,快遞就上門了。簡萱簽收了拿給她:「同城的。」

  簡瑤打開一看,果然是傅子遇寄來的工作協議。她仔細看了遍,沒什麼問題,翻到最後簽字頁,卻是一怔。

  甲方的名字已經簽好了——「薄靳言」。

  簡萱好奇的探頭過來:「妖怪寄來的?這字怎麼樣?」

  簡瑤答:「字如其人。就算他是妖怪,也是個很有風骨的妖怪。」

  簡萱:「哦哦哦——」

  簡瑤從包中拿出簽字筆,剛想簽名,筆尖觸到紙面,又停下。她拿過來張白紙,演練了十多遍,這才提筆一揮而就,將自己名字簽在他邊上。

☆、魚魚魚魚

  潼城位於長江某條支流的邊上,群山環繞,交通閉塞,過去一直很落後。直至2000年前後,高速公路開通,潼城的發展也像坐了高速列車,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儼然成為本省經濟重鎮。跟其他新興城市一樣,潼城的人想出去,都去北上廣;而周邊的人,都想來潼城。

  簡瑤上大學這幾年,每年回家,更是能感覺家鄉一年一個樣--老建築一片片消失,商品房樓盤拔地而起,人也越來越多。當然,也有不變的東西。譬如繞城而下的磅礴江河,譬如城市正中的人民英雄紀念碑,還譬如她眼前這幢仿佛脫離了塵世和時光而存在的僻靜別墅。

  早晨八點,她如約而至,一敲門,發現門是開着的。屋內靜謐而沉寂,只有陽光照射在深褐澄亮的地板上,似乎並沒有人。

  昨天傅子遇還給她打了電話,說他很快要返回B市,讓她今後在別墅一切自便。一樓除了上鎖的房間,隨她使用——看來這就是「自便」的開始。

  ——

  客廳里一切擺設照舊,唯有靠近窗戶的一隅里,多了張白漆方桌和椅子。桌上放着台筆記本電腦、一摞陳舊發黃的文檔。按照協議,正式工作量較大,還是採用電子文檔。

  簡瑤在桌前坐下。

  窗外,遠山蜿蜒,積雪連綿如同白緞;近處,松林皚皚,陽光清透越過枝梢樹尖。再看向桌面,整潔如新——不錯,工作環境挺愜意。打開電腦,她在桌面發現一個TXT文本文檔,標題是個郵箱地址,內容是空白的。

  簡瑤又起身,在屋內轉了一圈。

  客廳旁就是餐廳,簡瑤聞到點殘餘的煙火氣,想來薄先生平時還是會在家開伙。她把自己帶來的水果放進冰箱,裡頭幾乎是空的,唯有半碗醇白的魚湯。

  餐廳有個側門,連接着一段走廊。簡瑤往前走了幾步,意外發現牆邊角落裡,扔着支釣魚竿。

  小城水多魚多,很多人家都備有魚竿,這不稀奇。稀奇的是,面前這根是「DAIWA紅虎」,還是限量版,全球最好也最貴的釣竿之一,許多釣客心中的神器。

  簡瑤駐足欣賞了一會兒,又拿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這才繼續朝前走。

  快到盡頭時,她的腳步不由得一滯——

  面前是個非常幽暗的小廳,厚重的窗簾遮擋住兩側的窗,就像封死了一樣,沒有半點光線射進來,黑黢黢的,也很陰冷。小廳里什麼也沒有,只有兩扇緊閉的門。

  簡瑤走進陰暗裡,走到其中一扇門前,輕輕一推——不動,上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