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 第3章

樹下野狐



姑射仙子呼吸一窒,心中竟莫名地嘭嘭亂跳起來,不知何以,突然覺得他此刻的神情、語氣似曾相識,好象在哪裡見過一般,但細細追想,卻又毫無頭緒。

聽此人語氣囂狂,頗為幸災樂禍之意,虹虹仙子懸吊着的心反而平定下來,碧波流轉,嫣然笑道:「本族聖女通敵叛族,罪不容赦,既然她與閣下沒有干係,那就好辦得很啦……」

「誰說她與我沒有干係了?」黑袍男子笑聲忽止,臉色一沉,冷冷截口道,「我對木族聖女素來仰慕,在這南際山頂守侯了一天一夜,等的便是仙子芳駕。你們想要用奸計陷害她,我又怎能輕饒?」

被他眼中寒光一掃,虹虹仙子花容微變,渾身冷汗盡出,右手緊緊握住腰間的虹蛇劍,不自覺地朝後退去。

就連那兩隻風影鳥也「呀伊」怪叫,振翅盤旋,似是對他極為畏懼。

盧羽平生性桀驁自負,雖知此人真氣遠勝於己,但見他如此跋扈,不由怒從心起,喝道:「大膽狂徒,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當盧某當真怕了你麼!」

話音未落,大袖鼓舞,一杆青銅長矛破空疾刺,「轟」地一聲,碧光怒爆,忽地幻化為一條青鱗巨蟒,猙獰飛舞,朝着黑袍男子當頭咬下!

黑袍男子嘴角勾起一絲譏嘲而又鄙夷的冷笑,虛空踏步,瞧也不瞧他一眼,右掌輕輕一拍。

「嘭!」光焰噴吐,熱浪狂卷,那青鱗巨蟒轟然炸裂,沖天飛起。

盧羽平「哇」地一聲,鮮血狂噴,重重地飛撞在身後石壁上,「咯啦啦」一陣裂響,偌大的山壁竟迸開了數十道裂縫。

他簌簌抽搐了片刻,朝下滑落,委頓在地。臉如金紙,雙眼圓睜,又是驚怖又是恐懼,喉中赫赫作響,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姑射仙子、虹虹仙子心下大駭,盧羽平雖非族內頂兒尖兒的人物,但好歹也是仙級高手,祖傳的「碧蛇矛」更封印了上古凶獸「青電蟒」的元神,被列為「大荒七大名槍」之一。想不到不過區區一合,便被這神秘男子打得槍斷人傷,奄奄一息!

單以這一掌而論,此人的氣刀威力絲毫不下於「紫火神兵」,當已臻神級之境!此人到底是誰?當今之世,又何來如此年輕神秘的神級高手?

姑射仙子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一個傳說中的人物,但又覺得忒也不可思議,斷無可能如此年輕。

虹虹仙子驚疑不定,顫聲道:「盧長老?盧長老?」

正想上前將他扶起,盧羽平突然瞪大雙眼,發出一聲悽厲可怖的長嚎,挺直身子,「僕僕」連聲,周身皮膚驀然炸裂開來,血肉橫飛,紅光鼓舞,竄起萬千火苗,剎那之間便被燒成了一具焦骨,惡臭撲鼻。

虹虹仙子駭得魂飛魄散,向後跌退幾步,指尖不住地顫抖起來,幾乎連拔劍的氣力也沒有了。

她雖身為大荒十大妖女,見慣了各種場面,卻從未見過這等輕描淡寫、而又霸道兇殘的殺人招式。

風影鳥悲鳴盤旋,俯衝而下,在盧羽平骸骨旁跳來跳去,似是頗為不舍。

黑袍男子揚眉笑道:「主人既去,你們又安能苟活於世?」隔空只一探手,倏然將二鳥抓到掌中,「咯嚓」一聲,擰斷了脖子,隨手將鳥屍拋落。

見他下手如此狠辣,姑射仙子胸中一陣煩悶,大起厭憎之心,蹙眉道:「盧長老與你無怨無仇,這兩隻鳥兒更不過是禽類,閣下何必下此毒手?」

那黑袍男子慢悠悠地踏空而來,在山崖上站定,似笑非笑地盯着姑射仙子,悠然道:「此人心計險惡,對仙子意圖不軌,死有餘辜。兩隻鳥兒既是所謂的證據,也自當銷毀。我知道仙子必不忍心,所以只好代勞了。」

被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放肆地盯掃着,姑射仙子如芒刺在背,無所遁形,心下大不舒服,淡淡道:「請問閣下是誰?你我既然素未謀面,非親非故,又何必越俎代庖,自行其事?」

黑袍男子哈哈大笑道:「仙子此言差矣!你我雖然素不相識,卻是同仇敵愾;不但同仇敵愾,還是同病相憐。既有如此緣分,我又怎能不幫你呢?」說到最後一句時,目光一轉,朝虹虹仙子瞟去。

虹虹仙子肝膽俱寒,已如驚弓之鳥,閃電似的翻身衝起,朝北飛逃。但見黑光一閃,氣浪卷舞,她「啊」地一聲尖叫,周身已被一條烏金絲帶緊緊纏住,倏然回彈,重重摔落在黑袍男子跟前。

虹虹仙子淚水涔涔,不敢看他,極盡哀憐地望着姑射仙子,顫聲道:「姑射姐姐,我……我錯啦,我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你,你……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罷!」

姑射仙子生性單純淡泊,雖知她數次害己,卻始終無法對她產生多大惡感,此刻聽她這般求饒,更是心下大軟,低聲叱道:「放了她!」長袖飛卷,碧光氣帶蓬然鼓舞,纏住她,朝後奪去。

黑袍男子右手虛空一抓,那烏金絲帶登時繃緊,巍然不動,任由姑射仙子如何奮力拉奪,也不能扯動分毫,嘿然道:「東海茫茫,人地生疏,放了她,誰帶你我去參加龍神太子的婚典呢?小妖女,你若老老實實帶路,我就留你一條性命。」

那烏金絲帶越勒越緊,虹虹仙子俏臉漲紅,張大了口,舌頭漸漸伸了出來,說不出話,只是拼命地點頭。

姑射仙子心中疑竇更甚,此人自稱在此等了自己一日一夜,又大費周折,擒住虹虹仙子,難道只是為了參加拓拔野等人的婚禮麼?聽他言下之意,竟是妄圖要挾自己一同前往,臉上暈紅泛起,又是羞惱又是恚怒,淡淡道:「誰說我要去參加婚典了?」

黑袍男子眯起眼,精光閃耀,微笑着一字字道:「仙子若不去,我又拿什麼作為賀禮?」話音未落,黑帶飛舞,氣浪洶湧,朝着她當頭罩下!

黃昏時候,龍使舟終於抵達湯谷。

殘陽如血,漫天都是暗紅絳紫的火燒雲,洶洶奔涌,與海鳥齊飛。波光淼淼的海面上,倒映着湯谷島上的漫漫燈火,璀璨奪目。那巨大的扶桑樹參天摩雲,彩霞繚繞,遠遠望去,真如海上仙山,雲里樓閣。

空桑仙子側立船舷,痴痴地凝視着那越來越近的島嶼,心潮澎湃。原以為風月無情,自從他走後,天地之間,再無一物值得她留戀;然而相距四年,重回故地,那些往事、那些蹉跎的青春歲月……全都翻江倒海似的涌了上來,悲欣交集,恍如隔世,一時竟有些不能自已。

「嘭!」禮炮轟鳴,煙花四舞,幾艘遙遙游弋的戰艦緩緩駛近。甲板上的眾人縱聲歡呼,不斷地朝戰艦上、岸上渲沸的人群揮手致意。

忽聽「嗷嗷」怪叫,十隻火紅的碧眼怪鳥從島上沖天飛起,巨翼橫張,突然朝着龍使舟俯衝而下。

眾人眼前一紅,狂風熱浪席天蓋地,從頭頂怒卷而過,驚呼聲中,那十隻巨大的怪鳥環繞着桅杆盤旋飛舞,次第落在船舷上。

眾鳥昂首闊步走到空桑仙子身邊,歡聲嗚鳴,笨拙地張開翅膀拍拍她的背,啄啄她的臉,象是舊友重逢,頗為親熱。

眾賓使中有些未曾見過傳說中的十日鳥,大感好奇,紛紛圍攏上前,想要看個究竟,不想太陽烏甚是倨傲,不屑與他們結識,猛地扭頭闊步,振翅怪叫,直嚇得靠近者爭相後退,引起眾人一陣大笑。

有兩隻太陽烏似是認得流沙仙子,碧眼轉動,朝她點頭嗚鳴了幾聲,算是打過了招呼。流沙仙子格格笑道:「好大的氣派!等你們主人來了,瞧我怎麼治他管教不嚴之罪……」

話音方落,卻聽一人朗聲笑道:「貴客雲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碧波蕩漾,兩個少年踏浪如飛,並肩攜手,高高地躍上了船頭。

「龍神太子!」「喬少城主!」眾人歡聲雷動。

流沙仙子扭頭望去,左面那少年昂然挺拔,衣裳鼓舞,夕陽餘暉照耀下,臉如鍍金,神采飛揚,笑容如陽光般燦爛,一如往昔。讓人莫名地生出親近信賴之心。

她嫣然一笑,心中又是悵惘又是溫暖,心中默默地道:「拓拔野,好久不見。」

空桑仙子亦默默凝視,微笑不語。四年前,當她在這島上第一次遇見這兩個少年的時候,他們還是稚氣未脫的孩子;而此刻,雙雙並肩站在船頭,與群雄談笑寒暄,洒然自若,已儼然是極具人望的少年領袖了。

與幾個月前離別時相比,蚩尤竟象是又長大了不少,比起拓拔野尚高了半個頭,英挺雄健,臉上的刀疤非但沒有減損他的魅力,反倒平添了幾分桀驁英霸之氣,就象是他背上的那柄苗刀,鋒芒畢露,茫茫人海中,第一眼便能讓人瞧見。

面對爭先恐後地上前恭賀的群雄,他滿臉微笑,眼中唇角都是喜悅之意,應答得體,對付自如,比起印象中那狂野暴烈的少年,更是成熟了不少。料想此中原由,一則與靈山十巫施以「伏羲牙」,鎮伏他體內潛藏的凶獸靈珠、邪魂厲魄有關;二則多半要歸功於拓拔野與晏紫蘇的影響了。

拓拔野目光掃處,瞥見空桑仙子與洛姬雅,大喜過望,笑道:「前輩,仙子,你們果然也來啦!這些日子一直記掛着你們呢。」

眾目睽睽之下,流沙仙子忽然有些害羞,雙靨暈紅,「呸」了聲道:「臭小子,你沒事記掛我幹嗎?」板起臉,叉着腰,佯嗔道:「你這個負心郎竟敢拋下我,和大荒第一妖女成親,仙子今日自是千里尋夫,到東海搶親來了。」

拓拔野一愕,哈哈大笑道:「米已下鍋,木已成舟,仙子下次趕早。」

眾人忍俊不禁,但忌憚這殺人如麻、蠱毒雙全的女魔頭,誰也不敢笑出聲來。眼見拓拔野竟公然與她打情罵俏,無不暗自嘖嘖稱奇,均想龍神太子果然魅力無窮,大荒十大妖女頭兩位全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真乃當世妖女克星。

眾人談笑間,船已靠岸。

爆竹轟鳴,禮炮連聲,早已候守多時的湯谷群雄紛紛迎上前來。這些大荒流囚數十年來未曾離開島嶼一步,此刻見着這麼多故人,五味雜陳,悲喜交集,有些久未謀面的至親好友更是緊緊擁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夕陽沉落,夜幕初降,晚霞變成了一道道鑲着金邊的黑雲,島上的燈火顯得越發明亮起來。眾人擁簇着往島上走去,說說笑笑,極是熱鬧。

空桑仙子與拓拔野並肩而行,沿途掃望,大為驚異。比起四年前她離開時,這裡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那時的湯谷不過是個荒涼貧瘠的孤島,無論是誰,在此住上三個月,便欲發瘋。現在觸目所及,奇花異果,枝繁葉茂,珍禽怪獸,到處可見。簡陋的破木囚房被整齊雄偉的白石堡、乾淨清爽的小木屋所替代,沿着山坡層層疊疊,星羅棋布。

就連腳下的小路也鋪滿了卵石,在兩側燈籠的照耀下,迤儷蜿蜒,閃着溫潤絢麗的光澤。真可謂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到了湯水湖東側山谷中,群雄更是譁然驚嘆,驚艷不已。

四周環立的群峰上,依勢附形,鑿了眾多石洞,洞外以巨石、堅木築成雄偉堅固的牆樓,彼此間有棧道相連,形成大小百餘個山洞樓城,氣勢恢弘。每個城樓上都插着熊熊火炬,掛着五彩燈籠,夜色中望去,更是巍巍壯觀。

拓拔野笑道:「各位朋友,此處便是湯谷城了,是由大荒各族流放到這裡的囚犯們齊心攜手,群策群力,花費了四年的時間構造而成。恕我自誇一句,這幾個月來,我遍歷大荒,好象還沒看到什麼城池比這更漂亮,更壯觀了。所以你們此行回去,需得實話實說,在『天下十三名城』里重新排排座次,湯谷城當仁不讓排在第二。」

眾人哈哈大笑,有人叫道:「那第一是哪座城?」

拓拔野等的便是這句話,泰然道:「當然是蜃樓城。」

聽到「蜃樓城」三字,眾人都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臉上頗有些尷尬。

拓拔野朗聲道:「四年前,當我奉神帝遺詔,前往蜃樓城止息干戈時,曾在那裡度過了此生中最為美好的一段日子。蜃樓城中所住着的,全都是被五族驅逐、不受歡迎的人。但是在那裡,我沒有看見任何奸邪淫盜,所有的人都如此相親相愛,自由自在……」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為什麼神帝彌留之際,也要想方設法,讓我這鄉野少年去挽救一個備受五族排斥的荒外之城。我突然明白,為什麼當朝陽穀水妖侵伐蜃樓城的消息傳出後,會有那麼多素昧平生的遊俠四海追隨,甘願拋頭灑血,去捍衛一個自己從未居住過的海上之城……」

拓拔野語鋒一轉,臉色變得凝肅起來,沉聲道:「只可惜,蜃樓城終於還是被水妖用奸計攻破了。一夜之間,十幾萬城民家破人亡,屠殺殆盡,大荒自由之城更被他們付之一炬!」

頓了頓,環顧群雄,揚眉道:「不錯,他們可以燒了城樓。但是他們燒得了天下人的心?燒得了天下人對自由的信念麼?這四年來,我和蚩尤日日夜夜,都不曾有一刻忘了蜃樓城,這四年來,我們與湯谷的流囚們齊心攜手,一起將這不毛之島改造成了人間沃土。」

「這裡的每一塊石磚,每一根棟樑,都凝鑄了他們的智慧與心血,沒有他們,就不會有今天的湯谷城。而他們的所有想法、智慧,又都是源自於各族。所以,湯谷城也可以說是大荒各族的共同結晶——就如同蜃樓城一樣。」

赤銅石、盤谷、成猴子等湯谷群雄一言不發,眼圈卻都微微有些泛紅,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驕傲。

拓拔野高聲道:「而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正是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想要改過自新,白手起家,在這茫茫東海、荒外孤島,建立一個和蜃樓城一樣美麗、平等、友愛的自由之城。」

「神帝說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些囚犯曾經犯過大錯,但在這孤島上流放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備受折磨,縱然有什麼罪過,也該夠了……」

他自小伶牙利齒,素擅言辭,經過這幾年的磨練,更將講演之術操控得爐火純青,極具感染力。知道何時該沉痛低婉,何時該高昂激越,才能將火候控制得恰到好處,直達聽眾內心。

此刻慷慨陳辭,誠摯懇切,大奏其效。各族賓使無不動容,默默無語,心中都頗以為然。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終於明白拓拔野在湯谷舉辦婚典的良苦用心了。

蟠桃會上,金、土、火等各族帝侯雖然勉強同意赦免湯谷群雄,但那不過是賣他幾分薄面,私心底下,只怕沒幾人當真相信這群凶暴桀驁的烏合之眾真能改頭換面,成為抵抗水、木等族的重要力量。

若真想冰釋前嫌,達成牢固同盟,除了讓彼此多些接觸機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外,還得展現真正的實力。畢竟在這亂世之中,惟有實力才代表了一切。

果聽拓拔野高聲道:「所幸蟠桃會上,各族大赦天下,終於給了他們一個自新重來的機會。消息傳來,湯谷歡騰,人人無不感恩戴德。而今天下分崩,大荒戰火四起,正是英雄用武之時。湯谷上下眾志成城,誓要與大家同生死,共進退,一起粉碎燭老妖等奸賊的狼子野心,恢復大荒和平,重築自由之城!」

話音方落,湯谷群雄便轟然附應,紛紛叫道:「打敗燭老妖,恢復大荒和平,重築自由之城!」雷鳴似的在山谷內迴蕩,震耳欲聾。

聲浪越來越大,從近到遠,處處都有人回應,海上眾戰艦禮炮轟鳴,象是在遙遙回應。

各族賓使原本就對燭龍水妖恨得咬牙切齒,此時此景,深受感染,熱血如沸,也忍不住高聲吶喊起來。

一時間,這婚典前夜的「接風洗塵會」倒象是變成了大荒五族同盟的誓師大會。

空桑仙子與流沙仙子對望一眼,相對莞爾,心裡都閃過同一個念頭:當日神農彌留之際,在南際山頂邂逅拓拔野,誰說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第二章

不速之客

天海茫茫,彎月如鈎,穿梭於濛濛霧靄之中,若隱若現。

狂風怒吼,帆布獵獵鼓舞,偌大的船身在風浪中劇烈搖擺,急速飛駛。驚濤轟鳴,不斷轟然撞擊在船舷上,噴舞起萬千白沫。

一個巨浪拍來,船身陡然傾斜,甲板上驚呼四起,水手們死死地抓住桅繩、欄杆,左搖右晃,這才勉強穩住。

「啪」地一聲,一個大漢手上所抓的艙板斷裂,大叫一聲,仰身摔倒,朝右舷翻滾沖落,眼看便要拋入怒海波濤之中,舷側的兩個水手眼疾手快,猛地探手將他胳膊拽住,硬生生從半空拉了回來。

船尾,六名舵手臉色漲紅,齊聲吶喊,在一個十尺來高的青衣大漢指揮下,奮力拉緊巨大的舵盤,不讓方向有絲毫偏歪。饒是如此,船頭仍是不斷地朝北傾斜。

「侯爺,風浪越來越大了,我看還是合艙下潛吧!再這麼折騰,只怕這舵盤都要吃不消啦!」青衣大漢扯字嗓子,朝着不遠處的金冠男子呼喊。

那金冠男子懶洋洋地坐在海虎皮大椅上,任風狂浪大,紋絲不動。眯着眼睛,一邊高舉千里鏡,朝西南方向遠眺,一邊嘿然道:「不成。離湯谷還有近百里,現在下潛,明日正午也到不了。若是趕不上太子婚典,惹得陛下龍顏震怒,風浪可比這要大多了。哥將,傳令下去,所有船艦鼓帆搖槳,全速前進,午夜之前務必到達湯谷!」

青衣大漢無奈,抬頭吼道:「變旗,張帆,全速前進!」

主桅上的旗手奮力搖動轉盤,「呼」地一聲,一張三角大旗迎風衝起,獵獵招展,碧鱗粉塗繪的青龍在夜霧裡閃閃發光,直欲破空飛去。幾在同一瞬間,次桅上的所有白帆也盡數打開,「劈啪」作響,被狂風颳得鼓如圓球。

後方的船艦瞧見,也紛紛打開青龍旗,鼓起白帆,全速疾駛。遠遠望去,海天漆黑一片,什麼也瞧不清晰,只看見數十條碧光閃閃的飛龍乘雲駕霧,朝西南狂飆,海上夜鳥瞧見,無不驚鳴盤旋,遙遙避讓。

這一行艦隊,自然便是威鎮九萬里東海的龍神嫡系「青龍艦隊」。那金冠男子與青衣大漢,便是主艦旗將六侯爺敖越雲與主舵哥瀾椎。

此時東海戰事連連,為蔽人耳目,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青龍艦隊今日黃昏才從龍宮開出,一路偃旗息鼓,潛水緩行,到了日落之後,方才浮出水面,浩浩蕩蕩向湯谷進發,不想又偏偏遭逢大霧風浪。

六侯爺吩咐既畢,眼見風帆鼓舞,船行急速,這才起身朝主艙走去。推開門,燈光耀眼,絲竹大作,十餘個鮫人美女正在翩翩歌舞。

龍神、科汗淮與眾長老列案而坐,一邊低斟淺啜,一邊輕聲交談,瞧見他進來,紛紛點頭招手,喚他入席。

六侯爺脫口笑道:「他奶奶的……」瞥見席間那清麗嬌怯的少女,連忙將「紫菜魚皮」生生吞回肚裡,咳嗽一聲,笑道:「陛下忒也心急。太子喜宴還沒開始,你們就迫不及待地喝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