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朝鮮戰爭 - 第2章

王樹增

  北緯三十八度線斜穿朝鮮國土的長度約為250多公里。它是完全忽視了政治、軍事、經濟等諸多因素而臆造出來的一條分界線。它從不同角度分割了這個國家數座高高的山脈,截斷了12條河流、200多條鄉村道路、8條等級公路和6條鐵路,當然,還有正巧橫跨在這條線上的無數綠色的村莊。從它再次產生的那一刻起,世界上的強國都意識到遠東這個被分割為兩半的國家,必定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依舊需要士兵生命的地方。儘管這個國家的山脈奇多而險峻:「把那些巨大褶皺展開的面積可以覆蓋整個地球」,是「世界上最不適宜大兵團作戰的少有的地區之一」。

  4年零10個月之後,已經是助理國務卿的迪安。里斯克作為被邀請的尊貴的客人參加了美國新聞俱樂部舉辦的一個晚宴。「夜色很美,星空下,涼台上,人們談興很濃。」《紐約先驅論壇報》專欄作家約瑟夫。艾爾索普回憶道,「一個僕人打斷談話,讓里斯克去接電話。幾分鐘後,里斯克返回了涼台,臉色煞白如紙。但是,他還是找到一個恰如其分的藉口,匆匆地走了。我們議論說,肯定出什麼大事了,那傢伙是負責遠東地區事務的。遠東是什麼鬼地方?」

  1950年6月25日,在朝鮮是星期天,而在美國是星期六。

  杜魯門總統決定在這個周末離開華盛頓。他最近的心情很糟糕,原因是國會的共和黨人始終與他作對,幾乎到了讓他忍無可忍的地步,連華盛頓潮濕的天氣都令他討厭。他決定到他的密蘇里老家過幾天身邊沒有國會議員吵嚷聲的日子。當然,作為總統,即使休假也要尋找一點兒事情來打扮勤勤懇懇為美國公眾服務的形象,他接受了巴爾的摩附近一個機場落成典禮的邀請。實際上,他確實有一點兒很「私人」的事情要做,他想去格蘭特維尤農場看看他的弟弟,他自己的農場也有點兒農活需要安排。「我打算為農場的住房造一道圍柵——此舉絕對沒有政治目的。」杜魯門臨上專機時對國務院禮賓司司長伍德沃德說,「讓那些政客們見鬼去吧!」

  巴爾的摩機場落成典禮用了大約一個小時。杜魯門在講話中雖談到發展航空事業的重要性,但講話的大部分內容還是不失時機地在奚落他政治上的對手——那些與他處處為難的共和黨人:「假如我們聽信了那些老頑固的話,那麼我們現在肯定還在使用公共馬車;對不起,一些主張公共馬車的傢伙仍然呆在國會裡……」後來的所有回憶錄都注意到,杜魯門總統在他講話的結尾部分,使用了一連串的「和平的未來」、「和平的目的」、「和平的世界」等字眼兒。而歷史的真實是,再過幾個小時,一場戰爭將來到美國的面前。

  杜魯門回到家鄉,吃過晚飯,一家人在圖書室里談天說地。

  這時,電話鈴響了。

  電話是國務卿艾奇遜打來的。艾奇遜也在周末躲到了他在馬里蘭州哈伍德農場的家中,那個害了共產主義恐懼症的議員麥卡錫對他的指責令他焦頭爛額,他想回到家鄉來好好睡個覺。

  晚上22點,他桌子上的白色電話鈴響了。這是個越洋電話,對方是美國駐漢城大使約翰。穆喬,電話的內容是:朝鮮戰爭。艾奇遜第一個反應是派人去和聯合國秘書長賴依聯繫,第二個反應是,向正在度周末的總統通報。

  杜魯門在電話里同意艾奇遜的安排,但艾奇遜不同意總統連夜趕回華盛頓。「這樣會引起全國的恐慌,」國務卿說,「況且,情況還沒有搞清楚呢。」

  杜魯門懷着一種複雜的心情度過了一個多夢的晚上。第二天,像狩獵般蹲守在總統農場周圍的記者們發現,總統上飛機時衣冠不整,神色慌亂,兩個總統的隨行人員僅僅晚到了幾分鐘,總統便把他們扔在跑道上不管了。

  23日晚上7點15分,應總統的邀請,白宮和國防部的高級官員們和總統一起在布萊爾大廈共進了一頓白宮人員匆忙準備的晚宴。撤去餐具後,餐桌直接成了會議桌。會議通過了艾奇遜提出的三點建議:第一,授權美國駐遠東軍隊總司令麥克阿瑟將軍對南朝鮮提供必要的援助;第二,命令美國空軍在美國使館人員、僑民和滯留在朝鮮的美國公民撤離朝鮮時,轟炸朝鮮人民軍地面部隊;第三,命令美國第七艦隊立刻開往台灣海峽,阻止中國大陸的共產黨軍隊進攻台灣——注意這個第三:這是一個至今仍讓歷史學家們爭論不休的建議,它針對的是戰爭之外的一個剛剛成立的國家——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場發生在朝鮮的戰爭,與中國的台灣有什麼聯繫?包括杜魯門在內的美國高級官員們當時並沒有想到,正是這第三條建議,使世界上兩個從來沒有交戰過的大國捲入了一場死傷慘烈的空前殘酷的戰爭。

  中國的毛澤東沒有星期天的概念。北京城市中心松柏掩映下的古代皇家園林里一個叫做豐澤園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同時也是他的辦公室。他在那裡讀書、吃飯、散步,接見需要見他的人。除了出席必要的會議和外出視察,他很少走出那個中國式的幽靜的院落。前幾天,中國共產黨七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

  在這次會議上,毛澤東發表了他的一個十分有名的講話,叫做《不要四面出擊》,講的是處理好各階級、政黨、民族各方面的關係,以孤立和打擊當前的主要敵人,樹敵太多對全局不利。毛澤東講話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僅僅幾個月後,他所領導的中國不但要出擊了,而且要出擊到國境線以外去了。

  那天屋子裡有點熱,毛澤東讓衛土把他夏天用的大蒲扇找出來,衛士給他的是一把新的蒲扇。中國的蒲扇是用一種叫做蒲葵的植物葉片做成的,衛士拿來的扇子還帶着植物的清香。

  毛澤東說:「去年的那把不是很好嘛。」

  衛士說:「那把壞了,扔了。」

  毛澤東不高興地自語道:「那把還是很好用的……」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的是這個新生的國家馬上就要頒布的一部重要法令:《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在3.1億人口的解放地區進行土地改革,是新中國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這一法令明確規定了土地改革的指導思想和實施方法。另一份文件是八天前以政務院名義發出的《關於救濟失業工人的指示和暫行辦法》。多年的戰爭給中國的經濟帶來毀滅性破壞,人民的溫飽問題亟待解決,這首先需要的就是糧食。政務院決定拿出20億斤糧食來緩解燃眉之急,不知是不是杯水車薪。桌子上還有一份關於英國人查理遜和美國人托馬斯夥同西藏攝政大札秘密組成「親善代表團」打算去美英等國請求外國勢力支持「西藏獨立」的調查報告。新中國成立以後,西藏反動勢力企圖「獨立」的活動日益加劇,「這是一個嚴重的鬥爭任務」。當毛澤東接着看到西南軍區一份關於匪患嚴重的報告時,他的心情開始沉悶了。

  建國已經幾個月了,而分散在這個國家偏僻地區的原國民黨散兵和土匪大約仍有40萬之眾。西南軍區的報告說,四川地區於2月,貴州地區於3月,雲南地區於4月,土匪們開始騷動。這些土匪傳播謠言,說蔣委員長馬上就要打回來了,新政權長不了了,於是威脅群眾,破壞交通,搶劫物資。他們殺害的政府和軍隊工作人員達2000多人。經過半年的剿匪戰鬥,雖然殲匪大半,但還有不少漏網分子隱藏起來,這是新中國的心腹大患。

  毛澤東走出房間,在院子裡散步。初夏的北京,天色湛藍,草色新鮮。豐澤園內蒼翠的松柏樹齡都在百年以上。毛澤東沒走幾步,就聽衛士在身後輕聲地說:「毛主席,總理的電話。」

  電話的內容是:朝鮮戰爭。

  對於鄰國發生戰爭,毛澤東並不感到意外。但是,由此帶來的一個他曾經意料過的問題此刻還是讓這位偉人陷入了深思,這就是:台灣!

  台灣: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

  1949年12月里一個陰霾的日子,蔣介石悄然登上美制「江靜」號軍艦,向中國東南方向大海中的一個島嶼——台灣逃亡而去。

  國民黨在中國大陸的失敗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事實。抗日戰爭的勝利給這個國民黨領袖帶來的聲譽,加之800萬重兵和美國先進武器的援助,曾經使他在三年前雄心勃勃地宣稱「三個月到半年之內消滅共產黨」。這時,他的軍事幕僚以及他的美國盟友們都以為無論作戰兵力還是武器質量都決定了蔣介石贏得戰爭勝利是勢在必得。可是他們完全忽視了一個似乎是純軍事學以外的因素,那就是發生戰爭的這塊土地上人心的向背。戰爭終究是人的行為。在國民黨政權統治的末期,政治黑暗、官吏腐敗、物價飛漲使整個中國民不聊生,國民黨政權在中國百姓的心目中已經是災難的代名詞,加上割據各地的軍閥由來已久的幫派角斗,在手持步槍的解放軍以及跟隨在他們身後的上百萬民眾的吶喊聲中,蔣介石的百萬精銳之師在一個又一個的戰役中紛紛解甲。蔣介石曾經對橫貫中國大陸中部的一條大江抱有近乎天真的幻想,500里的堅固防線,岸炮軍艦如林以待。但是,大江岸邊的窮苦百姓自願劃着木船在炮火中運送解放軍橫渡大江,結果是「長江天塹,一葦可渡」。當穿着草鞋的解放軍戰士衝進南京「總統府」中蔣介石豪華的辦公室時,桌上的電話依舊可以使用。一位解放軍的將領坐在「蔣總統」的椅子上給北平西山上蒼松環繞的「雙清」別墅打了一個電話,毛澤東接完電話後,寫下了一首至今依然令人盪氣迴腸的詩篇,其中的一句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中國共產黨人要贏得解放全中國的勝利,逃往台灣的國民黨軍自然在「追窮寇」的範圍之內。台灣不可能成為國民黨殘兵敗將的苟且之所,解放軍大規模的渡海作戰和對台灣的最終解放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軍事上都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對此,毛澤東胸有成竹,蔣介石則是心有餘悸,而遠在地球另一端卻硬要涉足遠東事務的美國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必然結局。

  目前的問題僅僅是人民解放軍渡過台灣海峽的時間表。

  驚魂未定的蔣介石在被海水包圍着的台灣島上反覆強調「台灣一定能守得住」這句話,但是,蔣介石心裡非常清楚一個軍事上的簡單事實:150海里的台灣海峽在300年前尚且阻擋不了鄭成功的木船船隊和手持冷兵器的兵勇,現在又如何能抵擋得住排山倒海的人民解放軍?在福建沿海,中國人民解放軍二野、三野的幾十萬精銳部隊、各種型號的船隻皆在準備之中。最令人吃驚的是,裝備很差的解放軍竟然有了飛機!送到蔣介石手上的情報是這樣描述的:「彼等所準備的空軍,到民國三十九年(1950年)已有飛機四百架」,「上海的龍華機場一度為我政府炸毀者,現已藉助俄人之助,修復至可以使用」,「長江以南各地約有三十個空軍基地,包括對日作戰時英軍所修築的若干基地,亦已恢復可供使用之程度」。此刻,在蔣介石看來,惟一可以救命的稻草是美國一如既往的援助,甚至是軍事的干預。

  但是,美國人的做法卻令在台灣島上惶惶不可終日的蔣介石雪上加霜。

  當毛澤東在北京的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的時候,美國國務院也緊急召開了一個遠東問題圓桌會議。會議確定了一個事實:蔣介石已經被永遠地趕出了中國大陸,中國共產黨軍隊很快就會占領台灣,時間最遲在1950年的下半年。美國現在面臨的問題是:要儘快從中國脫身,結束與蔣介石政權的關係。國務卿艾奇遜甚至還主張,至少暫時不向國民黨政權提供軍事援助,而且也不應該試圖把台灣和中國大陸分離開。

  美國政府的態度十分明確:在不承認新中國的同時,也不再支持已經沒有了希望的蔣介石。但美國國會一部分參議員卻主張繼續支持台灣,他們不斷向杜魯門總統施加壓力。為此,艾奇遜出面對美國軍方解釋:美國必須承認,中國共產黨人已經控制了全中國,國民黨已經崩潰。即使按照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意見繼續援助台灣,其效果最多是把台灣陷落的時間延遲一年,這對美國來講太不合算了。為了說明這個「不合算」,艾奇遜又十分耐心地列舉了五點理由:一、會使美國再次捲入一場有世界影響的失敗中,影響美國的威信;二、會把全中國人一致的仇恨集中在美國身上;三、會給蘇聯提供在安理會上攻擊美國的藉口;四、會使美國在亞洲人民心目中成為一個腐敗並且威信掃地的國民黨政府的支持者;五、沒有人認為台灣一旦落入共產黨之手,會打破美國的遠東防線。而這第五條理由正是美國政府改變對台灣政策的最根本的原因。美國人意識到,台灣不值得他們付出這麼高的代價,在台灣問題上,作為世界強國的美國眼光應該放遠一點。

  1949年12月23日,美國國務院發出第二十八號密令:《關於台灣的政策宣傳指示》。文件確定了美國官方關於台灣問題的統一對外宣傳口徑,同時文件確定了任何支持台灣的做法都是對美國利益不利的,都會使美國捲入一場危險的戰爭,都會使美國成為中國人民的對立面。文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它強調了一個至今依舊十分敏感的重要觀點,即,台灣無論從歷史上還是從地理上,都是中國的一部分,中國是不能夠分割的一個整體的國家。

  1950年1月5日,杜魯門代表美國政府發表了《關於台灣的聲明》,再次確認《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中關於台灣歸還中國的條款,宣布美國無條件地認為台灣是中國的領土,美國對台灣沒有掠奪的野心。杜魯門說:「美國亦不擬使用武裝部隊干預其現在的局勢,美國政府不擬遵循任何足以把美國捲入中國內戰中的途徑,美國政府也不擬對台灣的中國軍隊供給軍事援助和提供意見。」基於這個聲明,美國宣布從台灣撤走僑民。美國在台灣只留有一個領事級的代表,最高武官僅僅是一名中校。

  杜魯門決心要看着蔣介石自生自滅了。昔日「盟友」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毫不含糊地就一刀兩斷了,對此,杜魯門和蔣介石兩個人心裡都有各自的隱衷。1948年,與民主黨候選人杜魯門競爭美國總統寶座的是紐約州共和黨州長杜威,杜威對社會主義充滿仇恨,強調要增加對中國國民黨軍隊的援助,主張派美國軍事顧問到中國去幫助國民黨改善軍隊素質,不帶任何附加條件地給國民黨政府10億美元以支撐滅亡在即的政權。大洋那一端的叫囂讓蔣介石感到格外興奮,他除了捐助現金幫助杜威競選之外,還特地批准定居在美國的孔祥熙以他私人的名義,在競選中為社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並且委託國民黨駐美大使顧維鈞向杜威頒授了一枚吉星勳章。對此,杜魯門知道得一清二楚,杜魯門說:「他們使許多眾議員和參議員聽他們的吩咐,他們有幾十億美元可花。我不是說他們收買了什麼人,而是說有許多錢在流動,有許多人按照院外援華集團的旨意行事。」可是,競選的結果還是杜魯門當選為美國總統。

  為了向全世界表明美國「棄台」的決心,國務卿艾奇遜乾脆公開了美國在遠東的防線。在美國全國新聞俱樂部的演講中,他面對記者展開了一幅遠東地圖,用講解棒邊畫邊說:美國在西太平洋的軍事防線確定為北起阿留申群島,經過日本的琉球群島,南至菲律賓,台灣和朝鮮在美國的防衛圈之外。換句話說,凡是在美國的防衛圈之外的事情,美國不會去管。美國遠東軍事防線的公開,在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以至於在朝鮮戰爭爆發的三年中,艾奇遜不斷地受到美國激進派的攻擊,他們用艾奇遜證明着麥卡錫議員曾經說過的一句驚人的話:美國國務院一大半兒的人是共產主義分子。

  杜魯門的聲明和艾奇遜的演講時間都是1950年的年初。

  對遠東來講,這是一個微妙時刻。

  儘管後來毛澤東針對杜魯門1月5目的聲明譴責美國「說話不算話」,但是當時杜魯門的聲明對北京無疑是一個安全的信號。橫渡台灣海峽的作戰計劃在毛澤東的腦海中已經成熟,現在需要關注的僅僅是軍事上的準備和氣象資料。全中國即將徹底解放的前景令毛澤東的那段時光顯得特別美好,他神采飛揚地穿行於建國初期的各種會議間,一次次地操着風趣幽默的湖南鄉音向人民描繪中國明天的藍圖,他說:「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我們的目的一定能夠達到!」

  但是,在毛澤東舒暢的心情中還是有一塊小小的陰影。作為富有遠見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他多少預感到,在遠東北部與中國相鄰的朝鮮半島上,戰爭的態勢也許不可避免。毛澤東對此備感不安,而這種不安被美國報紙上的一篇文章給加強了。美國國會反對放棄台灣的議員寫出了分析1950年初遠東政治局勢的文章,文章巨大的黑色標題字讓美國人都心驚肉跳:杜魯門邀請共產党進攻!

  台灣,面積36000平方公里,人口600萬。日本占領期間留下一些工業基礎,而大部分島民世代以耕作農田為生。1949年從大陸突然擁入的國民黨軍隊使這個封閉的島嶼驟然緊張起來。物價飛漲,物資奇缺,而解放軍馬上就要進攻的消息和美國「棄台」的政策使這個本已混亂的島嶼更加惶惶不安。從大陸掠奪了不少金條的國民黨顯貴們開始設法再次出逃,台灣政權在「保密防諜」口號的偽裝下,下令禁止台灣人員出島,大有「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的架勢,但卻更加劇了全島人心崩潰的進程。

  國民黨撤退到台灣的號稱60萬人的軍隊,其實大半是已毫無鬥志的散兵,飛機沒有零件,汽油的庫存僅夠使用兩個月,破舊的軍艦有一半兒根本不能參加戰鬥。最後,連糧食都成了問題。

  1949年台灣的糧食產量比10年前的產量少了14萬噸。分散在沿海各個小島嶼上的國民黨士兵衣衫破舊,飢腸輸輸,他們的作戰方案中最詳細的內容就是當解放大軍到來的時候如何逃命。

  況且絕大部分出逃的士兵家屬親人還在大陸,對父母妻兒的思念在風雨飄搖的時刻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與解放軍打過仗的老兵們都知道,到時候把手舉起來是最好的出路,那樣解放軍會發給幾塊大洋當回家的路費,這是早點兒離開這個島嶼的最好的辦法了。

  1950年,解放軍渡海進攻台灣最適宜的時間是在已6、7、8這三個月內。因為,到了9月,台灣海峽就會進入颱風頻發季節。

  而在6、7、8這三個月中,戰役最有可能打響的時間是6月。

  蔣介石盼望海上的颱風早點兒來到,越早越好,最好是整年不停地刮。

  但是,6月,當他特地來到台灣海峽的海邊時,他看到的是一個平靜的、藍得像一塊大玻璃似的遼闊海面。此時,蔣介石的目光死死地向他出逃的那塊大陸望去,他根本沒有想到,就在這塊大陸的北邊,有着一個叫朝鮮的國家,用不了多久這個國家將與海峽那邊的大陸命運攸關。而此刻,纏繞蔣介石的問題只有一個:解放軍什麼時候打過來?

  解放軍缺少空海軍力量。

  在建國前夕的1949年7月,解放軍各主力部隊正向這個國家的邊緣地域發展戰果的時候,一個由劉少奇為首的代表團出發到蘇聯去了。這個代表團攜帶着一封中共中央給斯大林的信,信的內容是向蘇聯提出協助中國共產黨的軍隊進攻台灣,中國請蘇聯出動空海軍參戰。在蘇聯,劉少奇向斯大林說明了準備1950年解放台灣的設想,要求蘇聯提供200架戰鬥飛機並代訓飛行員。對於劉少奇的具體要求,斯大林很痛快地答應了;但是,對於中共中央在信中的請求,斯大林卻沒有首肯。蘇聯不願意在解放軍攻打台灣的時候派出空軍和海軍參戰,是擔心美國一旦無法坐視而介入將可能誘發蘇美戰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五年之後,斯大林說:「蘇聯人民已經遭受了巨大的戰爭磨難,他們很難理解為什麼這樣做。」

  毛澤東理解斯大林的顧慮。這個農民出身的偉大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在長期的戰爭中樹立了一個影響了他一生性格的信念,那就是「自力更生」。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辦自己的事情,「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毛澤東並沒把蘇聯的援助視為解決台灣問題的關鍵。但是,當他接到福建沿海前線的戰鬥報告時,他這個從來沒有出過海的偉人開始有了疑慮。解放金門島的戰鬥,由於渡海工具的簡陋和渡海作戰的難度,解放軍傷亡巨大。沿海作戰尚且如此,打到台灣去的難度就更可想而知了。

  毛澤東決定親自到蘇聯去。

  1949年12月,莫斯科最寒冷的季節,出生於中國溫暖的南方的毛澤東乘坐火車橫穿了西伯利亞覆蓋着茫茫冰雪的荒原,來到蘇聯的克里姆林宮。

  這是毛澤東一生中第一次離開自己的祖國。

  中國共產黨從她成立的那天起,就決心以蘇聯共產黨為榜樣,通過浴血奮戰建立起像蘇聯一樣的社會主義國家。但是,在蘇聯看來,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國民黨控制着全中國絕大部分地區,還是中國的合法政府,而共產黨還很弱小,居於中國偏僻地區的一些角落。由此在抗日戰爭期間,蘇聯把對中國的援助絕大部分給予了國民黨。直到1948年,共產黨的軍隊奇蹟般地在四個多月的時間裡消滅了國民黨正規軍144個師,加上非正規的29個師,總人數在154萬人以上時,蘇聯才不禁大吃一驚。

  蘇共中央派米高揚到當時中共中央的駐地西柏坡,來探究中國的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米高揚回到蘇聯後的結論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階層是由一群精通馬列主義的、極其有能力的精英所組成,國民黨的失敗是一種必然。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蘇聯還是提出共產黨和國民黨「劃江而治」。蘇聯的擔心是:一旦解放軍渡江解放全中國,美國就會參戰,從而將可能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把蘇聯也拖進去。結果卻是解放軍一直打到了國民黨的「總統府」,美國人沒管也沒救。

  在劉少奇訪問蘇聯的時候,斯大林已經知道了不可輕視中國共產黨人,他曾這樣問劉少奇:「我們是否妨礙了你們?」劉少奇回答:「沒有。」斯大林還是說:「妨礙了,妨礙了,我們不大了解中國。」

  不大了解中國的斯大林,怎麼可能了解毛澤東?

  毛澤東率領的代表團是龐大的,名義上是來參加斯大林70壽辰慶典。但是,毛澤東到達莫斯科後,蘇聯方面沒有馬上安排毛澤東與斯大林會面,以至後來在見到斯大林的時候,毛澤東說:「我是個長期靠邊站的人。」在與斯大林的會談中,毛澤東主張搞一個中蘇「友好條約」,拿毛澤東的話講,搞出一個「既好吃又好看的東西」,但斯大林認為簽訂這樣一個條約會違背《雅爾塔協議》。毛澤東堅持要簽訂這個條約,表示這件事不做好他就不離開蘇聯。毛澤東之所以能耐下心來在異國他鄉作客長達幾個月之久,台灣問題是一個重要原因。在毛澤東第一次會見斯大林的時候,便把希望蘇聯援助解放台灣的事情提了出來,但得到的只是斯大林十分含糊的回答:「這樣的援助不是沒有可能的,本來是應該考慮這樣做的,問題是不能給美國一個干涉的藉口。如果是指揮和軍事人員,我們隨時都可以派給你們,但其他的形式還需要考慮。」斯大林甚至說出這樣的話:「是否可以先向台灣空投傘兵,組織起暴動,然後再進攻呢?」

  斯大林不想也不能破壞蘇、美、英三國在雅爾塔會議上對戰後遠東政治格局形式的共同承諾。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毛澤東對蘇聯的對立和對美國的蔑視同時產生了,而正是這兩點,對未來爆發的朝鮮戰爭的規模、發展和結局,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當毛澤東還在莫斯科的時候,杜魯門1月5目的《關於台灣問題的聲明》發表了。後來的史學家認為這是一份讓斯大林「解放思想」的聲明。因為既然美國人主動放棄了雅爾塔會議上劃定的勢力範圍,公開聲明美國不管那麼多「閒事」,那麼蘇聯還有什麼可需要小心翼翼的?再說,當初國民黨政權在大陸即將崩潰的時候,美國都沒武力干涉,那麼現在他們還會在乎那個小小的台灣嗎?斯大林的態度立刻有了轉變。於是,原來不想簽訂的條約簽訂了,名為《中蘇友好合作同盟條約》,援助中國解放台灣的事情也有了着落:斯大林同意毛澤東對「在適當的時候解放台灣做必要的準備」,「給予中國三億美元的貸款」,其中的一半兒用來購買解放台灣用的海軍裝備。不過,直到最後,斯大林也沒有同意蘇軍的飛機軍艦參加解放台灣的戰鬥。

  解放台灣的軍事準備在樂觀的氣氛中緊鑼密鼓地進行着。

  就在毛澤東在莫斯科的時候,還有一個異國的年輕人也在莫斯科,他對斯大林提出的問題和毛澤東的問題幾乎是同一個性質。斯大林沒有告知毛澤東關於這個人的問題,僅僅是在一次會談中,當談到把現在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中朝鮮籍幹部戰士全部移交給北朝鮮時,才算是快要接觸到那個年輕人的事了,然而斯大林只與毛澤東談論着中國的問題。當毛澤東談到中國的鄰國朝鮮時,他強調朝鮮北方應該對南朝鮮隨時可能發動的進攻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採取積極防禦的態勢。但此刻在毛澤東的心目中,新中國目前最迫切和最重要的問題是解放台灣。

  與毛澤東同時在莫斯科的年輕人是金日成。

  金日成來到蘇聯,是要向斯大林表達他渴望朝鮮統一的焦灼心情。

  曾在中國東北寒冷的叢林裡、在蘇聯遠東部隊的軍營里飽受過戰爭磨難的金日成英俊而高大,他的游擊隊曾讓朝鮮國土上的日本人膽戰心驚,他雖年輕但已位居朝鮮軍隊的將軍,在遠東多年的轉戰讓他自信而果敢。

  蘇美兩國在朝鮮實施「託管」之後,1945年12月,蘇、美、英三國外長在莫斯科舉行了專門討論朝鮮問題的會議。會後發表的公報十分清楚地闡述了朝鮮的前途:「為使朝鮮成為獨立國家,蘇美兩國政府協商組成臨時朝鮮民主政府,並協同這個政府,幫助朝鮮人民在政治、經濟、社會上進步,儘快建成統一的獨立國家。」至少從理論上看,朝鮮的前途是光明的。根據這個公報精神,1946年3月,蘇美聯合委員會成立。但是,隨之而來的東西方兩大陣營開始的冷戰,在朝鮮問題上不可掩飾地暴露了出來。於是,「一個統一的獨立國家」僅僅成為了文件中的一句話,朝鮮實際上仍被一條戒備森嚴的鐵絲網分成南北兩個部分。

  蘇聯軍隊進入北朝鮮後,1945年8月15日,蘇聯紅軍宣告:「朝鮮已經成為一個自由的國家。蘇軍將在和朝鮮的一切反日的民主政黨廣泛合作的基礎上,幫助朝鮮人民建立自己的民主政府。」顯然,蘇軍的這個承諾得到了渴望獨立與自主的朝鮮人民的極大擁護。1945年10月,朝鮮共產黨北方組織委員會成立。第二年,北朝鮮共產黨和朝鮮新民黨合併,成立了朝鮮勞動黨。1946年初,北朝鮮臨時人民委員會成立,它是以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治機關。人民委員會公布了其政治綱領:肅清一切日本帝國主義統治的殘餘,鎮壓反動勢力的活動,保證人民的民主和自由權利,對交通、銀行、礦山等大企業實行國有化,沒收日本、賣國者、地主的土地無償分配給農民,發展民族經濟和民族文化,為徹底完成民主革命、鞏固和加強朝鮮北部民主基地而鬥爭。這是一個徹底的共產黨所領導的、社會主義體系的政權,它的領導者是人民委員會委員長金日成。

  1946年3月5日,北朝鮮的土地改革開始。日本占領期間的日本企業、日朝合資企業、寺院和教堂的財產,地主占有的面積在五町步(一町步等於一公頃)以上的土地,全部被沒收然後分給無土地或者土地很少的農民。有70萬以上的農民無償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土地。殖民地和封建制的經濟基礎被摧毀,農村的生產力得到空前的解放。這是貧苦者的節日,是剝削者的末日。金日成收到的農民的致謝信就有3萬多封,其中有幾十封信是用血寫的。同時,重要企業全部被國有化,從而保證了社會主義經濟在國民經濟中的主導地位,為恢復戰爭創傷和民族經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人民委員會還頒布了一系列社會改革的法令,比如男女平等法、八小時工作製法等等,使人民感受到國家的天空陽光空前明媚。

  在南朝鮮,從美軍「託管」的第一天起,它的經濟和政治使陷入混亂之中,其程度遠遠超出遠東美軍最高司令官麥克阿瑟的預料。

  美軍在朝鮮登陸的第一天,即1945年9月7日,麥克阿瑟頒布的第一條通告是:「對朝鮮北緯三十八度以南地區及該地區居民的一切政府權力,目前暫由本人行使。」接着,他制定了一系列讓南朝鮮人民憤怒的條款,其中一條是:原日本殖民政府人員繼續留職履行公務。可是日本在朝鮮的殘酷統治不是結束了嗎?還有一條是:在軍事管制期間,英語為官方通用的語言。難道「解放」了的朝鮮連自己的語言都不能通用嗎?美軍奉麥克阿瑟之命,解散了南朝鮮已經建立起來的人民委員會,恢復了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所有機構,並且成立的南朝鮮軍政府各級官員一律由美國軍官擔任,宣布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一切法律有效,日本殖民統治者的財產全部歸美軍所有。據當時有關的統計數字披露,美軍把南朝鮮工農業總資產的80%都在「託管」時期裝入了自己的腰包。

  美國人把美國式的民主帶給了南朝鮮,南朝鮮一下子冒出了各色各樣的「政黨」,最多的時候達到113個。這些「政黨」大多是政治上的歷史老冤家,誰也不願意與誰有一絲合作,拿麥克阿瑟自己的話講,「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麥克阿瑟一生的經歷表明他既是叱咤風雲的一代戰將,又是國際政治中典型的低能兒。他把美軍占領日本的那一套用在了南朝鮮,他甚至從來沒想到,朝鮮無論在歷史上還是在二戰後,都和戰敗國日本的政治地位完全不同。在戰敗的結局中驚魂未定的、讓原子彈炸得驚恐萬狀的日本人可以把麥克阿瑟視為統治、專制、社會法制的象徵,但朝鮮對這個美國軍官沒有任何可屈從的理由,朝鮮人民渴望的是結束外國的統治,建立自己的國家。於是,僅1946年間,大規模的示威、抗議、罷工、罷課等活動從年初到年尾此起彼伏,接連不斷,席捲了南朝鮮73個郡。美軍出動騎兵和坦克鎮壓,結果使矛盾更加激化,以致到了10月,大丘爆發武裝起義並持續了兩個月之久,成為朝鮮歷史上著名的「十月抗爭」。

  麥克阿瑟後來的繼任者李奇微將軍在他的回憶錄中承認:「美軍的軍事占領政策和措施不得人心,失去了朝鮮人民的信任與合作。」

  1947年10月17日,蘇聯在第二屆聯合國大會上,提交了兩項議案:一是邀請南、北朝鮮的代表參加聯合國討論朝鮮問題的會議;二是提議蘇美兩國於1948年初同時自北、南朝鮮撤出軍隊,讓朝鮮人民建立朝鮮的全國政府。結果,兩項議案均遭美國否決。

  實際上,美國的真實想法是儘快從南朝鮮脫手。原因不僅僅是南朝鮮已成為美軍的政治泥潭,同時還因為美國國內的反戰呼聲日益高漲。美國國會秋季會議開始的時候,議員們收到了成百上干雙鞋,大多數是美軍家屬送來的。「戰爭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讓小伙子們回家吧!」日本投降的那天,美國大約有1200萬男女青年仍在軍隊服役,到了1946年,美國國會兩院撥款委員會規定,所有軍種加在一起,美國軍隊的總人數不得超過107萬。理由很簡單:世界大戰打完了,美國納稅人沒有必要養活那麼多穿軍裝不幹活的人。基於這一點,11月14日,美國利用它在聯合國的特殊地位,強行通過了關於朝鮮問題的決議。

  決議決定由澳大利亞加拿大、中國(國民黨政府)、薩爾瓦多、法國、印度、菲律賓和烏克蘭九國的代表組成「聯合國朝鮮問題臨時委員會」,派駐朝鮮「監督進行議會選舉」,「成立朝鮮全國政府和建立武裝力量」。表決時,蘇聯、白俄羅斯、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的代表拒絕投票,烏克蘭則宣布它不參加這個「委員會」。

  當其他國家在決定朝鮮的命運時,北朝鮮領袖金日成建議召開一個由「南、北朝鮮所有民主政黨、社會團體代表參加的聯席會議,作為實現祖國統一的當前措施之一」。1948年,會議召開了,南、北朝鮮56個政黨共454人參加了會議,其中的240人來自南朝鮮。會議反對南朝鮮單獨舉行「選舉」,致電美蘇兩國撤走軍隊,讓朝鮮人民在沒有任何外部勢力干涉的情況下,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會議的聯合聲明稱:「絕不承認南朝鮮單獨選舉的結果,也絕不承認和支持這一『選舉』產生的單獨政府。」

  美國人很清楚,如果按照金日成的建議去做,統一朝鮮的只能是強大的、組織嚴密的、受到絕大多數人民擁護的共產黨政權,而這是美國人絕對不願意看見的局面。於是,1948年7月12日,在美國人的操縱下,南朝鮮的「選舉」終於舉行了。「國民議會」通過了《大韓民國憲法》,「大韓民國」成立了。麥克阿瑟將軍參加了大韓民國總統的「就職儀式」,這個總統名叫李承晚。

  李承晚,1875年4月26日生於朝鮮黃海道平山一個富有的家庭,從小受外國教會的教育。21歲時因勾結日本人被關押了8年,出獄後到了美國,在普林斯頓大學獲哲學博士學位後回到朝鮮,當上了中學的校長,並參加了民族運動。1919年當上「大韓民國臨時政府」總統。但是,由於他向當時的美國總統威爾遜提出美國「託管」朝鮮的建議,加上他有貪污旅美僑胞捐獻的「獨立基金」的嫌疑,不久便被趕下台。日本占領朝鮮後,他流亡美國。30年後,當麥克阿瑟進入南朝鮮時他還不知道世界上有李承晚這麼個人。麥克阿瑟的亞洲問題專家們對李承晚的評價是:「一個愛挑剔的老頭。」美國《芝加哥太陽報》記者馬克。蓋恩的說法則更為尖刻:「這是一個陰險狡猾的危險人物,他不合潮流,迷迷瞪瞪地撞進這個時代,運用陳腐觀點和民主機制達到荒謬絕倫的專制目的。」李承晚離開朝鮮後自封的各種頭銜讓美國人聽起來都將信將疑,後來的杜魯門總統就明確拒絕承認李承晚的「流亡臨時政府」,因為他知道承認就會「背離由朝鮮人民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政體和政府的原則」。

  但此時的麥克阿瑟急於要尋找一個朝鮮人作為美國利益在朝鮮的代言人。他到處打聽有什麼合適的人選,最後打聽到了蔣介石的頭上。

  蔣介石並不認識李承晚,但是,一個叫做金久的朝鮮人是蔣介石的朋友,金久曾長時間地居住在中國,成為蔣介石的座上客,深得蔣介石的友情。金久知道李承晚是那個「流亡臨時政府」的總統,於是消息經過金久的傳播,許多在中國的富裕的朝鮮商人特別推薦了李承晚。於是,麥克阿瑟請金久和李承晚來到漢城,當看金久的面,麥克阿瑟這位「亞洲的太上皇」表示,讓李承晚擔任南朝鮮的統治者。麥克阿瑟為了把戲演得更真切,專門舉行了一個「歡迎李承晚回到漢城」的儀式,以便讓「全朝鮮人民看看自己的領袖」。

  這是麥克阿瑟在政治上所做的又一件低能的事。當兩年以後朝鮮戰爭爆發時,麥克阿瑟飽嘗了他精心選來的「李總統」的刁鑽古怪。

  1948年,李承晚73歲。

  在「大韓民國」成立一個多月後,北朝鮮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成立,金日成當選為首相。

  至此,在遠東的朝鮮半島上,同一國家和民族,出現了兩個意識形態絕然敵對的政權。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於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大陣營的對立而導致分裂的國家有兩個,一個是德國,一個是朝鮮。德國是二戰中侵略國的核心,是美蘇盟軍的敵人,它的分裂始發於勝利各方對戰敗國家的占領。而朝鮮作為一個德意日法西斯統治的受害國,為什麼也落得和德國一樣被分裂的結局?

  沒有人,包括蘇聯人和美國人,會認為這樣的一個朝鮮半島會平安無事。「戰爭是早晚的事。」美國駐南朝鮮大使約翰。穆喬說,「說不定就在哪天早上。」

  1948年底,為了迫使美國從南朝鮮撤軍,蘇聯首先從北朝鮮撤軍。蘇聯撤軍之後,朝鮮半島局勢驟然緊張起來。短短几個月內,在三八線上由南朝鮮挑起的軍事摩擦達到37起,李承晚向三八線附近秘密調集的士兵人數已達4.l萬人。

  美軍在撤離之前向李承晚政權提供了價值達1.9億美元的武器裝備,其中美制和日制步槍15萬多支,各種火炮2000多門,坦克5000輛。美軍還動用了85萬人,擴寬了仁川到漢城、漢城到釜山以及經過金浦機場和橫斷三八線的戰備公路,擴大了以金浦機場為中心的飛行基地,並花費巨大的資金改造了仁川浦項、麗水等港口,在木浦、墨湖等地修建了海軍基地。在重要地區修築半永久性軍事設施的同時,還沿着三八線構築了幾百公里的戰場和交通壕。1947年夏天,美國總統特使魏德邁將軍視察南朝鮮,把南朝鮮的擴軍計劃推向高潮。李承晚計劃在兩年內,建立起一支15萬人的「國防軍」。他頒布的《兵役法》規定,凡是17歲到60歲的有勞動能力的南朝鮮男人,都在服兵役的範圍之內。為此他向美國既要錢又要物,胃口之大令杜魯門總統感覺到了「過分」。

  在美國的支持下,李承晚毫不掩飾他將「北進統一」朝鮮的企圖。他一次次拒絕北朝鮮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建議,揚言「南北分裂是必須用戰爭來解決的」。為了解決戰爭一旦爆發後的。後院「安全問題」,在美國顧問團的指揮下,李承晚對南朝鮮人民游擊隊和愛國人士進行了大規模的「討伐」,南朝鮮遭到屠殺的人數超過10萬。1949年,李承晚認為他的準備已大致成熟。4月,他在給南朝鮮駐聯合國特使趙炳玉的信中說:「我認為,就這種形勢,你應該極其秘密地與聯合國以及美國高級官員開懷暢談。為了統一,除了缺乏武器和彈藥外,我們在其他方面都已經準備就緒。」7月,李承晚向記者發表談話,表示「占領北韓就可以實現統一」。10月,他在記者招待會上又說:「要不流血,統一獨立是不可能實現的,即使實現了也不會長久。」10月31日,他在美國「聖福爾」號巡洋艦上發表演說,表示「南北分裂是必須用戰爭來解決的」。到了1950年,李承晚進入了「北進統一」的最後準備階段。2月,他率領軍界的高級官員前往東京,當面向麥克阿瑟匯報他的進攻計劃,聽取麥克阿瑟在軍事上的「具體指示」。4月,集結在三八線附近的5個師得到了直屬炮兵和其他技術兵種的加強。同時,為了配合南朝鮮的「北進統一」,美國的高級軍事官員,包括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海軍作戰部長謝爾曼。空軍參謀長博格等人先後到達日本,以加緊美軍在遠東地區的部署。其中,美國第七艦隊增加了兩艘航空母艦,兩艘巡洋艦和六艘驅逐艦。美國空軍三個B-26和B-29轟炸機聯隊、六個殲擊機聯隊、兩個運輸機聯隊都集中在了日本的基地。

  美國駐日本的第八集團軍各師做好了戰爭的一切準備。

  在遠東,戰爭的機器已經開始運轉。

  對於南朝鮮的戰爭準備,金日成從來處在高度的警覺中,同時他也憂心忡忡,因為這個時候,金日成手上能夠作戰的部隊只有武器裝備不足的三個師,而在李承晚的身後是擁有美式裝備的六個師。出於安全的考慮,金日成兩次向斯大林提出請求締結《朝蘇友好互助條約》,並要求蘇聯給予北朝鮮軍事援助。

  1949年3月,金日成在訪問蘇聯的時候,直接向斯大林提出了北朝鮮的安全問題。斯大林答應給予北朝鮮必要的軍事援助,但沒有明確具體的答覆。

  1949年5月,金日成的特使極其秘密地在當時北平西山的「雙清」別墅里見到了毛澤東。特使向毛澤東介紹了朝鮮半島一觸即發的戰爭局勢之後,毛澤東表示他同意金日成在信中的看法:朝鮮半島的衝突在所難免。「對你們來說,持久戰是不利的,因為即使美國不干涉,也會唆使日本向南朝鮮提供戰爭的援助。」毛澤東這樣分析,「你們沒有必要擔心,中國和蘇聯站在你們一邊。一旦情況需要,中國會派軍隊與你們一起並肩作戰。」

  這是毛澤東第一次向金日成表示,如果朝鮮戰爭爆發,中國可以出兵參戰。

  為了幫助北朝鮮的防禦,毛澤東甚至把人民解放軍中的兩個朝鮮師移交給了金日成。但關於目前的朝鮮局勢,毛澤東明確表示,不希望看見戰爭立即爆發,原因一是國際形勢不允許;二是中國共產黨還不能有效地支持北朝鮮。而「一旦完成了統一中國的任務,情況就不同了」。

  毛澤東所說的「統一中國的任務」,就是指台灣島的解放。

  與不熟悉、甚至一開始就存在隔閡的毛澤東相比,斯大林對包括金日成在內的北朝鮮領導人更加信任。這也許和金日成在蘇聯遠東軍中作過戰有一定關係。面對南朝鮮的進攻態勢,作為政治家和軍事家的金日成更加強烈地意識到:作為朝鮮的共產黨人,統一祖國,建立一個獨立、自主的社會主義國家,是自己當然的責任。但是斯大林依舊對朝鮮半島一旦爆發戰爭的後果感到擔憂,理由是「美國在中國失敗後,可能會更加直接地干預朝鮮事務」。那麼一旦北朝鮮置身於戰爭,不但軍力上不占優勢,還會在政治上讓「美國有了武裝干涉朝鮮的藉口」。

  就在這時,艾奇遜國務卿把那個將朝鮮和台灣劃在防衛範圍之外的美國遠東防線計劃擺在了全世界的面前。金日成立即再次向蘇聯方面提出自己的計劃。這次斯大林不能不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