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戶 - 第2章

我想吃肉

  程秀英醒來的時候,睜眼就看到了母親,心中一暖,掙扎着要起來。素姐忙上來按着她:「你身子虛,多躺一陣兒。我叫焚香給你打水拿青鹽,你洗臉擦牙,喝盅雞湯,好好歇歇。」

  程秀英知道自己生了個女兒,昨天是看了一眼才脫力睡去的,此時忙不迭地問:「孩子呢?」

  素姐道:「早起吃過奶,又睡了,你先洗臉。」

  焚香與程秀英的使丫頭小喜捧了臉盆、青鹽等物上前,又有兩三個小丫環一起上來,服侍着程秀英洗了臉、擦了牙。程秀英一看,家中統共這麼幾個丫頭,自己眼前就堆了四個,想祖母那裡還當有一、二服侍的,如今又要準備着家中孩子的洗三、滿月等事,為來往之客上茶,恐怕不夠用的,又有些頭疼了。

  喝了兩口雞湯,程秀英實在放心不下家裡,情知母親是個萬事不沾手的人,還是忍不住捧着碗問素姐:「他們在忙什麼呢?」

  素姐驚訝地道:「自然是忙着洗兒、滿月,接待親朋了。」

  那就是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程秀英習慣了,她娘對這些是真的不在行。聽素姐說她:「你還在月子裡,萬要保重自己,就清清淨淨歇這一個月,萬事自有人張羅……」又絮絮說些產後注意事項來。

  程秀英聽着她娘讓她歇着,滿心無力,暗道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小的剛生出來,老的都快七十了,哪能放得下心呢?孩子爹倒是個男人,可惜是個招贅來的,有些事兒上畢竟不太方便。看一眼還在念叨的素姐,秀英無奈了:本來這個正當年的母親該擔當起來的,可是……還是算了吧。

  程秀英一點頭:「娘,我知道了。」

  程素姐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遇上女兒生育才說了這一遭,見女兒答應了,也就住了口,接過湯碗:「要不要再來一點?再撕點胸脯肉。」

  程秀英堆起笑:「叫她們去弄罷,這兩天娘也累着了,我怕阿翁阿婆也累着,娘幫我看看去唄。」

  程素姐應了一聲:「是呢,你阿婆是勞神費力這許久,還看着廚下煮紅蛋呢。」

  待程素姐出去了,小喜已經麻利地又盛了一碗雞湯,洗手要撕肉。程秀英道:「且不忙,我有話問你。」

  小喜忙垂下手,快步走到床前道:「娘子只管問。」

  「家裡眼下情形如何?」

  小喜道:「姑爺寫好了帖子,又親往幾處老親家投了帖子,眼下正在太公那裡。眼瞅就是洗三了,客也要上門了,正商議着如何接待呢。前面院子都要打掃了。老安人正吩咐人收拾院子哩。」

  「家裡人手呢?」

  小喜情知秀英問的是什麼,答得清清爽爽:「到了日子,廚下恐缺人,老安人說,如今又添了姐兒,怕更要短了人使,叫雇了幾個短工,都是手腳極乾淨的婦人。」

  「叫門上的人仔細些,備些新錢,有討喜氣的就散些,不許人在門上鬧。」

  「太公和老安人也是這般說的,老安人還使多煮了二百枚雞子兒,到了日子有路過的都散些。」

  程秀英暗想一回,這才春天,家裡的田地早已播種,還沒到夏天使水的時候,兩個鋪子也沒到結算的日子,便是租出去給人使的臨河倉棧,也與鋪子一般——確是再無多少大事了。忽然心頭一動:「來回人情他們可有記下了?」

  小喜道:「姑爺在的時候是姑爺記着,姑爺出門了,又從鋪子裡把馮管事給叫了來幫忙。」

  程秀英方舒了一口氣:「把姐兒抱來我看看。」小喜答應一聲,去廂房裡喊來乳母李氏:「李嬸子,娘子要看姐兒哩。」小喜年方十二,是個清秀伶俐的女孩兒,又因李氏是小主人乳母,故而口上很順當地給李氏長了一輩兒。

  李氏答應一聲,拿襁褓裹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到正房裡來。程秀英見李氏抱孩子的手法頗為熟練,暗道這乳母找得倒好。李氏因抱了孩子,行動間不免慢上半怕,秀英也不惱,就着李氏的懷裡看女兒:「這么小。」

  李氏笑道:「才生出來的孩子,大姐兒這已是長得極好的了,府上精細,到滿月的時候就能長開些了。姐兒這眉眼,標緻着呢。」

  程秀英也歡喜了一回:「你好生奶大了她,我自虧不了你。」

  李氏謝了。

  程秀英又愁道:「也是個勞碌的命,偏就生了她,女人家有什麼好。」

  李氏道:「這是姐姐帶着弟弟走。」

  程秀英的臉板了一板,弄得李氏、小喜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何處惹得她不快了。她們到程家日子尚淺,卻不知秀英幼時並不叫秀英,卻有個名兒叫招弟,端看程家眼下就她一根獨苗,便知這名兒挺不合她意的。

  還是小嬰兒忽然哭了起來才救了場——尿布濕了。

  秀英沒帶過孩子,留神看李氏如何給女兒換尿布,又怎麼餵奶。看大姐兒吃飽了打了個嗝兒,又眯起眼睛睡得香,程秀英也不再說什麼,從李氏手裡接過孩子,看着她發了一回愣。

  老安人也看了一回曾外孫女,也與程秀英一般囑咐,方命李氏把大姐兒抱了下去。把眼一張望,林老安人張口便問小喜道:「你姑爺呢?怎地他娘子生完孩子醒了,他倒不見人了?」

  程秀英心想,把人支使得往外跑的,怕不是您老?且您老人家在這兒,倒叫他怎麼能站得住呢?

  小喜正要答話,外面響起聲音來,小喜一樂:「說人人到,這仿佛是郎君的聲氣。」

  林老安人有些訕訕,待外孫女婿進來問過她好,也未追問他今天都做了什麼,只說:「你們小兩口好生說話,我去廚下看看。」

  

第3章

贅婿

  程秀英見丈夫來了,也是歡喜。佯怒地嗔視了他一眼,自己先繃不住了:「累壞了罷?」

  程謙淡淡一笑。他本就生得好看,這一笑起來居然有些滿室生輝的樣子,把程秀英因為擔心家務而焦急的心給安撫了下來,看着夫婿心中頗有幾分暖意。要說這家裡還有什麼不焦心的,就是這個如意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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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程秀英十二歲上起,程老太公就開始為她的婚事發愁,千挑萬選到了十六歲,方取中了程謙。

  程謙原不姓程,也不是江州府人士,乃是三年前,北地有了災情,隨着遊民趁食。一路走一路看,見江州府特產豐饒,又是交通便宜,便居於此處。巧了程老太公正要招募個能寫能算的人守個倉棧,程謙便為程家幫傭了。

  說來程家在這江州府也算是個殷實人家了,家中頗有些錢糧。連同林老安人的嫁妝,有水田四十頃、旱田四十頃,鋪子兩處共十間,兩個大倉棧、一個小倉棧。江州臨河,總有些南來北往的商客,於此地屯些貨物,低買高賣的賺些差價,更有一等精明之人,專一均其有無,從南地販絲綢放到江州,待北地商人來買,又有從西面進了藥材,專等東面客商收購。江州府略有些家業門路的人家,都好臨河弄幾處倉棧,租與商客們屯貨。

  程謙流浪到江州府的時候,程老太公將將又買了一處小倉棧,乃是京中一官員的產業,因京中變故,不得不賣了倉棧。程老太公既得倉棧,又未租出去,乃需要人手來看。正好趁食人多,他挑來揀去,就看中了程謙——彼時他正為孫女婿的人選發愁。

  自來男人入贅就被人瞧不起,不特是住在妻家吃軟飯這麼簡單,還要改了姓氏,隨了老婆的姓,便似女人嫁了丈夫從此姓氏面前要冠夫姓一般,實是難為情。是以除非實在遇到了難事兒,但凡有氣性、還不至餓死的人,都不肯做贅婿的。程謙彼時自稱姓洪,程老太公見他談吐也不凡,手上只有些筆繭與似是習武留下的繭子,又見他能寫會算,也打聽他來歷:「我看你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怎地拋家別業出來與我傭作?」

  洪謙面色略有沉鬱:「天災人禍,奈何奈何。」

  程老太公心道,此人看似不凡,我便幫他一幫,便不招作孫女婿,他日後有出息,也要念我一份情誼,日後能幫襯家裡也未可知。且此他口音,乃是地道官話,也是有些墨水的人,如今正好用得上。便對洪謙極是客氣,也說些自己年輕時艱苦,又說些「志當存高遠」一類的話。林老安人不解,程老太公猶言「莫欺少年窮。」

  朝廷戶籍本是管得頗嚴,然遇到這等災事民人四散,原有的黃冊也不頂用了——大海撈針,如何一一核對?不得不從權,洪謙到了江州府,只與流民一處登了名字,就算是暫居趁食人口了。兩月之後朝廷頒令,為安撫民人,趁食之人可於災後返鄉,不欲返者,亦可留居趁食之處。

  程老太公惦記洪謙,這小子為人處事都來得,實不舍他走。又欲提拔他做管事,又起招贅之心——不辱沒孫女的贅婿,實是不好找——把洪謙找來細問了一回。洪謙所言寥寥:「父母兄弟皆已不在了。」便閉口不欲再提,顯是說到傷心處了。

  程老太公不便細究,又問他將來打算:「男兒立志須趁早,數月已過,如今朝廷令下

,你或要返鄉,或是留居,總要有個章程。你若願返鄉,我與你盤纏,你若想留下,且與我做一管事。」

  洪謙道:「家鄉傷心地家中又無他人,我便留居於此罷,總是已經做得熟了。不瞞老丈,往日,實不曾為衣食愁過,如今謀食之術乏夷。待過三五年,遷了父母墳塋方好。」

  程老太公心頭一喜,心道洪小子這也是自謙了,觀他言談,很是能來事的一個人,本事還是有的。觀他原是富貴人家,如今無族人幫襯,是以不能立業。他又說父母墳塋之事,想是個有根的人。平日裡也會耍幾手槍棒,身子康健,不便是個短命的人。再算一回發給洪謙的薪水,這小子再混上十年也未必買得起宅子。沒有一處宅子,便娶不上識文斷字舉案齊眉的好娘子——以洪謙的模樣兒,次些的他也看不上……

  程老太公心頭活泛,進有了個外孫女婿,退有了個能幹管事,當下應允:「你便留下罷。這縣令我也識得,你便落戶在這江州府。」

  洪謙在江州府便扎了根,漸次開朗起來,也不多言家鄉中事。人皆道他傷心家業凋零,也不多提。他倒是辦事心用,然舉止之間頗與尋常僕役不同,程老太公也高看他一眼。終於提及招贅之事,程老太公的意思,招洪謙為婿,日後這一份家業自然都是孫女孫女婿的。

  洪謙自知何為招贅,一時皺眉不語。程老太公心頭一緊,他也知洪謙為何不一口答應:誰樂意做贅婿呢?

  洪謙緩緩道:「老丈待我恩重如山,本不該辭,只是……這確是有些為難。」

  這二年間洪謙也知道程老太公家的為難事兒,也知道程老太公的外孫女兒確是個樣樣好的姑娘,事情壞就壞在樣樣都好,捨不得弄個粗人來辱沒了姑娘。程秀英但凡有個兄弟,嫁個官宦人家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洪謙居留此事,也是欠了程老太公人情,是須得還的。然而無論如何,他是不想吃軟飯的。

  程老太公有些灰心:「也是我強求了。」

  不意洪謙緩道:「然我承老丈之恩,是必要還報的,老丈衣食無憂,所慮者唯此一事,若拿旁的來搪塞,是我不誠了。既如此,不如這樣,定一年限如何?」

  程老太公心頭大喜,自來招贅女婿的便有兩種,一種就是徹底歸了岳家的養老女婿,立契女婿改姓,所育子女悉歸岳家,要與妻子一道為妻族盡力,與原生父母家便無瓜葛;另一種乃是有年限的,立契女婿改姓,所育子女之歸屬亦有分配,大致按昭穆,長子隨母姓則次子隨父姓,到了年限,贅婿改回原姓,妻子亦隨夫歸家。因贅婿多半貧苦,與妻家嗣子留下祖業,還可在契書中註明付與贅婿些銀錢。好比打了個短工。

  洪謙既肯入贅,又有自立之志,可見不是個貪圖富貴的人——或可託付哩!

  程秀英自己好強,實不欲嫁與個窩囊男子,她也知家中有個洪小管事樣樣不錯,也曾隔着帘子聽他回事——心裡是頗為樂意的。好事便成。

  當下邀了中人擺酒立契,往衙里備了案。洪謙改姓為程,入程家十五年,十五年滿,所生之子對半分之。程老太公也大方,稱一應家業,所有曾孫均分。洪謙一直辦事也妥當,婚後不久程秀英倒有孕,把程老太公喜得眉開眼笑。只可惜終是生了個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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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謙待妻子確是不錯,聽程秀英問他,緩緩一笑:「累不着我。倒是你,方才在門上聽小喜一串兒一串兒地數落人,又是人發令?剛生完孩子,且歇一歇。」

  程秀英聽了這話就有些不好了:「我也想歇,卻要把家交給哪個?!外頭的事你能跑,內里呢?劈你作八個,將將忙得過來!」

  程謙本有淡淡不悅——他本好心讓妻子休息,秀英卻又劈頭蓋臉來了這一頓。這妻子樣樣都來得,便是拿到京里,也是個好娘子,只有這脾氣要命——愛管事兒、偏好強,性子又強。然而聽了秀英這一串子,又安靜了下來,程老太公與林老安人年近七十,放到哪裡都是該安享清福的年紀了——朝廷里老當益壯的老狐狸除外。一個岳母……真是不提也罷,這樣大一個家,還能交給誰呢?總不好主人家事事一問,悉推與家僕罷?

  想到妻子也是不容易,程謙的脾氣也下來了:「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劈不出八個我來。不如安臥,看看大姐兒。」

  程秀英說完丈夫又有些悔意。

  她更是嬌養大的姑娘,也被教養得有些能力與手腕,有脾氣才有活兒,幹得多了,自然有資源抱怨——自有一副脾氣。這不怨她,須知從小到大,程秀英林老安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要學你那沒用的娘!」小時候還為母親辯護兩句,越長大,越管事兒,越被這悲春傷秋的母親弄得頭大,終於明白外祖母的心情——恨鐵不成鋼吶!

  平日裡發作也就罷了,如今丈夫累了半天來撫慰自己,也是出於好心。且程秀英心裡明白,程謙只因命不好,遇上了天災方不得回鄉,否則斷不至做了贅婿的。與他相處,且知他模樣好、脾氣好,又會辦事,平素對她也好,也是難得的如意郎君。

  程謙是個贅婿,處境本就尷尬。如今自己脾氣上來,倒把他又埋怨一回,他也不好發脾氣。程秀英有些訕訕:「我也是急,家裡你也知道的,總是你多擔待。叫李媽媽把大姐兒抱來罷,可憐見的,我還沒多看她幾眼呢。」兩人一個真心道歉,一個有意諒解,倒也別有一番風趣。

  李媽媽把大姐兒抱進來時,小夫妻又已和好如初了。

  頭回做父母,兩人都覺得新鮮,縱是個女兒,心底小有不足,也看大姐兒與別人不同。一個點着大姐兒的下巴,一個輕撫她的小腦袋,心中自有一番甜蜜。程秀英嘆道:「萬不要像我,事事煩心。」程謙道:「那就叫她使喚兄弟去,只管把她打扮得像朵花兒,嫁個好人家。」

  又說些女兒長得像誰一類的傻話,正在其樂融融處,小喜卻臉色不太好地進來了:「娘子、郎君,吳家來人了,說要看大姐兒,叫門上程福攔下了。」

  程秀英氣得柳眉倒豎:「他們還來作甚?!你又回我作甚?這還用回?還不與我打出去!」

  

第4章

吳家

  程秀英發火,程謙也跟着頭疼,大喜的日子遇上這等煩心事,是誰都要生氣的。

  小喜見兩位面色不愉,快要哭了:「大姐兒的好日子,這般鬧,總是不好看。」

  程秀英定了定神問道:「都來了誰?太公和阿婆知道了麼?唔,他們一定是知道了,我娘知不知道?現在誰在門上?」

  小喜道:「我從門裡看了一眼,來了三五個人,有男有女,那個……不在裡面,打頭的是個老媽媽。太公和老安人必是知道了,沒人往佛堂里傳……」因素姐常年吃齋念佛,家下人等便稱她那間供佛像的屋子為佛堂了。

  程謙道:「老人家都上了歲數,還是我去看一看罷。」

  程秀英恨恨地道:「他們不給我臉,你也不須給他們留情。」

  程謙微一頷首:「至多不過一鬧,那些人也掀不起風浪來,就是噁心一下,並不是大事。」

  程秀英氣鼓鼓地點了點頭。

  小喜見此情景,一縮頭,立到床邊一聲不敢再吭——吳家人是最能使娘子生怒的,此時最好不要在娘子面前出頭。

  程謙一掀門帘出去了,程秀英恨得捶床。

  程謙在門口遇到了程老太公,程老太公一臉沉肅:「你也知道了?一道看看罷。」言罷並不搭理吳家人,只讓程謙來應對。程謙一眼掃過去,心頭先泛起絲厭惡。他先前過過富貴日子,次後雖落魄了些時日,見多了市井百態,吳家來的這些人,還是讓他噁心。

  出身的影響仍在,程謙極不願見衣飾不整之人。吳家打頭的是一個老婆子,看着像有五、六十歲了,她身後的一男一女,三人在門口一通亂擁,已經是衣亂發蓬,十分不成體統。

  這就是吳家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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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氣不好的人總會遇到幾門掰扯不清的極品親戚,吹不得打不得,不想翻臉就得忍着,縱使翻了臉,還要防他使壞。吳家就是一個讓程家人恨得咬牙的存在。

  這吳家,乃是程秀英的親生父親家。吳家過世的太公是個老秀才,家有幾畝薄田,養了兩兒一女,兒女都念幾本書,識幾個字,日子原也過得下去。天有不測風雲,有人旦夕禍福。窮文富武,先是吳大郎屢考不中,空費了許多銀錢。吳老秀才本對兒子寄予厚望,失望之下又一病不起,看病把家中銀錢花了個精光,病沒看好,人還死了。他這一去,秀才娘子也病了一場跟着去了,吳家大郎業已娶妻,張羅着賣田賣地辦完喪事,家底子也沒了,還欠了些債務。

  若吳家還有原本的田產,日子也能將就過下去,然而田已賣了,再無出息之項。幸爾兄弟倆還識得幾個字,替人抄一點書、寫幾封信,也能賺幾個錢糊口。只恨家中人口太多,除卻一弟一妹,吳大郎自己尚有妻兒要養,眼看二弟一年大似一年,卻是一文娶妻的錢也沒有了,連飯都要吃不上了。妹子只得早早送人做了童養媳,這弟弟總不能也送人做童養媳罷?

  三年孝期一過,吳大娘子又懷孕生子,一年之後吳大郎便統共有三子兩女,又捨不得賣掉溺死。女孩兒養到七八歲上,便可步她們姑母的後塵,還能省一注嫁妝錢,否則備不起嫁妝恐也嫁不出去。兒子還沒長大,且不用愁,愁的是弟弟長大了!

  無奈之下,吳大郎只好把弟弟送去做贅婿。做贅婿極其丟人,卻也不失為過不下去的人家的一條活路,況且吳家也沒錢給吳二郎娶妻了。恰遇上程老太公為女擇婿,一看這吳二郎生得也是端正,也識文解字,家貧是因為父母之喪,並不是因為遊手好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