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還巢 - 第2章

我想吃肉

  他們的生父賀敬文,乃是一個舉人,極好面子,又重規矩,妻子的喪事,自當露面主持的,可方才這一路,卻仿佛聽說他並不在,真是奇也怪哉。

  賀成章見姐姐臉色不太好,緩聲對妹妹道:「爹赴京趕考了,就快回來了。回來教你認字。」

  賀瑤芳:……

  賀麗芳大口喘着氣,她已經七歲了,多少曉得好些個事兒,母親病重這一段日子,讓她快速地成長了起來。見有弟弟哄着妹妹說話,捏了捏拳頭,對自己的乳母胡氏道:「胡媽媽去聽着,看前面有什麼事。」

  胡氏也是個乾淨的婦人,先前不敢說話,此時卻不得不勸道:「大娘,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一頭是你舅家,一頭是咱們老安人,你……」

  賀瑤芳本聽着賀成章跟她說:「你回來乖乖的,不要亂跑,我教你寫字兒,我已經認得三百多個字啦……」忽聽到提及舅家,忙扭頭去看胡氏,巴不得胡氏多說幾句關於舅家的事兒——她還打着與舅家聯絡的主意呢。

  賀麗芳怒道:「我叫你去,你便去,怎地看我年紀小,便不把我當一回事麼?縱我親娘死了,我還是賀家的大娘!」

  胡媽媽被嚇了一跳,忙說:「這就去,這就去……去不去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兒麼?舅家來收回奩田,無論要不要得走,都是壞了交情。大娘,聽媽媽一句勸,這會兒兩頭都在上火,插不進手的。」

  一天之內,賀瑤芳吃了兩記驚雷,後一記尤狠——原來,她舅家不是被繼母整壞了的無辜倒霉蛋兒。

  心裡又有一絲明悟。柳氏從來不讓人在她面前說她舅家的壞話,故而她每向父親、祖母提及要見親舅家,便要吃好大一記白眼。這等內宅婦人的手段,當時看不破,現在卻是一眼即明。你不曉得這是個惡人,總為他說好話,旁人也當你是同流合污了。連柳氏勸人的話她都能猜得出來:「她還小,何必讓她知道親舅家為人不堪,徒惹氣悶呢?」

  這有些時候,知道得越少,就越容易犯錯。

  只是,如今舅家不可靠了,她該怎麼辦?前太妃再次看了看自己丁點兒大的小拳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第3章

沒娘的孩子

    直到何媽媽端來了糖粥,一口一口餵着她吃,賀瑤芳還在想:這要怎麼辦呢?

  出了這等事,舅家是靠不住的,祖母與父親也要怨上舅家做事難看。父親不消說,最好面子,愛講究,定是要恨上這舅家的。否則,也斷不至於從此姻親沒了來往。賀瑤芳的記憶里,直到自家上京,都沒有見過舅家的人了。

  至於祖母,更是好猜。只怕過不多時便要想着給父親續弦了。此時父親年未三旬,已經是舉人了,算得上是少年得志,怎能久做鰥夫?賀瑤芳是做過母親的人,最能猜着祖母此時的心意。舊親家不堪,當然要結一門能幫襯的新姻親了。

  親娘已死,父親正值壯年,只有她哥哥一個兒子。她祖父這一支,到了她哥哥這裡,便是五代單傳。如何能不續弦?

  此事卻是極難攔的。

  賀瑤芳曉得她祖母是個精明人兒,凡事都要權衡個利弊。自打祖父早年過世之後,這家就是祖母在管,種種得失,以家族為重,卻不會在乎幾個孩子的想法了。

  孫子孫女兒再親,能親得過親生兒子?親得過開枝散葉?便是她的親哥哥,正子嫡孫,在沒長成、沒能娶妻生子光宗耀祖之前,在這位老祖母的心裡,也是重不過親生兒子的。便是已經成家立業了,兒與孫,孰輕孰重,也是不好說的。何況,他們的舅家還做下了這等不留情面的事情?如此看來,繼母進門、賀家敗落,竟似避無可避。

  看着妹妹呆呆地吃粥,何媽媽遞一勺到口邊,她便張一下口,不喂,她便不動。賀成章一張秀氣的小臉上布滿了憂愁:妹妹別是哭傻了吧?

  賀麗芳身為長姐,更覺得自己責任重大,見弟弟「眼巴巴地看着妹妹吃糖粥」,那個妹妹呢,又傻乎乎地「瞪着大眼只知道吃」,小姑娘深深地嘆了口氣,頗覺身為長姐,真是責任重大。先吩咐自己的乳母:「媽媽要是不想往前面去,便去煮碗糖粥吧。」

  胡媽媽順着她的目光往賀成章那裡一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與賀成章的乳母張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張氏忙說:「還是我去罷。」

  賀麗芳不置可否,張氏囑咐一句:「大郎在這裡坐着,我這便就也給你煮糖粥。」

  賀成章:……他是擔心妹妹,不是饞了!不是饞了!

  賀家大小也算是個士紳人家,講究些個養生之道,飲養總是禁暴飲暴食。賀瑤芳年紀又小,何氏給她拿來的糖粥只有一小碗。聽聞要給賀成章煮粥,忙說:「那頭小廚房鍋里還有,在窗根底下那個小灶上。」

  胡媽媽巴不得不摻和這「偷聽」的事兒,忙說:「你照看二娘,我去,我去!」

  胡媽媽之「深意」,賀麗芳居然頗能明白。她氣鼓鼓的點點頭,望着胡媽媽的背影,暗想:娘說的果然沒錯,這些人,淨會偷奸耍滑。

  原來,她生母李氏自知天不假年,恐兒女受虧,曉得丈夫、婆母不甚靠得住。只怕新人進門,自己留下來的孩子就要受罪。特特將孩子裡年紀最大的賀麗芳喚過來千叮萬囑,命她照顧好弟弟妹妹,又拼命往長女腦子裡塞了好些識人的竅門。

  譬如「甭管她嘴上多甜,只管看她做了些什麼」、「要是一個奴才,嘴上說得再好,你覺得再舒坦,回頭見你吩咐的事兒她總是不辦,卻又為旁人辦事,這便是刁奴了」、「多跟你阿婆學學,只要棍棒不落到你們姐弟頭上,不要與她硬犟」、「哄好你爹」。連賀成章都喚過來囑咐幾句「要自強自立」、「別輕信了旁人」。唯賀瑤芳太小,說了也記不住,只叮囑「要聽你哥哥姐姐的話」,就這一句,還讓賀瑤芳給忘了。

  賀麗芳才多大?能記着這些個囑咐已是不易。如今行事,不過是比着這死記硬背來的「秘決」一樣一樣地對着。連訓斥下人說的話,都是東拼西湊鸚鵡學舌來的。

  現一看胡媽媽是「刁奴」,便想法子將她支了開去,又對張媽媽道:「三娘不知道醒了沒有,張媽媽去看看,別再也亂跑了!」說完,又看了賀瑤芳一眼。倒將何氏看得手腳不知道往哪裡擺了,端着糖粥的胳膊都僵硬了——這大娘變得好生厲害。

  賀瑤芳悶頭吃糖粥,胡媽媽的心思,她一眼能看到底,她所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總覺得這幾個乳母之間的氣氛也很奇怪。上輩子,她小時候憨吃憨玩的,上頭還有一兄一姐,直到繼母翻臉,她都沒操過什麼心。小時候沒留神的事兒,等到想留神的時候,乳母們都被打發走了,哪裡還能知道她們之間的暗流洶湧?

  賀麗芳卻是知道的,胡媽媽和張媽媽是祖母羅氏給安排的,倒是這個何媽媽,才是她生母親自挑選的。

  將兩個「刁奴」打發走了,賀麗芳背着手,在地下踱了兩步,忽然走到門口,叫住了一個掃地的小丫環:「阿春,你過來。」

  叫阿春的小丫環跑了來,叫一聲:「大娘。」

  賀麗芳便讓她去前面聽壁腳。阿春倒是答應得極爽快,她是李氏為長女挑選的丫頭,預備着好養作心腹來使的,比賀麗芳年長一歲,兩人平素倒是玩得極好。何氏目瞪口呆,心道,這大戶人家的孩子,可真是……

  阿春前腳才走,胡媽媽便回來了,一看張媽媽不在,怔了一下:「咦?」

  賀麗芳截口道:「我讓張媽媽去看看三娘好不好了,也不知道洪姨娘躲到哪裡去了!」

  胡媽媽笑道:「怕是見着來了生人,躲了。咱們這樣的人家……」

  賀麗芳到底年紀,已經對她有些不耐煩了,打斷道:「我舅家也是生人麼?」

  胡媽媽一聽「舅家」頭就大了一圈兒,又將她一陣兒好哄:「可洪姨娘是賀家的妾,與李家是不相干的。」

  賀瑤芳吃完糖粥,嗓子裡甜得發膩,可為了多聽一些情報,還是硬忍着一點一點吃完了——何氏旁的都好,只有一點讓人發怵,凡她下廚,甜便極甜,咸便極咸,口味極重。由着何氏給她擦了嘴,忙追了一句:「我要喝水。」

  又多賴了好一陣兒,卻一點消息也沒聽着。倒是親眼見着了管事娘子——祖母羅氏用老了的一個陪房——親自揪着阿春的耳朵一路提將過來。

  賀麗芳臉色都變了,賀成章好些,也在不停地深呼吸,給自己打氣。賀瑤芳倒是沉穩,可惜年紀小,沒人注意到她。

  那管事的宋婆子將阿春一搡,對姐弟幾人行了個福禮:「哥兒姐兒好,老安人說了,家下亂,不要亂跑。這丫頭好長的腿!虧得是我遇着了,採了她來,叫老安人看着了,非打折了她的腿不可!」羅氏娘家是北方人,與南方人的稱呼有些不同,自幼稱呼習慣了,至今也沒改過來。

  賀麗芳見阿春含着一包淚,嚇得不行,便說:「是我叫她去前頭看看,什麼時候許我們去我娘靈前來着。哪有兒女不在親娘靈前守着的?」

  宋婆子看了賀麗芳一眼,心道,沒娘的孩子長得快,才幾天的功夫,就越發的似模似樣了。可惜了,跟全乎人家養大的還是不一樣,這滿身長刺了都。口上都頗為恭敬地道:「能去時,老安人自然會喚哥兒姐兒過去的。既然是姐兒吩咐的,便饒她這一遭罷。告訴姐兒一聲,前頭亂得很,隔壁容大人家又遣了人來。那是守禮的人家,要見着咱們家丫頭小子滿地亂躥,是要笑話的。」

  輕聲細語,說得賀麗芳越發氣悶了。

  賀成章忽然問道:「間壁容大人家?」

  宋婆子道:「是呢。」看向賀成章的眼睛裡,就透出些慈悲的模樣來。親舅家上不得台面,這孩子也是可憐。

  賀麗芳有心再問什麼,宋婆子又匆匆告辭了:「我得盯着前頭的茶水,可不能怠慢了客人,哥兒姐兒有什麼事兒,只管叫你們的奶嬤嬤去做。老安人吩咐了,這幾天,她們旁的不用做,只管照看哥兒姐兒。」

  賀麗芳兩頰鼓起,像只小青蛙,看得賀瑤芳「噗哧」笑了出來。賀麗芳瞪起眼睛,才要罵,又小大人似的搖了搖頭,憂愁地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賀瑤芳:……

  阿春怯生生地上前,小聲道:「我才往前去,就遇上了宋媽媽。」

  賀麗芳道:「算了。」

  出師未捷!

  讓賀麗芳更想不到的時候,自此之後,家中便絕了舅家的消息。憑她怎麼問,只得一個:「不知道。」更有甚者,便是哄「你舅家搬走了」,又或是勸「小孩子家,休要管這些事」。

  闔家上下,好似被下了封口令一般,再沒人提及。偶有一二竊竊私語者,不是被打板子掌嘴,就是被發賣,不消半月,便再也無人提及此事了。

  賀瑤芳卻從何氏口裡,探聽得一些風聲出來,聽了之後,便覺有這等舅家。

  她年紀小,晚間睡覺便由何氏摟着睡。鑽到何氏懷裡便說:「媽媽,我想娘了。」弄得何氏淚漣漣的,她自己也覺得難過,兩人抱作一團,也不管暑熱,好生哭了一場。這才小聲問何氏:「我舅家怎麼了?怎麼不能提?」

  何氏一臉的驚惶:「二娘只要知道,提了就要挨打。」

  賀瑤芳豈容她矇混過關?這個乳母,心地是好的,忠心也是有的,只是腦筋不是很靈光。這滿家上下,賀瑤芳能套出話來的人,目前只有一個。於是可憐巴巴看着何氏:「舅舅是娘的兄弟,現在不能提舅舅了,是不是以後,就不能再提我娘了?」

  說得何氏眼淚又掉了下來:「沒娘的孩子,可憐。」

  賀瑤芳趁機再添一把火:「好媽媽,跟我說吧。縱別人忘了,我也好記着。」

  何氏原就有些笨,只當是她沒了娘,一下子變得成熟了起來。實在是被她纏得沒法兒,只好說:「你舅家人不好,又賭,又攤上了人命官司,害死了人。這才不叫提的。可千萬不能說出去!說出去我就死了!」說完了又想,這麼丁點兒大的孩子,她知道什麼?

  賀瑤芳卻是真的知道!心裡已經是驚濤駭浪了!原以為舅家只是貪財不要臉,沒想到,還犯了這樣的法!則舅家着急要奩田的原因,當是要拿錢買命,疏通關係。怨不得柳氏能整垮她舅家,繼母柳氏的父親,恰是州府的推官,推官正掌刑獄等事。

  賀瑤芳一點停頓也不敢打,又問:「那間壁的容大人家?」

  何氏道:「那是好人呀,你要是能遇到像容老夫人那樣的後母,就是真的好命了!」

  賀瑤芳一天之內,被劈了第三道雷:竟然真的是容閣老家!

  

第4章

隔壁的好人

    賀瑤芳對容家大概比對自己家還要熟悉一些。她自己的這個「家」,不久便分崩離析,剩下的都是些支離破碎的記憶了。反是容家,因後來幫過她一個大忙,她得勢後,有意無意地還了些人情,接觸得略多一點,還算有些個印象。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還小,根本不曾參與,自也不會去打聽,見過的也忘了。不久後,容家丁憂完了返京,從此便不通往來。直到後來,她倉皇逃跑,京城裡遇到了容家一個見過她的婆子。婆子倒是好記性,將她認了出來,回來與容老夫人一說。才蒙容家施以援手,逃過繼母辣手。認真說起來,她入宮,裡面也有容家的手筆。這容家,實是她的大恩人。

  彼時隱約聽說,容家與自家有些個淵源,然而容家總不肯多提,只說「先時受過恩惠,如今不過還報而已」,自己知道的又不多,只含糊帶過了。萬沒想到,兩家還真是「有淵源」的。

  人事場上,「同鄉」二字,份量是極重的,容家之祖籍,據說是與她家一處。既然容家不肯多說,大家也便也只作個尋常「同鄉」,遇到事兒的時候,心有靈犀那麼一下子,旁的時候,是再也不多作聯繫的了。

  眼下既有了機會,賀瑤芳自然是想要打探清楚的。僕婦們被封了口,她便拐彎抹角地想往前頭湊,以期「恰逢其會」,遇着個把生人,探聽他們露出來的口風。做慣了凡事動動口便有人稟報的娘娘,落在這什麼內情都不知道的境地,她渾身都難受了起來。

  何媽媽先前一不小心叫她溜出去了一回,這會兒便死也不肯離開她半步了。無論賀瑤芳再喊她親自熬糖粥,抑或是鬧着要她帶着往前頭去,她都不肯讓賀瑤芳離了眼前。賀瑤芳有心撒潑打滾兒,奈何皮雖嫩,心卻老。擱着前世吃不上飯的時候,她都沒為一口吃的這麼丟臉,眼下就更是做不出這等事來了——只好自己生悶氣。

  何媽媽見她悶悶不樂,心道:可是作怪!這沒娘的孩子長得快,這性情,卻也變得古怪了啊!還道她是幼年喪母,移了性情。這可愁壞了何媽媽,小娘子是她帶的,她又不是老安人招來的,一旦出了個差錯……

  何媽媽一想到這個,心裡就是一個哆嗦,滿是憂愁地看一眼賀瑤芳緊繃的小臉兒,輕聲哄道:「二娘你聽話,別鬧,前頭是大人們的事情。」

  又是老調重彈,賀瑤芳這會兒可提不起興趣來,何媽媽無奈,只好給她講古。大字不識的婦人講故事,要麼是鬼怪奇談,要麼就是節婦孝子。主母新喪,鬼怪奇蹟是不講了的,便說這賀家與容家的交情之事。

  —————————————我是轉述的分割線———————————

  間壁的容大人名羲,正做着他的尚書,不幸祖母死了。因父親已亡,他現是承重孫,自要守個三年的孝。便奉母親容老夫人,拖家帶口回來祭祖修墳。

  若要論起兩家的淵源來,卻要從賀瑤芳的曾祖算起。這位老太爺乃是一位進士,與容大人的祖父是同年。容大人的祖父中進士時已年過五旬,賀家老爺子卻是三十來歲,正當壯年。兩人既是同鄉,又是同科,竟成鄉間美談。

  沒幾年,容大人的祖父便死了。因做官時日短,花費不少,家中無以為繼,還是賀家老太爺念着同鄉的情份,周濟孤寡。

  後來賀家老太爺只得一個兒子,便是賀瑤芳的祖父,少年中舉,卻一直沒有考中過進士。一氣考到四十歲上,不得已,賀老太爺給兒子以舉人補了個六品官兒。祖母羅氏的身上,是真的有個六品誥命的。

  相反容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偏又生出顆讀書的種子來。容大人的父親,卻是早早考中了進士,官運居然還不錯。只恨命短,扔下孤兒寡母。虧得長子容羲書也讀得不錯,續娶的妻子又頗明大義,寧願賣了自己的頭面嫁妝,也要供前妻之子容羲將書讀完。三年孝期一過,容羲愈發用功,不久即中了進士。因家宅和睦,上下一心,名聲極佳,仕途愈發平坦。奉這繼母,也是越發的恭謹孝順。

  直至如今,又回來丁憂。

  ——————————————轉述完畢——————————————

  何媽媽說到興頭上,嘴一禿嚕,就順出來一句:「虧得他們家來了,從中說和,才叫舅家拿了田走了。不然啊,這白事兒就要……呃?」說到半截,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小心翼翼看賀瑤芳一眼。

  賀瑤芳上輩子便歷練了出來,這會兒找到一絲昔日的感覺,面上不動聲色,只當沒聽到。何媽媽生硬地轉了話題,又說到容家之和睦興旺上來。

  賀瑤芳聽完了何媽媽對容家「家宅平安」的好一通讚嘆,又聽她說一回:「好心有好報的,若不是當初結下的善緣,如今也得不到人家的援手。」心裡頗不是滋味,容家就是三代進士,反觀賀家,除了她曾祖中了進士,下面無論是她祖父還是她爹,到死都是個舉人。

  舉人,放到鄉間,也頗能看了,然而畢竟是有所不足。這兩位,最後都是因為不能中進士,活活把自己給悶死的。即使是自己父祖,她還是在心裡暗罵:【也就這點兒出息了!男人丈夫,器量這般小,這般看不開,難怪考不中進士!】又想這容家,雖曾受過自家祖上些許恩惠,卻能在發跡之後不忘舊情,委實難得。怨不得人家家業興旺。

  何媽媽兩眼放光,對賀瑤芳說:「二娘,容老夫人真是個大好人!」

  是呢,有哪個做繼母的能做到容老夫人這樣兒的,都該被奉到神龕里,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爐香——委實難得!

  現在想來,大約是有了這位容老夫人做榜樣,對前妻之子比對親生的還上心,能把一家人團成一塊兒,中興家業。自家祖母和父親便以為天下繼母都會不錯,堅定地又說了一房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