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之女 - 第2章

我想吃肉

  自從隱約知道自家處境之後,鄭琰就開始認真考慮各種「奸臣家族奔向光明未來」的方法。

  未果。

  想也知道,如果奸臣一家子隨便找個辦法都能有好結果的話,這個世界真就是沒天理了。

  俗話說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未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定當還報。

  眼下是時辰沒到,等時辰到了,那就是全家死翹翹。

  最好的避禍方法就是讓她爹轉型,問題是,型,是那麼好轉的麼?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如果政治轉型真有那麼容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奸臣」?

  又或者,培養家族之勢力,營造良好的家族氛圍,形成一個詩書傳家一類的大家族。清貴、無害,為國為民,皇帝都不好意思對你家下手。然而,鄭琰面前從來就沒有出現過自家(專指家庭)成員以外的親戚!

  家族就暫時不要肖想了,親戚都沒有幾門,還是現結的,門第也算不上太高——這也是鄭靖業被世家詬病的一大傷處。

  真是前路漫漫,滿眼黑暗啊!

  最可恨的是她的年紀,也太蘿莉了一點兒,有辦法也沒有執行力。古人當家立業的年紀早,也沒有早到七歲的,尤其還是女孩子,這會兒也不是母系社會,大環境是相對寬鬆的,還沒到她能夠隨便說一句話就能讓全家聽命的程度——她爹再疼她也沒用。

  鄭琰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平平安安長大,並且祈禱在她能作為成年人發言之前,自家不要出什麼無法挽回的差錯。

  阿米豆腐。

  多想無益,她現在應該繼續沒心沒肺地生活,愁眉苦臉的樣子可沒人會喜歡。如果人見人厭,她的後招就算是被廢了一半兒了。

  「七娘、七娘。大喜事。」杜氏那裡的一個老婦笑盈盈地過來向鄭琰道喜,「三娘有喜了,七娘又要做姑母了。夫人使老奴請七娘一處說話呢。」

  鄭靖業與杜氏育有五子二女,排下來鄭琰正是老幺,用的是男女通排的大排行,鄭琰就行七,人稱七娘。唯一的姐姐鄭瑜行四,人稱四娘,餘下的都是哥哥,從大郎一路排到了六郎。

  對於這個時空的稱呼問題,鄭琰只能慶幸她爹不姓武,她媽在出嫁前排行老大。杜大娘比杜十娘好聽多了,而她爹是她祖父的獨子,年輕時很做了不少年「大郎」。

  有兒有女,還有了孫子輩,鄭靖業又已拜相,鄭靖業與杜氏在府中僕婦口中的稱呼也更具有的敬意。杜氏恰巧是有誥命的邢國夫人,僕婦們自是尊稱她一聲「夫人」。

  哦,扯遠了,她五個哥哥分別名為琇、琦、琛、琬、瑞,頭三個已經成婚,三個嫂子在家中的稱呼也是跟着丈夫的排行,喚作大娘、二娘、三娘,各人在娘家的排行卻不在這府中敘了,倒是自家房裡關起門來稱呼也漸漸少了,只有回娘家的時候方能聽到舊時閨中稱呼。

  老婦人說的就這個三娘,就是鄭琰三哥鄭琛的妻子趙氏。

  哎哎,這真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家族啊!

  杜氏自己生育了五子二女不說,三個兒媳婦也各有所出。

  長子鄭琇與妻子方氏育有三子,分名德興、德安、德謙。鄭琇是長兄,鄭琰是幼妹,兩個足足差了二十五歲,他的長子德興今年十二歲,比鄭琰這個小姑姑還要大。就是德安,今年也有十歲了。

  次子鄭琦比幼妹大了二十歲,比哥哥小了五歲,卻比哥哥還能生。他與妻子關氏生了德平、德良、德儉、德芳四個兒子。

  三子鄭琛長鄭琰十七歲,與妻子趙氏成婚四載,這已是第二胎了,兩人長男名德恭,去年過的周歲生日。

  大家族講究個人丁興旺、聚族而居,這大概也是農耕社會的一大習俗了。

  杜氏今年五十了,妻憑夫貴、子孫繞膝,好不快活。

  她老人家是當家主母,理所當然地居住在整座府邸的中心地帶,院子也比別人的更加寬敞。鄭琰趕到的時候,她正在屋子裡被三個兒媳婦擁簇着說話。懷孕的是趙氏,大家的恭喜卻多半要衝向杜氏。

  杜氏正說着:「開枝散葉總是喜事,不好鬧得太大,免得有人說閒話,親家那裡還是要使人去說一聲的。」

  奸相不是一天煉成的,鄭相大人雖然仕途亨通,也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絕非僥倖,否則他就是個「幸臣」而不是「權奸」了。因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家裡這一堆孩子的婚事也是後來者居上。

  這倒不是說方氏出身有多低,而是弟媳們的家世更耀眼。鄭靖業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自是不會虧待了自家的孩子,結的親家也是當時條件下能夠結到的最好的選擇。

  十五年前,鄭相已經是一郡之長,還任職於最肥的地界上,從這裡你就能看出他有多會做官了。那時候給長子挑的媳婦兒,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方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為一方旺族,雖則其父方延齡混了個官身之後不久就辦了離休手續,還有四兄二弟都有着六、七品的品級。

  已經算是挺不錯的家族了。

  兩位弟媳婦來頭更猛。

  方氏入門五年後,杜氏的二兒子已經可與勛貴之家結親了,娶的就是寧遠侯關正彥的女兒。

  眼下懷孕的這個趙氏更了不得,人家家族「世代為官」,已經混倒了兩個朝代,如今這是第三個,她們家依舊是全國知名品牌,呃,錯了,是全國聞名的「世家」。保守估計,趙氏家族已經興旺了四百年。

  別看鄭靖業已拜相,能給兒子娶上這麼個人家裡的女孩子,雖非本宗,也是高攀了。跟人家比起來,鄭家就是真暴發戶。

  饒是杜氏身為宰相之妻、一品夫人,也會給三媳婦更多的尊重。虧得世家女孩子教養好,趙氏也不很敢在夫家拿大,雖然從小到大的教養擺在那裡,也會露出一些與這個家庭的不同來,與婆母、妯娌、小姑子相交倒並不凌人——稍有不習慣也是難免。

  似這般特意提到親家的事兒,杜氏也是下意識就去做了。

  鄭琰進屋之前估計是已經有人往裡稟報過了,等她邁進門檻,屋裡已經沒有說話的聲音了,杜氏招手對鄭琰道:「七娘過來坐。」杜氏獨在一張長榻上坐着,媳婦們在底下坐塌上分序坐定,鄭琰很習慣地跑去與杜氏對坐:「阿娘,我又要添侄兒了?」

  杜氏笑道:「快見過你嫂嫂們,」指趙氏道,「還不賀過三娘?」

  鄭家這三個媳婦兒都是比較標準的「賢妻」相,就是那種看起來好生養,實際上也好生養,慈眉善眼。相較起來,鄭琰倒覺得她這輩子的親媽杜氏,眼睛裡隱着更多的果敢。

  方氏比鄭琇還要大上一歲,兒子都快能博個蔭官了,這兩年來力圖持重,衣服也不穿帶過多文繡的,首飾也不肯插滿頭。她的家族不是全國知名,也是一郡之望,自己又是這一家的宗婦,更不肯在趙氏面前顯得不堪。

  關氏原就出身不壞,倒是三妯娌里最顯活潑的一個。方氏、趙氏兩個人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她一個人多,偏偏她話多得並不令人討厭。這裡面關氏那副好嗓子也是居功至偉。

  趙氏最年輕,還沒有顯懷,一身天青色的衫子,上面繡着暗紋,是低調的華麗。

  姑嫂二人廝見一回,杜氏摟着女兒道:「可惜四娘不在家。」鄭瑜已嫁,因嫂子有孕這樣的「小事」專程去報信還把她弄回來,即便是奸臣宰相家,也略顯囂張了些,何況鄭家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家是囂張跋扈的奸相之家的。

  又說:「過一會兒你阿爹、哥哥們就該回來了,三郎怕不要樂得飛上天去。」

  女眷們一處說些閒話,因有鄭琰這個小姑娘在,大家又拿捏着不在趙氏面前顯得俗,話題倒是很有分寸。

  光看這樣兒,誰會覺得這家會敗啊?

  如果看另一處場景呢?

  作為一個國家的宰相,鄭靖業並非一家獨大,真要這樣,不用等鄭琰有什麼念頭,這相府也到了不想篡位就等着被收拾的時候了。這坑爹的大郄朝的官制發展至今,光宰相就有五個,只不過鄭相比較囂張比較討人厭卻又不討皇帝厭罷了。

  得皇帝喜歡,又有能力,還囂張,鄭靖業就非常忙。

  早起五鼓、晚睡半夜,天不亮去上朝,在單位食堂吃飯,直到傍晚才回來。回來了還不得安寧,這位奸臣的家門口早早地圍上了一堆的官員,送禮的、請見的、打小報告的、來拍馬屁的、匯報工作的……應有盡有。

  既有五相,鄭靖業拜相方五年,又有勛貴、世家、宗室等在朝,他就不能太過放鬆了——他的地位還不算太穩。

  並非鄭相太無能,他拜相的時候才四十五歲,四十五歲的政治局常委,「年少有為」當之無愧。拜相之初就遇到前任留下的爛攤子,還頂着一個已經登基二十七年,年近六旬,寵愛新進小老婆苗貴妃的皇帝,旁邊還有一群對他的相位虎視眈眈的同僚們,哦,皇子們也在四處活動,千頭百緒之下,他能站穩腳跟、還混得讓人想罵,功力確是非同一般的。

第三章

奸黨聚會的典型畫卷

  須知鄭靖業既非世家出身,也不是勛貴子弟,沒背景沒後台的,混到現在,真是不容易得很!

  鄭相的書房裡,幾位標準奸黨在與奸相密謀,意圖諂害忠良。

  與想象中的不同,鄭相生得相貌堂堂,還帶着點兒仙氣。此君年已五旬,依舊風度翩翩,修眉長目,隆鼻細須,口角含笑又不輕佻,倚着個隱囊,問:「還有為難的事情不成?」

  奸黨甲(抗議,我好歹是吏部侍郎,你就這樣用個代號代過去了啊?):「袁曼道還想為傅含章鳴不平呢。」冷笑。

  奸黨乙(舉手,我是中書舍人啊,位置很重要的):「聖人最恨有人生事,他這不是找死?」

  奸黨丙是個慎重的傢伙,身為御史想得就多一點:「傅含章這一回是解了邊患,要不是他手下有腦子發熱的失了手,叫我們做成了文章,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個樣子。然而傅含意此番確是有功的,如果引起清議不滿,就不好辦了。且袁曼道素有清名,還是個認死理的愣子,人是可惡,卻沒有人說他不夠公正啊。」

  奸黨小頭目:「切~偽君子罷了,」神秘地顯擺,「他要真是個守禮君子,怎麼會有那樣一個放蕩的兒子?」

  袁曼道是個耿介清流,本人雖非世家,其人品卻為世家所推崇。據說此人事父母至孝,爹死了哀毀過禮、一個人奉養親媽、自己日子過得緊巴巴還要周濟親友,弄得三十歲了還沒討到老婆。

  虧得人品好,因為人品太好,小伙兒長得還挺帥,被當地郡守相中做了女婿,依舊安貧樂道。人品實在太好了,賢名遠播,被當時勵精圖治的還很年輕的皇帝召過來當了官。拿着俸祿就繼續做好事,虧得老婆會持家,一家子才沒像《武林外傳》里的呂秀才,自己餓着攢點兒剩飯去施捨給乞丐。

  就是這麼一個人,卻是大家眼中的大好人。如果他們家繼續幾十年這樣的作風不動搖,也許又是一個新興的世家了。世家,首重名聲啊。

  偏偏他有一個不羈的兒子,也許是袁曼道把袁家所有的穩重因子全給用完了,袁守誠,袁曼道大好人的獨子,才華橫溢,卻是個豪俠任氣的。調戲調戲尼姑、挑逗挑逗歌伎、跟流氓打打架、跟奸臣磨磨牙。

  這位守誠公子還是個帥絕人寰的大帥哥,光看面相就讓人生出好感來,他做事也是自有分寸,大家再看他爹的面子,也不好與他計較。畢竟,年輕人打的不平什麼的,也是有正義感的象徵,如果再有一個端正方嚴、素有賢名的親爹,在他那裡吃鱉就吃鱉吧。

  前兩天,丫在路上、遇到一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捲起袖子來把紈絝連帶着狗腿子一行五人打得親媽都認不出來。袁大公子稱得上是文武雙全了。

  奸黨小頭目大理寺卿說的就是這件事情,這樣的案子且還輪不到他來管,但是作為司法官員,此類案件的消息是頗為靈通的。此時一一剖析,別管調戲良家婦女對不對,打人就是不對的。你看不順眼就要動手,要王法幹什麼?你不會打110報警啊?

  此風不可漲啊!這小子太狂了,再有理,也不能不守法,這不是……壞你爹名聲麼?

  那啥,把這事兒捅出去,讓袁老頭子先頭疼兒子去吧!

  奸黨總頭子總結髮言:「為人父母總是要為孩子操碎了心啊!時候不早了,你們也都回去看看兒子吧,別叫他們學壞了。我也該去教訓教訓那幾個不成器的犬子了。」

  眾人會意,咱們回去就去拿袁家公子練手去。起身,一通狂拍馬屁,什麼府上公子一表人才啊,什麼府上家教良好非袁家那個敗家子能比啊,什麼您真是慈父心腸令公子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了啊……然後帶着在本朝奸黨總頭子這裡表現了自己最「美好」一面的得意告退了。

  好一派奸黨聚會的典型畫卷!(這分明就是被人一勺燴了之前的狂歡的場景嘛!)

  鄭靖業很給面子地起身了,把大家一路送到了書房外面:「恕我還有摺子要寫,就不遠送了。」

  奸黨們很識相:「豈敢豈敢。」

  有一幫小弟,哪裡用老大們什麼都自己動手呢?鄭靖業一捻須,找老婆孩子吃晚飯去了。

  她爹來了,面帶熟悉的慈愛的微笑,鄭琰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看看看看,多有風度、多有派頭,多好的一枚優質老帥哥啊!怎麼就成了大家嘴裡的奸臣了呢?低下頭,看了看腰間垂下來的羊脂玉佩,拿這樣的東西給個七歲丫頭隨便帶着,如此優越的生活卻是拜此君所賜的。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奸帥奸帥的鄭靖業此時臉上全無方才在書房裡那副裝X的模樣,笑吟吟地問杜氏:「三郎媳婦有喜了?可說與親家了?」

  鄭家根基淺,許多的規矩並不如百年世家那樣繁複,但是對於公公與兒媳婦之間這樣的大防還是很看重的,是以方氏等妯娌三個並不在邢氏面前。而鄭靖業奸則奸矣,實是個顧家的好男人,在家裡有功夫就跟老婆孩子一起吃飯。

  鄭琇兄弟三個已經成家,讓人家夫妻分隔也不太好。所以,有鄭靖業出現的家庭飯桌上,三個兒媳婦卻是絕跡的,鄭琇等三個娶妻的兒子,也在自家小院子裡跟老婆孩子一塊兒吃飯。

  這一頓飯就是鄭靖業夫婦與兩個未成家的兒子加上幼女,五個人一塊兒吃。

  嗯,作為一個奸相,鄭靖業在家庭生活上是相當溫情的。

  杜氏與兒女起身迎了迎丈夫,向丈夫道了「辛苦」,又答了丈夫的問題,就與丈夫在上首兩席坐下。兒媳婦們避讓了,兒子們卻領着孫子們向鄭靖業再次請安匯報工作。

  鄭靖業稱得上是日理萬機,倒也沒有忽略了子女的教育問題,挨個兒叮嚀囑咐了幾句。虧得他記性好,鄭德興的書讀到了哪裡,鄭德安昨天寫了首詩文,鄭琛所在司衙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一一問了一回才讓他們各回各屋,找老婆討飯吃。

  其時稍有點身份地位和財產的家庭實行的都是分食制,一人一案,很是豐盛很是腐敗。鄭家沒有食不語的規矩,這讓三個媳婦詬病許久,各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在自己的小家庭里樹立了這條規矩。

  鄭靖業也知道外頭「世家」的規矩,直到拜相數年後的今天,他也沒在自己家裡改了規定。他覺得家是一個人最放鬆的地方,沒必要在這種細節上拘拘板板的不自在,只要別含着飯說話噴得到處都是就行了,基本的儀態還是要的。而且,飯桌上的交流,也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不是?

  一隊打扮艷麗的婢女走了過來,依次到各位主人身後站了,伺候着用餐。

  鄭琰着聽她娘說:「已經着人去了趙家,他們家規矩重,先使人投了帖子,真要人過來,也得明天了。」

  鄭靖業道:「這些事情你仔細着些就好,」對於子孫興旺此奸相心中頗為得意,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來,「七娘過兩個月就七歲了,」笑眯眯地看着被他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眼巴巴看過來的小女兒,「也是長大了呢,與侄兒們一道讀書而外,該學的總要知道一些。」

  杜氏道:「我也是這樣說,把她拎出來學些該學的,」沉吟了一下,「要早早教她,我總覺耽誤了四娘,常以為恨事。」

  鄭琰憂鬱地想,不合時宜的嫡女種田模式開啟了,她現在需要的可不是這個啊。

  既說了此時男女大防不甚嚴謹,又是自己家裡,還是稚齡,鄭琰的文化課是與幾個侄子一道學的。現在要開始區別對待了麼?

  鄭靖業好笑地看着小女兒懊喪的表情,咳嗽一聲:「也不用就拘束了她一個人,」小閨女那驚訝的小眼神兒喲,鄭靖業看着就覺得滿足,「讀讀書、學學畫、騎騎馬還與四郎他們一道,女紅一類,另學就是了。」

  鄭琰:……你也太開明了一點兒吧?阿爹?

  五郎鄭琬年方十七,生得面如傅粉,此時插口道:「何必這樣倉促?待三娘得閒,請三娘做個師傅不是更好?」